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皎然忙完四季园的琐事,便到后院开了坛四季春,量斗装瓶,写上参选的封纸,遣人送至点检所,一切似乎因为凌昱的提点而重回正轨。
有了新的打算,仿佛便能看到往后一段日子都排上了满满的计划,只不过在计划付诸实践之前,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比如将令牌还给凌昱。
飞月去请凌昱的时候,凌昱两次问了昨夜去澹园时皎然可好,飞月垂首答了两次,“姑娘瞧着并无不悦,胃口也很好。”
凌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到四季园时,皎然正端坐在窗边榻上,手执毛笔,偶尔望向窗外,偶尔挥笔走字,偶尔咬着笔杆拧眉沉思,案上一杯清茶飘香,真是好不惬意。哪里就对得上昨夜灯下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这姑娘真是奇人。
如是再三,皎然拧眉思索,一抬眸就见凌昱背着手倨傲地站在园子的桃花树下,皎然脸上明显荡漾出了一朵花,立时放下狼毫笔,从榻上“蹦”了起来。本以为要几日才能见到凌昱,没曾想他不计前嫌“大驾光临”,自然要给面子迎迎这位别扭的大爷。
因着是有意讨好,皎然的声音比寻常都要柔软了几分,“三公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既然都隔三秋了,早该气消了吧?皎然这是叫他“陈年旧事”莫要计较的意思,她相信凌昱听得懂的,他们总是有种难以言表的默契。其实皎然本想说“真想你”的,但如此直白,话到嘴边有些烫,便转了个弯。
凌昱看着抱着他的手臂摇晃的皎然,脸色如旧,但在这位姑娘身上,不知第几次产生一种无奈和受用并存的复杂情绪。
寻常女子哪会如此直白,听着都让人直呼脸皮真厚,闺门女子当是娴静温婉、含羞带怯,偏生这位皎然姑娘,总能一脸坦然地道来这些不宜出口的话。美人宜娇亦嗔,凌昱不能否认,他并不排斥,甚至颇为享受这份只属于他的热情。
凌昱讽刺道:“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见三秋,皎然姑娘能干得凌某都不得不肃然起敬了。”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话。皎然摸了摸鼻头,知道凌昱是在怪她昨夜回京太晚一事。夜里回到四季园时已近丑时,彩絮儿和芙蓉儿急得团团转,连皓哥儿这只定时定点打呵欠的瞌睡虫也舍不得睡觉,耷拉着眼皮由芙蓉儿抱着,怎么哄都睡不着。
一见到皎然回来,皓哥儿“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然姐姐,我以为你被卖去拉船了。”伸手就要皎然抱。
皎然脑袋上一群乌鸦飞过,平日里大人都这么吓唬皓哥儿,不乖就会被人贩子卖去拉船,工头拿着鞭子在背上抽,肚子饿得背弯弯,劲用得臀儿翘翘也没饭吃,皓哥儿想想就害怕,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没饭吃更苦的事情了,是以等不到她回来,就以为她被人拐了去了。
见到皎然回来,皓哥儿趴在她肩上一抽一抽的,闻着皎然身上香香的味道,也不用怎么哄就睡着了。
皎然涎着脸朝凌昱笑了笑,阴阳怪气她不怕,以皎然和他打交道的经验,若是凌昱睬都不睬你,那才是真吓人。
不过皎然等的可不是这句话,她把令牌放到凌昱掌心,扬了扬脑袋,就等着凌昱下一句问话呢,她可有一肚子话要说。
有人想听,却不一定有人想问。凌昱看眼前人一个劲地摇尾巴,像小猫一样柔软讨好,又有藏不住的狐狸般的得意洋洋,扯了扯嘴角,没有如她所愿入圈套。
一腔热情付东流,皎然的尾巴摇着摇着就定格住,看凌昱无动于衷,于是手上抱得更紧,抬头微微嘟起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居然不接她的招儿。
凌昱看着皎然的眼睛不说话,那眸子里似氤氲着清晨的薄雾,仿佛就等人去吹开那层雾,露出底下更亮的光来。
“怎么这么早起?”凌昱揉了揉皎然光滑水亮的脸,又摩挲了一下她粉润柔软的双唇,也亏得是年轻底子好,眼下无一点青痕,还能活蹦乱跳的。
皎然没想到凌昱会神来之笔问这一句,不过确实是问到她心坎里去了,皎然是再晚也要梳洗沐浴,护肤泡脚才上床歇息的人,所以昨夜哄睡了皓哥儿,一整套流程下来,入眠已经是寅时三刻,加上昨日那样折腾,于热爱被窝的皎然来说,这一觉睡得真不过瘾。
“我想着许多事要做,就起来了。”皎然说着,就要拉凌昱去看她晨间写下的计划,不过却被凌昱搂着腰往后门走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汴河秋风的门口时,皎然还一头雾水,不懂凌昱带她来见哪路神仙,只说要引荐几个人,惹得皎然忐忑不已,一路上却怎么也撬不开凌昱的嘴。
“我用挽个面纱吗?”皎然摸着脸,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真身”跟凌昱出行。
凌昱笑道,“不用。”
汴河秋风外白墙壁立,看着清雅低调,里面却是步移景异,景致颇多,但皎然这次来却没心情去欣赏,直到在观景楼看到花姑,这才惊呼了一声,而后“蹬蹬蹬”越过凌昱走过去,和花姑问好:“花姑,你怎么会在这儿?”
花姑抚着花白的山羊须一笑,“小皎然,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
花姑昨夜接到命令,说今日要来此见一位新人,只是花姑完全没想到,凌昱新拉入伙的是皎然,花姑摇了摇头,似是很遗憾道,“小皎然,你为何上了条贼船呢?”
一声轻透的笑声从旁边传来,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凌昱的老相好楼若,楼若见到皎然倒不惊讶,笑着逶迤走来,熟络地牵起皎然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朝花姑笑道:“我们可不是吃人的魔头,花姑可别把皎然姑娘吓跑了,堂主难得领了新人进来,可别让人以为我们要拐了人家哩。”
不愧在风月场里如鱼得水的人,待人面面俱到,对初来乍到的皎然寒暄完,楼若便朝正由穿廊走来的凌昱打招呼,皎然顺着楼若的目光看去,凌昱身边多了薛能并肩走来,两人边走边说着话。
“哟,是皎然姑娘。”薛能微微一笑,似是惊讶,但又不像在惊讶。
皎然扫了凌昱一眼,一时有些不适应,这里每个人虽说她都认识吧,但都只能算各有私交,这般凑到一起,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想来这场面是凌昱故意安排的,一时间初来乍到的皎然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也有些后悔着了凌昱的道了,怎么无知无觉就上了他的马车呢。
好在现场有个八面玲珑的楼若,在楼若的牵引下,皎然绕过屏风跟她来到内室,地上铺着一大块玄色毛毡,摆有四张矮几,楼若顺手牵羊拿走旁边的蒲团,示意皎然坐到她旁边。
皎然在心里真是把楼若感谢了个遍,这姑娘太招人喜欢了,让她的手可以在桌上绞手帕而不被人看见。
片刻后,另外三人也入内坐下,皎然有种要三堂会审的紧张感,一时又怨凌昱这个锯嘴的葫芦,居然什么都不跟她说,真是恼人的讨厌。
虽然皎然知道这就是凌昱的性子,他大概是想着能留到一块说,便不肯费嘴,可皎然就是恼他哩,毫无道理可言。
皎然硬着头皮举止得宜地听着凌昱和花姑说话,适时地点点头,没想到她昨晚才做的事情,这些人这么快就知道了,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了,皎然灰溜溜地在一旁饮茶,缓解自己的尴尬。
不过花姑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小皎然,看来老夫没看错人啊,自打你开业起,我就觉着你不是一般人。”花姑幸灾乐祸地道,“你可挡了天瑞好大的财路啊。”
皎然的眼睛往对面的凌昱瞥去,然后立即又收了回来,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分弧度,为何是一分呢,因为她使劲压下两分,不然就显得有点张狂了。
石枫镇是产木材的大镇,昨夜皎然夤夜造访,正是去收购木材。镇上现有的木材全都买下,用的凌昱的令牌和钱庄名号,但落款印的是她的私章,一招偷梁换柱,把京城走水重建所需的木材都揽入自己钱袋里,其实皎然也想过要不要用自己的名号,但有令牌在手,石枫镇又有凌昱的商号,不用白不用的吸引力实在太大。Χiυmъ.cοΜ
皎然压了压嘴角,自谦道,“也是运气使然,我那时恰好在城外。”
皎然从余光瞥见凌昱勾翘的唇角,也不知是在嘲她还是笑她,立即侧过头乖觉地端起楼若替她斟的茶汤饮了饮,转而同楼若说起茶经来。
凌昱没有再将话题放在皎然身上,转而和薛能花姑谈事儿,皎然竖着耳朵,偶尔听见几个熟悉的词儿,这里面又牵扯到很多皎然不知道的事情,听着像是黑市之事稍有眉目。
说到“秦单”时,皎然不由看向楼若,楼若笑脸盈盈,似乎不以为意,皎然不想显得自己太八卦,便硬扯出个话头,低声问道,“为何喊他堂主?”
楼若诧异了一瞬,没想到堂主会领这么一个一无所知的姑娘来,但旋即便笑道,“我们为玄镜堂办事,凌公子乃是堂主。”
皎然似懂非懂地点头,一时间倒是希望凌昱不曾带她来过此地,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慈善组织,皎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下真如花姑所说的,她是彻底上了贼船了。
皎然又琢磨着,玄镜堂绝不止眼前四人,只怕是凌昱有心顾着她,只请了几位她相识且信得过的。可认识凌昱这么久,他为何突然引荐自己入堂呢?是因为她昨夜之举,有了入堂的条件;还是真如夜凌音说过的,男女有了肌肤之亲后,什么都容易贴近,这一点皎然倒是有共鸣;亦或是昨日她的质疑,让凌昱决定将自己的老巢向她敞开。
可皎然并无法安心,知道越多越危险的道理皎然深知之,所以反而有点惴惴不安,皎然心叹自己真是贪生怕死,也不知是怕这个身份,还是怕凌昱背后的用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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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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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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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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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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