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凌昱的眼睛,皎然仿佛看到当初那个防备心一寸一寸被攻下,却还傻里傻气任人鱼肉的自己。
她就说凌昱怎么会莫名其妙看上自己嘛,八辈子沾不到边的关系,亦没有什么能为他所求,便只当是阴差阳错碰见一个从不因她的任性跳脱而拧眉的人。
所以即使后来读了皎仁甫的信,那念头在皎然脑海中再次闪过,她也没有去捕捉,任其如流星般滑过,。可现在来看,与其说来不及捕捉,倒不如说是不愿去相信。
可眼下的结局证实她所有的念头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笑话,连皎然也忍不住扯起唇角自嘲,自欺欺人的结果就是任人欺我。她不明白凌昱为何要选择欺骗,是想就这般瞒到他们有朝一日分道扬镳,还是觉得这般将她玩弄于鼓掌间,看她如痴儿般对他毫无保留,觉得好玩?
她已经够真实和真诚了,为何还换不来别人的坦诚相待。
其实在打开皎仁甫那封信时短暂的神思交锋里,皎然也不是没想过若真如此,要是凌昱能坦诚相待,她会不会选择原谅,那时的她一时间也没能交出答案,只迅速从这个念头中抽走。
事实上凌昱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每次看着皎然那双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姑娘眸底越是澄澈,就越能映照出别人的不堪。
皎然和凌昱对视了许久,最后凌昱只淡淡答道,“是。”
“呵呵。”皎然发出一声又轻又冷的自嘲。
果不其然。她就说她和凌昱这种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有交集嘛,纵使两人间有酒店生意这层关系,但也只该是互相利用,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皎然有些怅惘又有些自责,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从来不会光顾到她头上,怎么能抱以侥幸呢?凌昱从来不是舍近求远的人。
想到这里,皎然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道,“你当初没想找过吗?”凌昱这种人,能脖子一拧使人断气的,绝不会多费一刀。要是没有一招致命,只能说明他对这个人还有兴趣,或者怀有深深的恶意,才会不给个痛快。
但凌昱应当不至于对她有如此深的恶意,和他相处久了,皎然还是能分得清他的喜好的。
凌昱道:“没找到。”
听着凌昱无波无澜的承认,皎然原本气得发抖的肩膀奇妙地松了下来,好像原先乱成一团麻的情绪,突然全都被抽走了,瞬间将她送回到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再没什么可以遮蔽双眼的,只余下苍凉的真相不得不面对。
大概是怒急生乐,像旁观了一场荒诞的世俗俚戏般,皎然嘴角竟然弯起一个弧度。她心想既然都如此了,倒不如在终点留个好印象。
可皎然不禁又会想,那么凌昱一开始是如何看自己的?像猛虎捕捉猎物一样,悄声靠近,生吞入腹之前,先按在掌下逗弄一番,而看着还能傻呵呵的自以为是的自己,应该很好玩吧?
当不在此山中,抽离开来,才发现过去的真情假意掺杂太多东西,以至于聪明如皎然都看不明白凌昱对她的包容,是出自本心?还是为了让她臣服不得不做的妥协?即使是出自本心,那又有几分是真情实意,几分是因为新鲜呢?
皎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虽也算是养在高门里长大的,但世家贵女可能再找不出她这样“脱俗出世”放得开的,世家女的底,世人看来风尘女子的心,所以凌昱一时新鲜倒也不足为奇,这可不比那些纯姐儿,纯贵女新鲜吗。
人家图的是新鲜感,而她,因为好奇心勇当猫,结果将自己给害死了。
在凌昱眼里这或许不是件值得介意的事,单看他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语调便可知。凌昱大概不理解皎然为何如此生气,殊途同归,只要终点一致便是。
但对现在的皎然而言,她容不下一丝杂质,因为这点杂质,足以让她在这个世道沦为跟其他女子一样的命运,只能任人唾弃和摆布。
一个不合时宜的理想龟壳,终究还是被敲碎了。皎然在桌底捏了捏自己的手,而后看着凌昱道,“既然你得偿所愿了,那我们便到此为止吧。”ωωω.χΙυΜЬ.Cǒm
不是商量,不是赌气,没有追问,没有哭泣,更没有愤怒,也不会歇斯底里,皎然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冷静,但凌昱却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你说什么?”
皎然看着凌昱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到底为止吧。”
凌昱眯了眯眼睛,“你可都想清楚了?”
皎然看着凌昱,其实走到这一步,除了起初因为突如其来而不断在心中翻腾的愤怒,认清现实后并不难接受这个结果。这小半年里,除去这层利用关系,凌昱待她是极好的,而皎然也在他身上得到了不少好处。
不然酒店也不会做得这么快,这一点皎然很感激凌昱。
诚然皎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方式结束,皎然本是有心来个你好我好的收尾的,但这突如其来的冷水,让所有金灿灿的回忆都失去了光芒,瞬间泼醒还沉醉其中的皎然。
她害怕再这么走下去,回头一看,却发现所有一切不止失了光芒,连颜色都变得灰暗。
皎然在凌昱冷冰冰的视线里点了点头,她想得很清楚。她很清楚自己对身边人往往会有超出自己认知的妥协,今日若没谈妥,以后就更无可能,所以哪怕可能会被凌昱打压,她也咬牙不想让步。
幸好地上隔着桌案,尽管皎然时刻强逼着自己不移开视线,但桌底下的手已经拧得发白。这并非害怕,也不是恐惧,而是皎然在用气势碾压人这方面远远比不上凌昱。
“如果我不同意呢?”凌昱笑着问,“你又准备怎么做?”
说实话,这样笑眯眯的凌昱,反而比挂着脸的凌昱更让皎然感到害怕,她好像还没见过凌昱发怒。皎然终究还是先放下眼皮,将视线挪到桌面,“我是说真的。”
皎然真的是认真的,和凌昱在一起时,是认真地跟他好,如今想分道扬镳,也是认真权衡过并非意气用事。
只是凌昱总是将她的话当成孩子的玩笑一般。
“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凌昱又温声道。
皎然最讨厌凌昱这种随时都能以一种“万事皆可商量”来处理一切的态度,就好像她永远是在耍小性子,而他永远可以高抬贵手包容她。
他们之所以会走到今天,也确实是因为凌昱对她的包容,正因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凌昱对她的呵护和包容,让皎然和他相处时,还能时常跟上一世一样自在逍遥。
这种自在皎然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呈现,但若以如今的眼光来判定,她大概要归类为不三不四那类人。
曾经她以为凌昱想的跟她一样,可现如今,皎然已经在怀疑凌昱包容背后的初衷和动机,也就无法像以往一般沉浸在凌昱的包容里了。
皎然学着凌昱的动作,将手放到桌面抱成拳,沉思片刻,又抬眸看着凌昱摇了摇头,“多说无益,再怎么解释我们也回不去了。”
凌昱的眼底宛如有冰霜在逐渐凝结,阴沉得吓人,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冰冷,让皎然背后有些发凉。
她怕自己会就此低头,但也知道一旦服软了,那以后凌昱恐怕更不会顾虑了,而这个问题永远会横亘在他们之间。
所以当凌昱伸出大掌想要将她的手包在手里的时候,皎然猛地就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这是凌昱很喜欢的动作,几乎每次独处,他都喜欢将皎然的手拿在掌心把玩,那双大掌皎然太过熟悉,以至于凌昱刚抬起手掌,她就能在凌昱的眼皮底下缩回手。
缩回去的两手在苇草席上一撑,皎然站起身来,像是害怕自己随时会松懈一样就要迈开腿往外走,迈出去脚步顿了顿,皎然朝凌昱挤出一抹尽量灿烂的笑容,“谢谢你救了皓哥儿。”
今日之事,皎然最懊恼的是自己居然让皓哥儿处于危险之中,如果皓哥儿当真从屋顶掉下来,皎然难以想象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抬头做人。
凌昱抬头看着皎然,嘴角也扯出一丝弧度,不过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举手之劳。”
皎然抬脚往前迈出几步,绕过凌昱时,在他身边停下,这次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这样说出来的话会更有底气。
“对了,护身符拆完便烧掉吧,也不用还我了。”皎然顿了顿又道,“还有,竹风榭也不用来了,我这里再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明日花园就会重新开门。”
这花园在四季园如同虚设,为的他俩之间的事儿,几乎就没怎么开园迎过酒客,连那仙鹤也是白日里开店前就赶去前头的冬梅院,夜里才赶回草棚里,好生浪费。
皎然虽说的是明日再开园,实则天色未暗,就已经将花园收拾了出来。
主要是花园里也不用怎么收拾,就竹风榭里有她写字小憩的踪迹,东西不多,一人拿走几样就腾干净了。
不止花园收拾得急,彩絮儿和芙蓉儿听到要搬回小甜水巷时,都长大了嘴巴,“姑娘,怎么这么突然,这里住得不好吗?”彩絮儿问道。跨院虽小,但出来就是花园,四舍五入比小甜水巷住起来舒坦多了。
“不是。”皎然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道,“明日开了花园,我们几个人也不好在这里住下去了,姑娘家总是不方便,早晚要搬回小甜水巷,不如一气呵成也省事儿。”
竹风榭里物品不多,但住了小半年,小跨院陆陆续续积攒了不少东西,好在一个箱子一辆驴车就能搞定。
彩絮儿隐隐有些担忧,和芙蓉儿使了好几个眼色,芙蓉儿只叫她稍安勿躁,听皎然的吩咐办事儿。
话自然是听的,但芙蓉儿早和彩絮儿通过气,方才皎然和凌昱那模样,虽然没有大吵大闹,但一看就不对劲,所以眼下皎然越正常,彩絮儿和芙蓉儿就觉得越不正常。可彩絮儿又怕旧话重提戳中皎然的伤心事儿,一时也就听由芙蓉儿的话,只默默收拾东西。
夜里从后门离开时,皎然看了眼黑乎乎不再亮灯的花园和小跨院,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既然要断,那便干干净净的才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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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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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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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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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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