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光下,片甲微微透光,一片片薄如指甲盖,袖珍若一根拇指,串成小衣不死板僵硬,醇色中泛着奶绿,在光里如水波泛粼,轻巧又灵动,看着质感醇厚,但拎起来只比一壶酒重一点,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那是暖玉甲。”凌昱道。
皎然将玉甲往手上捂了捂,暂时还没感受到它的暖意,一脸不领情地和凌昱对视,“你把这个给我作甚么?”
“不给你备着,大冬日里你真的能穿那些衣裳?”凌昱把包裹收起,塞到皎然手里,推着她走向屏风,“那些衣裳可是漏风的。”
“谁说的呀。”皎然嘴硬地不认自己怕冷,转去屏风后换衣裳。
一贴身,那暖玉甲的效用就发挥出来了,叫皎然以为心窝肚皮都藏着汤婆子,暖而不烫,软而不硌。
凌昱看皎然满脸新奇地抚着肚皮走出来,视线渐渐往上移,软烟披衫下隐约掩映肩臂的莹润,抹胸于长裙上一半坦露,上绣的金线莲瓣也随着披衫的拂动若隐若现,石榴花的宽束带点缀胸前,柳中映红,绕着鼓鼓的山峰,在背后打出花结,确实像一朵待人采摘的花儿。
“姑娘,真好看。”蹲在皓哥儿面前的彩絮儿眼里冒着光感叹道。
皎然像她使了个极尽臭美的眼色,虽然彩絮儿的词汇一贯贫瘠,但如此淳朴的赞美,却叫人一听便心花怒放。
“过来。”凌昱喊来皎然,手里拿着一对长绥带,抚平顺直,系在了皎然背后的花结上,绥带长垂在身后,随着走动轻轻飞舞,犹如春日里柳絮纷飞。
皎然看不到背后的景致,只能听到叮铃作响,那绥带上应当是系着小铃铛和小玉佩,皎然摊开手,在凌昱面前转了一圈,“像吗?”今夜她的身份是凌昱的红粉知己,其实皎然觉得她这也算本色出演了。
凌昱拿来披风给皎然披上,压着她的肩膀到竹风榭常备的盒装铜镜前,“你觉得呢?”
皎然在镜子里嗔了凌昱一眼,抖了抖肩膀,“干嘛穿披风啊,我又不冷。”还不能让她美一美了?
凌昱没有理会皎然,只和她在镜子里对看,皎然撇开眼不看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你见过哪个花魁梳双丫髻的?”凌昱指向皎然的头顶,虽说嘴上质疑皎然的稚嫩,但“花魁”两字也足见凌昱对皎然这造型的满意。
皎然终于明了,想想楼若,确实是满头珠翠遍体绫罗,一比起来她确实寒酸稚嫩了许多,“可此处没有梳妆的东西呀。”皎然道。
“稍等。”凌昱步出竹风榭,皎然坐在榻上凭窗眺去,只听一声口哨传来,飞月便出现在园子里,也不知凌昱交代了什么,但凌昱走进竹风榭没多久,飞月就抱着一个三层木盒走进来,想来是梳妆用的工具。
平日里只见飞月上天入地舞刀弄枪,皎然没想到飞月居然还会绾发髻,她乖巧地坐在妆奁前静待,像极了皓哥儿平日里瞧着瓷碗等开饭的样子,飞月却犯了难,看向凌昱问道,“公子,要绾什么发髻?”
什么发髻,这学问可就多了,皎然在脑海里思索着,实则她没梳过妇人髻,也想不出头绪来,凌昱端详了皎然片刻,开口道,“绾个飞仙髻吧。”
皎然愣了愣,飞仙髻亦是未出阁女子常绾的发髻,那这和她头上的双丫髻有甚区别?不过这话,皎然也只敢等飞月离开后才问,不然怕飞月想多以为是她不喜。
走去花园后门的路上,凌昱伸手碰了碰皎然鬓间的双碟绢花金镶玉步摇,“我想着这发髻挺衬你。”
皎然拍走凌昱的手,那刚刚瞎嫌弃个什么劲啊?明明是把钗环珠翠都备好了,是一步步引着她跳坑呢。
皎然摸着飞仙髻上的双环,不知为何想起七夕那日,在织女庙和凌昱相撞那一幕,那时她好像也梳着飞仙髻来着……
这么一想,皎然便又觉得飞仙髻虽比不上那些可柔弱可娇媚的妇人髻,但胜在仙气飘飘,清新脱俗,确实也比那两个圆啾啾的双丫髻更适合今日的行头。
一上马车,皎然打开妆奁摆正铜镜就开始臭美,包裹里还有一条面纱,往耳后一系,便只露出上半张脸,这样就没人会认出她来了。
“换上这件吧。”凌昱不知从哪掏出一件蛋青裘披风替她披上,皎然自己那件便只留在马车里,待回程再重新换上。
凌昱系披风带子的手劲有些重,皎然蹙眉瞪向他,凌昱也拧着眉稍稍往后打量她的脸,皎然心想这厮今晚是怎么了,动不动把她当书一样琢磨,起初皎然心中是窃喜的,有种“老娘很好看吧!”的自恋,但被盯久了,难免有些发毛。
凌昱眯着眼抬起皎然的下巴,“还是差了点。”
差了点什么?自然是风尘的味道,柳色本就显人娇弱,将皎然如牛乳般莹白的肌肤衬得跟雪一般,配上这个发髻更飘然若飞,那眸子又过于清澈,直接将她所有的柔美都显现出来,最真实的影子不应该出现在今夜。
皎然看着凌昱从妆奁的小抽屉里拿起一块青黛,高大的身影倾来,随之在她面前盖下一片阴影,尽管知道凌昱要作甚么,但气势逼人,皎然仍不由往后微仰,直接靠在车厢上。
凌昱又略略向前倾,和皎然双目对视,“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声音低哑,声线戏谑,不知为何像带着温度一样,让皎然的脸开始蒸腾,两人之间只隔一个拳头不到的距离,鼻尖难免涌入他的味道和气息,被他这话一戏谑,本就暧昧的气氛顿时把空间变得更加逼仄,让人快透不过气来。
“哪有?”皎然抵住他的胸膛,“我就是怕这里太暗,你看得清楚吗?别回头把我的眉都画歪了。”皎然倒打一耙道。
“那你就别再乱动。”凌昱扯了扯唇角,收回身子坐在皎然跟前,一手抬着她的下巴,一手在她眉间细细描画。
温热的触感从下巴传来,并无用力,但却箍着皎然不让她动弹,事实上皎然自己也一动不敢动,鼻息掠过她脸上,把皎然搅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但凌昱描绘得太认真,没有半点旖旎遐思的模样,以至于皎然也强装淡定,强睁着眼去看凌昱的耳朵,烛光将耳廓晕染出一圈淡金色,皎然将他的轮廓在心里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好了。”终于等到凌昱停手,可他似乎画上瘾,刚把青黛放回小抽屉里,又按住了皎然,“再等等。”
皎然呆住,看着凌昱从妆奁盒子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出几瓣红梅花钿,仔仔细细贴到她眉间,往后靠在对面的车壁上,像刚完成一幅画卷一般笑得满意:“不错。”
那笑声又轻又柔又似乎带着几丝作弄人的恶趣味,皎然狐疑地瞟了凌昱一眼,也不知被他画成什么模样,拿手想去摸额间的花钿,又怕一扣就掉下来,一时停在半空虚摸着。
两人对视而坐,凌昱将把镜送至皎然面前,皎然不接,反而将他的手掰起,折弯他的手腕,凌昱倒是配合,就这样充当她的镜架。
这也太妖艳了吧!
“倒是不像我了。”皎然道,眉梢入鬓,眼尾上挑,和她的气质截然相反,她素来少画眼妆,方才神出九天,都不知凌昱何时在她眼睛上动的手脚。
凌昱往前一挪,又坐到皎然跟前,手上却保持不动,“便是要认不出是你才好。”所以才会连披风都为她备着。
皎然揭下面纱,上半张脸妖艳浓烈,便显得下半张脸过于平淡了,她瞪了凌昱一眼,抢过他手中的把镜照了照,弯腰低头打开妆奁最下小抽屉,果然有口脂。
用鎏金蚌盒装口脂也是怪奢侈的,皎然挨个打开,选了和束胸带对应的石榴红,指腹带着体温,在蚌盒中多抹几圈便染上一层深红,对着镜子轻点抹匀,果然一有呼应,妆容瞧着便和谐多了。
蚌盒还未合起,一个黑影便罩了上来,脑袋撞上车壁前,一只大掌先一步垫在了脑勺后,又是熟悉的气息,可这会却不是适才那般温和的专注,火热而炽烈,像是隐忍了许久般,目标明确地单刀直入撬开两片唇瓣,搅走她的香舌。
马车转了个弯,车轱辘猛地骤停,皎然差点也要顺势往前,幸好凌昱稳坐如钟,将她拢在了怀里。
车外有声音传来,是乞讨的声音,正有气无力地囔囔着,“官人行行好啊,赏点铜板吃饭……”
京城里一年四季都有人专门拦车乞讨,能讨一点是一点,皎然不足为奇,车夫嚷嚷了几声想打发那叫花子,但那叫花子似乎不想走。
车夫在车壁上敲了敲,得凌昱应声后才掀开帘子,低着头非礼勿视道,“公子,那人不肯走。”
凌昱摘下腰间的钱袋子朝车夫扔去,“赏他几块碎银子再请走。”
皎然正朝着车帘子的缝隙往外看,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有手有脚的,这样的叫花子她是同情不来的,车夫拿了银袋子跳下,帘子落下,皎然正收回神,腰间的手帕就被凌昱抽了去。
“干甚……”把镜又送至皎然面前,看着镜子里的人儿,皎然才发现唇边都染上了一层红,就跟没擦嘴的小儿一般,真是丑也丑死了。
皎然没好气地接过手绢,小心翼翼地对镜擦着,车夫又扣响车壁,是送回银袋子来了。
口脂落色难擦,皎然抱怨地看了凌昱一眼,见他从银袋子里掏出一张纸条,也不知上头写了什么,凌昱嘴角浮起一抹嘲讽,而后那纸条便在他掌心燃起,凌昱那手揉着揉着,便全都化为乌有。
有人出大价钱在黑市买妙龄女子的青丝做义髻,这“义髻”便是假发髻,时人流行梳高髻,以云髻高耸为美,凌昱抬眼将目光移到正皱着眉想用力拭又怕留下红印的皎然脸上,但并非人人皆如她这般鬓发如云。
也不知黑市的人怎么打听的,这眼光着实毒辣,打量到皎然身上,这头瀑布般的青丝,剪下来放到黑市,只怕千金都有人买。
即是做高髻,那便是妇人,出得起银子买这样的鸦发,那必然非富即贵。xǐυmь.℃òm
京城贵妇圈假发供不应求,有银子的用真发,次一些的用棕丝马尾做?髻。
这般明码标价要最好的真发,那当非一般富贵之人所为。凌昱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天下确有卖发讨生计的女子,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还有手有脚,一日能赚一个铜板,寻常人都不会选这条路,一头青丝于女儿家,与性命无异。
如此不计代价打无辜之人脑袋的主意,是不顾一切要将人往死路上逼的意思,凌昱收回神往皎然看去,眼里又恢复了一往如常的温色,他轻笑着看眼前女子正跟镜子里的自己过不去,摇头抽走她手中的手帕,从水囊中倒出温水沾湿,轻轻帮她点去。
被凌昱鄙夷的妇人此时正坐在殿内对镜梳妆,连打两三个喷嚏,把一旁的宫女都吓到了,“娘娘,要不多穿件棉袄子,回头着了凉就不好了。”
妇人抬起纤纤玉手摆了摆,“免了,多生个火炉,再端两个汤婆子来便可。”
摆手的妇人正是如今的四妃之首余妃,生得纤细婀娜,但细细一看,会发现沐浴后刚绞干的青丝特意往鬓角拢了拢,余妃膝下生有三公主,刚生完六公主出月子,青丝掉落却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宫女端来漆盘,盘中是两个刚装满热汤的汤婆子,仍放不下心道:“娘娘刚出月子,可要紧着身子,皇上不知何时才过来呢,要不奴婢给您加身袄子。”
余妃拿着一对金累丝嵌珍珠耳坠在耳边比了比,从镜子向宫女瞥去,“你也知我刚出月子,好不容易牌子才放回去得以侍寝,若不上点心,回头皇上被别的小妖精勾去了可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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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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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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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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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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