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神鹰,飞得高、望得远又耐长途,用来报密信再为合适不过。既然是密信,皎然以为凌昱是不想她靠近,便心领神会地放开凌昱的手臂,稍微侧过身子站在一旁。
凌昱不语,只扫了皎然一眼便展开信纸,皎然没去看凌昱,也不知他脸上是什么颜色,片刻后才只听到:“京中出了事,我们要即刻启程回去。”
日出之景领略完,本就该回去了,皎然点点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凌昱的语气中听出凝重之意,侧头看他的脸色,确实没有了方才观日出的自在惬意,眼中的笑意也好像随着那团纸在指尖化为灰烬。
看来是出了大事儿,皎然心头跟着一紧,却也按下好奇心,没去问纸上内容。
回程路上,皎然依然倚在凌昱身上,两人皆一言不发,凌昱偶尔打开水囊饮茶,倒是不忘给皎然喂一口,可皎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两人依偎在海边看日出不过是晨间的事情,那种亲密无间却好像过去了许久。
到了第二日,凌昱不再和皎然一道待在车厢里,自行出去骑马了,皎然心中不得劲,不满地踢了踢脚边的软垫子,一不小心用力过度,碰到车壁,又踢得脚尖生疼,真是要憋死个人。
回时比去时车马要走得快许多,原本四五日的车程,压缩成了三日,第三日从客栈出来登上马车,皎然依旧是一人独坐,没有了凌昱这个人肉靠背,只觉得坐着躺着哪里都硌得肉疼。
凌昱就骑着马走在马车前头,此时的皎然正悄悄掀开一角车帘子偷窥凌昱的背影,心中有些不解,若是十万火急,凌昱为何不自行先赶路回去,还要陪着他们这样走,又想起凌昱这两日的异常,皎然微微张口想喊住他说个清楚,但又怕是堂内事务不好对外说。
所以最后,皎然还是郁闷地放下帘子,双手交叠在脑后往软垫子上倒,想不明白凌昱这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不急吧,怎么突然就如此疏远了,前些日子凌昱是恨不得两人时刻贴在一起的,皎然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躺着,难道这两日惹到凌昱了,显然是没有的,皎然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难道是不小心扯了老虎须了?显然也不对,如果是这样,凌昱会加倍在她身上索要赔偿的,这一点皎然也十分肯定。
就在皎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个能解的人出现了。
凌昱掀开车门帘,就见皎然正侧躺在车里,鼓着腮帮子,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似是没料到他会出现,猛地就坐直起来给他让道。
“你怎么进来了?”皎然这是口不择言了,说得好像凌昱未曾在车内待过一样。
凌昱并不介意,坐定后斟酌了几息道:“就快到京了,有事儿要和你说。”
皎然吞了吞口水,两手搭在膝盖上,就像等待夫子审判的学童,等半天没等来凌昱开口,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不安驱使她从矮屉中拿出水囊,倒了杯温茶想递给凌昱,没办法,底气不足的人就是这么怂。
手中的茶还没递出去,就听凌昱道,“前几日,南静王薨逝了,昨日是成服日,圣人已经赐谥简安。”恭敬行善曰简,好和不争曰安,南静王这辈子确实担得起这两个字。
皎然身上的神经似乎突然被扯住,手中一松,幸好凌昱早有预备,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才免去茶水湿身的狼狈。
凌昱这句话说得缓慢和努力轻淡,像手里捧着刚破壳的雏鸟,害怕稍稍尖锐和大声点的声音就将它吓坏一样,皎然却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侧了侧耳朵,过了片刻才难以置信地强笑着看着凌昱确认道:“你说什么?”
离开京城之前,皎然才见过南静王,和皓哥儿在四季园里蹦蹦跳跳,还有了生辰宴之约,南静王虽脑子如孩童,但多年来都是如此,并不是什么夺命的大病,除了心智停在儿时,其他都和一般小孩无二,怎么突然就薨逝了。
可凌昱静默的眼神,说明这并非口误、也不是皎然幻听,而是在静静地等待皎然接受这个事实。皎然使劲眨了眨眼睛,不想让眼泪落下,她想起前日凌昱收到那密信时的神情,只怕这个消息凌昱也是暗自消化了许久,或是不知如何向她提起的。
皎然是个不爱在人前显露负面情绪的人,垂着脑袋想尽快让自己接受这个消息,可越思及南静王,便不敢想象昔日如皓哥儿般天真的人,以后要躺在冰冷的棺陵里,失去所有喜怒哀乐,当友人真成了“故人”,再也不得相见,才知道世人口中的“再见”虽然飘忽不定,至少还带着期许的美好。
车内静悄悄的,静得仿佛皎然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凌昱牵过她拧在背后的手,将她的脑袋捂在胸口,手在她背后一下下地轻抚,过了许久,才感受到胸前那隐忍的抽泣,不过身前的袍子早就湿透了。xiumb.com
皎然很感激凌昱没有出声,回城在即,她需要的并非安慰,而是尽快让那悬浮在空中的恍惚感慢慢落地,这样才好去面对一切。
直到入城时满城刺眼的白色映入眼帘,这种冲击感才让皎然不得不接受现实,甚至连心底那隐隐希冀凌昱得到的是假消息的念头都熄灭了。
当今圣人唯一的皇弟薨逝,担忧皇室血脉愈加单薄之余,显然汴京城的百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有些措手不及,皇帝下令官员摘簪缨七日,百姓服素缟半月,全城一月内不得嫁娶,还未到送灵日,没有了丝竹乐声,行人来往,买卖继续,城中依旧热闹,但早已是白漫漫一片。
南静王天性如孩童,常在京中行走玩乐,百姓中不乏背后议论的,权贵中也不缺暗地里轻鄙的,这大概也是皇帝能给这位皇弟最后的光荣了。
灵柩要停够七七四十九日才出灵,回城时已过了三日成服,亲王的丧礼,以皎然的身份自然参加不了。
亲王府早已挂上白幔和白灯笼,门前摆满纸扎,皎然从大门前走过,抬眸望一眼,却只望见系着白幔的影壁,门口是看不见正堂停柩的灵堂的。
门前马车小轿来来往往,是京中贵人前来吊唁,只是南静王的至亲只有太妃这位生母,太妃无其他子女,帝王又不可能前来哭丧,皎然想着热闹些也好,来的人多,就不会显得灵堂空荡荡冷清清了。
皎然撇开眼睛不忍再看,飞快地抹去眼角淌下的泪水,拐过街角上了一辆马车,领着飞月一起往西城金梁桥边的安乐园去。
安乐园是外城一处公家林园,草木掩映,因着无人打理略显粗糙,却是临近百姓闲步的去处,这里时常有江湖艺人乐演耍技,且多白看不要银钱,只因这些艺人都是未出师在此操练的。
不过往常热热闹闹的安乐园,今日却一片死寂,连带着人烟渺渺,皇帝下的令里,就包括一个月内不得行乐乐舞这条。没有了歌乐声响,才知道平日里看似平平无奇的活泼泼多么美好。
皎然从飞月手中接过包裹,取出纸钱香烛,蹲在河畔低头烧纸,据说南静王是在此捞上来的,而平日里寸步不离的小厮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还未找到,也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没人报信喊人救命,待王府的人找到南静王时,早已回天无力,又一条魂魄被水鬼取了去。
一叠纸钱很快就烧完了,南静王在地下的吃穿用度自然不用皎然操心,身前银子花不完,身后皇帝也不会让他手头捉急,皎然不过想借此祭奠一下这位于她而言质朴而纯粹的友人,来到这一世,除却家人,便是凌昱,皎然都不觉能跟南静王比质纯。
只是想着曹操,皎然就瞥见了凌昱的身影,她刚环顾四周想瞧瞧南静王走前这最后的天地,一仰头就见凌昱站在旁边的山石高处,和她对上眼神,轻轻一跃便跳到地上。
“你怎么在这儿?”皎然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可久蹲骤起,气力跟不上,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还是凌昱手快上前将她扶住。
“怎么还是这么不当心。”凌昱这是责怪皎然不论心情好心情坏,都一样的毛躁。
“没想到会遇见你嘛。”皎然情绪低沉,话也说得懒懒的,“你也是来送南静王殿下的?”
“我早就来了。”凌昱抬手替皎然拿掉额间沾上的纸钱灰烬,国公府早有人去王府吊唁,连嘉禾公主都亲自去了,他确实也要亲去王府送南静王一程,不过却不像皎然一样只能默默蹲在此处烧纸钱。
凌昱想起皎然方才蹲在这里偷偷抹泪的样子,在凌昱看来,比王府里那些跟南静王连瓜藤亲都没有,却哭得比死了亲娘亲爹还惨的人情真意切多了。
凌昱给飞月使了个眼色,飞月就转身到小径入口处守着,凌昱往河畔走了两步,抬抬手示意皎然过去。
“你怀疑南静王殿下不是……失足落水的?”皎然看着河畔山石下几个模模糊糊的字,其实她也有过怀疑,不过那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南静王心智停滞在儿时,却并非痴傻,不该轻易就掉到水里去,且出行都有小厮跟随,必然情况突发,才会跌落得无人知晓。
或许是他杀比失足的伤害更沉重,是以皎然才不愿去深想,但她不敢深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深究,比如凌昱,“南静王的指甲缝里,夹着些青苔泥土。”泥土是河里有的,而那丁点的青苔,不显眼却恰巧和此处的字迹吻合。
凌昱来安乐园,正是来寻找线索的,方才以为有人来,才跳到山石后的木亭避人,却没想到竟然是皎然。凌昱念着那因为写得急促有些歪扭简略的三个字,最后一个字几乎看不出囫囵,“京中未闻谁人有此名号,难道是百姓,或是非一般之人……”那就难寻了。
按说凌昱思索权衡时定没有把脑海里的想法说出来的习惯,皎然明白他这是在说给她听,便投桃报李地也想尽尽心力。
“白龙……”皎然听着凌昱的话,拧着眉头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最后一字只来得急写出一个倒弯钩,实在看不出原样,皎然抱着膝盖琢磨着,突然脑子里好像灌入了什么,“我好像知道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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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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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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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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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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