“哪里脸红了?”背着凌昱,皎然一把往后摸住自己的耳朵,而后十分厚脸皮地道,“我向来面浅,一闷就易脸红的。”虽然是秋日里,但门边烧着一堆火,确实也不能算凉快。
凌昱今夜难得地笑出了声,皎然易脸红,但多数时候,是绝不能算面浅的。
凌昱的笑声不大,只通过鼻息间流出,但在清幽幽的山间,空荡荡的土木屋里,却显得格外明显。皎然看着投在墙壁上凌昱的半个身影,那黑影随着火焰的跳动而颤抖,仿佛那身影是跟着他的胸腔一起晃动的,不过笑开花的凌昱,皎然还没见过。
可即使没见过,凌昱这般表现也很罕见,若在以往,皎然指不定就心花怒放顺梯而下,只可惜彼此间已经过了那个可以心无旁骛只图欢乐的阶段,皎然不希望暂时的和谐给凌昱带去错误的讯息。
皎然微微抬起头,将手臂搁在脑袋下,看着墙上的身影道,“凌昱,你应该明白我们一点都不适合,适合当世子妃的,上京城里一抓一大把,你何苦揪着我不放。”
“若要和其他姑娘相比。”凌昱顿了一会儿,道,“你确实比不过,还没进门,为妻之道已经犯了泰半。”
这话可半点都不好听,皎然怒目瞪着墙上的影子,这哪里是求和之人该说的话。
“那你何苦来哉,嘉禾公主要是知道了,会被你气得升天的。”皎然冲着墙上的黑影怒道。
“这点你无须操心,公主配享太庙,百年后必然升天。”凌昱不咸不淡道,“我先教你个巧,我母亲非心胸狭隘想不开之人,未见我成家立业,她绝舍不得气坏自己。”
这时候还有心情插科打诨,教她怎么跟嘉禾公主相处,皎然捏了捏粉拳,“常言道‘父母教,需敬听’,你这般忤逆生母之意,公主虽然不说,心底一定是失望的。”
“我家不兴这些。”凌昱随口抛了一句,“你最孝敬,那你怎么不听你母亲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父母在上。
额,皎然彻底被噎住了。
“你我皆非这般人,所以你的理由不成立。”他们是门不当户不对,但皎然绝非崇拜门第之人,不止不看重,凌昱有时觉得这丫头隐隐间还流露出些鄙视,当然他也未曾深究,只以为是在相府住的那几年见多了腌臜事儿的影响,但仅此一点,就知皎然不会因为门第之别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不然当初也不会同他好。
而若“不适合”是真正原因,那皎然是不会如此云淡风轻说出口,还时不时挂在嘴边的,凌昱道,“阿然,你究竟在顾虑什么?”
皎然动了动脚趾头,低声道,“都说了我什么都不会,担不起那个位子了。”
宗妇可不是去当少奶奶的,皎然觉得自己说的已经是心里话了,但凌昱还是摇了摇头,“只有要讨好主人的人,才需要一技之长,我是娶妻,并非养宠物,也非雇仆人。”
拉锯这么久,可凌昱简直就是软硬不吃,皎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你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人了。”或许皎然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但抗拒什么,彼此的隔阂是什么,皎然是一清二楚的。
女人都是听觉动物,这种沾着蜜糖的话听起来的确悦耳,凌昱或许真是这么想的,但今夜连番的糖衣炮弹,多少也有点要采取怀柔政策的意思,可惜那些隔阂不是如此轻描淡写就能解决。
没听见凌昱的回应,皎然气馁地在手臂上蹭了蹭脸,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同凌昱说话,这人向来会蛊惑人。如果皎然这时候肯转过脸,便可以看到凌昱那比屋外月亮躲进云层后的苍穹还阴沉的脸色。
凌昱没有再锲而不舍地追击。
皎然见墙上两个黑影重叠在一起,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是因心中不明,才问了凌昱为何时隔多日还来寻她,没想到又磕磕碰碰扯了一堆话,险些又被糊弄过去,但问出心里话,脑力那一团麻似乎也捋顺了,一闭眼,皎然顷刻就入了梦,只怪这短短一日实在过得累身又累心。
深山野林远离京城,对于富贵之人来说,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而皎然因着天性使然,去哪里都一般无二,夜里确实睡得沉且香,但本是打着操练骑射的算盘到庄上来,却有人迷失未归,凌涵这一夜可就没睡好咯。
次日一早,皎然是在一片嘈杂声中被唤醒的。
“然姐姐,然姐姐。”
皎然揉揉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凌涵那张将哭欲泣的脸,不由扯开嘴角笑道,“你怎么来了?”这是还没清醒呢。
“我怕你一人迷失在山里,要是白日再来就耽误了。”凌涵嘟着嘴低头道,“幸好姐姐聪明,找到这间屋子遮蔽。”
山里?皎然忽然睡意全无,脑门上像被人拿着棒槌在敲打,猛地爬坐起身来,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儿?”皎然心中打鼓环顾四周,没见到凌昱的影子,也没从凌涵脸上看到半点端倪,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来。
凌涵身边站着两个贴身丫鬟,眼下微青,朝屋外望去,有不少手拿火棍的仆人,皎然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天色未明却找到这儿,说明凌涵是夜里上山,彻夜在寻人,而她却睡得黑甜黑甜的。
哪知凌涵却一脸难为情地道,“其实也没有,本来他们都不准我上山的,但我听二姐姐说夜里山间有野兽出没,我就怕,怕……呸呸呸”凌涵到底没说出口。
“皎然姐姐,你不知我见你躺在这儿,嘴角还带笑的时候,有多开心呢。”迷路睡着还能做美梦,说明一点没遭殃,本来到山庄来操练是好事儿,人也是她请来的,凌涵可不想最后变成要办丧事。
但这庄子里守卫不多,人手不够都不敢贸然上上,好在凌涵惯会使唤人,闹着喊着遣人去不远处的别庄借人,才能成行上山,不然可没人舍得让她上山来。
皎然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凌涵的二姐姐凌凝,要是不想凌涵让人上山找寻,应当就不会透露山间有野兽的口风了。
结果不想曹操还好,一想到凌凝,眼尾就见凌凝走了进来,有着身子还跟着上山,虽裹得严实,但皎然讶异着还没开口,凌凝就先声夺人笑道,“都是这群小丫头糊涂,自己玩开了却把姑娘忘了,幸好姑娘没事儿,不然阿涵眼泪都没地方流去了。”
凌凝话里话外有半怪凌涵的意思,皎然受宠若惊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眼睛跟着凌凝走,见她眼珠子绕着屋子转,不知在看什么。
“二姐姐你在看什么呀?”凌涵问出皎然所想,又道出皎然不知的内情,“外头看了屋里看,这小破屋子,有什么好看的。”
凌凝背着手停下,扫了一眼凌涵,“你可别小瞧了这小破屋子,要是没这屋子,即使不遇到山猪野兽,单是在外头过一夜,山露夜风,冻都要把人冻坏了。”
说完又看了眼皎然,“外头有些冷,姑娘刚醒来,等醒过神来再出去。”皎然闻言只懵懵点头。
凌凝转头吩咐凌涵,“快唤妈妈把带来的披风给皎然姑娘披上,别人找到了,却走这一趟染上风寒才好。”
凌涵忙给丫鬟使了个眼色,立时就有妈妈揣着包裹进来。
而皎然听完凌涵的话却心中一突,凌凝这是在找什么?难道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了吗?皎然都不敢去直视凌凝的目光,只因在她身上,看出不少凌昱的影子,若昨夜凌昱不在此过夜,皎然自然是坦荡荡的,但也不知凌昱的尾巴有没有收干净,会不会叫凌凝嗅出不同。
皎然垂眸沉思,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心虚的人就是没底气,幸好那条楚河汉界没了踪影,也不知是她睡相差磨平的,还是凌昱走时捣乱的。
其实凌凝早在昨日偶遇皎然时就嗅出不同了,她那位三弟可不是见着姑娘就走不动道的人,别说走不动道,平日里多半还会绕道,哪会那么巧,追猎野鹿却撞见来庄子里做客的姑娘,所以凌凝确实是在找凌昱的尾巴。
尾巴倒是没找到,但正因为收拾得太干净了,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门口的火堆姑娘家也搭得了,可火炉边没拾掇干净的鱼骨头就不好解释了,皎然开酒馆会掌勺,并不代表就会捉鱼,凌凝的目光落到皎然干燥只带了些泥土的鞋履上,且夜里山中都看不清,更别说一个姑娘家下水捉鱼。
凌凝视线又落到地上铺着的枯草上,凌昱来庄子除了她无人知晓,而事情未成,断没有先回城今日再来的闲情逸致,可据她所知,昨夜她这位三弟弟可没有歇在庄子里,至于去了哪儿……
凌凝看着眼前这位迷迷糊糊刚睡醒,两颊还带酡红的姑娘,心里莫名有些欣喜,如此没心没肺,她那位三弟只怕有得磨咯。
要说凌凝作为姐姐,为何有这般不合时宜看好戏的心思,则是因为她和凌昱就相差一岁,不说穿一条裤衩长大,但府里再找不到比她同凌昱更熟的姊妹了。两人一道在老祖宗膝下抢吃争喝,后来又一道拜师,从小互别苗头相亲相杀,可没人比她更了解凌昱了。
凌凝不是拘于内宅长大的姑娘,所以看到皎然的第一眼,想到的不是门第之别,也不是去点破和试探,而是指望皎然争气点,千万别叫她失望,她可等着看这位三弟弟栽跟头,等了好些年呢。
皎然一路沉默着思考,究竟是哪里叫凌凝察觉出端倪,可实在没什么不妥,昨夜吃鱼的木签子都不见踪影了,再没什么破绽留下。
思来想去,又不见凌凝另有暗示,皎然索性作罢不想,也不知凌昱是何时离开的,那人的耳朵比狗还灵,应当是远远听到风声,就先一步闪开了。
只是又为何不先唤醒她,可叫她被吓得好生措手不及,差点没露馅,真是可恶。皎然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睡得这么沉,若是被山猪给抬走了都不知道哩。xiumb.com
昨夜皎然本是只想闭目养神,一来是不适合睡觉,二来是怕没被褥盖身夜里着凉,可睡时不仅不觉手脚凉意,醒来时身上还热乎乎的,皎然不由就又想到凌昱那火炉一样的身子了。
马儿走回庄子时,太阳已经挂上枝头,兴奋过后,人就容易疲惫,凌涵精神亢奋了一夜,坐在马上一路随着马儿的步子一摇一晃,早就昏昏欲睡,眼见就快能回到屋里补觉,连忙翻身跳下。
结果可好,脚下不稳,落地时一扭,整个人扑通地就往旁边倒去,吓得接人的丫鬟惊呼一声。
“疼疼疼,二姐姐,二姐姐。”凌涵疼得直落金豆子,“我的脚断了。”
凌凝也随后下马,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凌涵的脚踝,淡淡地道,“只是扭伤,死不了。”
可凌涵哪听得了这话,身体的感受是最真实的,眼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凌凝也不去安慰,只唤人将凌涵抬回屋里,又遣人去请正骨大夫。
皎然先一步下马,就站在凌涵边上,她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才是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子,不知从哪里飞来弹上凌涵的脚,才叫她扭了这一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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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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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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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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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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