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昱回头往地上看了一眼,“寒冬腊月,哪来的耗子?许是风刮起了枯叶吧。”
好吧,好像很有道理,皎然双腿僵硬地从凌昱身后走出来,收了收水汪汪的眼睛,她就不明白凌昱走在这柳林里,为何能像闲庭信步一般,皎然将脑袋往昭君兜里缩,“这声音怪吓人的。”像万鬼哭嚎,又像游离在灵魂内灵魂外的催命符。
“今夜恰好有风。”凌昱抬眼看天色,“风吹走了瘴气,不然你更看不清这些树了。”
皎然顺着凌昱的话头看去,发现离得最近的一颗柳树干上,挖着一个圆盘一般的洞,再往四周看去,几乎每株柳树都有大小相近的洞,莫名的瘆人,弱弱问道,“这里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皎然心中早就后悔跟凌昱来此了,早知道是这种鬼地方,八抬大轿她都不来,只巴不得凌昱快点说完,立刻掉头回城。
凌昱没有回答皎然的问题,“这里的柳树都是空心的,以前这些洞里,装的都是人头。”
就差一寸,就差一寸手就伸到洞里去了,皎然的脸唰的就白了,猛地将手抽回,惊愕地回头看向凌昱,又听凌昱说道:“这里寻常少有人来,林间有阵法,山中有瘴气,一旦迷失,轻则吓得痴傻疯癫,重则当场暴毙,这里有多少株树被掏了洞,便死了多少人。”
实在是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这里以前是父亲用来驯服人的?”说到最后,皎然的声音已经成只剩气音了,皎仁甫那般长相,实在无法将他与这等事联系起来,真是权力迷人眼,不知大娘若是知晓了,会是如何反应?皎然想想就反胃。
“不止你父亲,这只是他们的手段之一。”凌昱道,与其用酷刑逼人就范,这种摧毁精神和意志的手段,才是最残酷的,有的人能撑到最后,但多数人,被此处的视觉、听觉所刺激,混沌之下,如何能守得住?
皎然蹲在地上消化着这个她完全不想消化的消息,待到胃里舒服了些,才撑着膝盖站起来,风比方才小了些,林间渐有白雾萦绕,皎然想唤凌昱快些回去,可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凌昱的身影。xǐυmь.℃òm
“凌公子?凌公子!”皎然东张西望,声音越来越空洞,越来越无助,拎着提灯往四处照,却只看到一株株柳树,耳边又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那洞里仿佛就放着一颗人头,正呆滞地看着她,脖颈处还有猩红的鲜血淌出,顺着枝干流下。
皎然猛地往前奔了几步,四周依然是满满的柳树,那树上似乎有人舔着舌头在对她笑,旁边好像有人在喊她,皎然捂紧耳朵,告诉自己都是假的,抬头望天,那些参天大树又化成一个个没了头的人形,正伸着手要来抓她。
“不要碰我,不是我。”皎然抱着脑袋往前跑,可跑了一圈依然是在这里,皎然低着头揉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一睁开眼,那瘴气已经集聚,没走几步,脚下似乎被人抓住,“嘭”的一声就栽到了地上。
皎然满眼泪水地去抓旁边的提灯,眨巴眨巴眼睛,好像看到凌昱走过来,努力地爬起来,还没等凌昱走进,就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飞跑到他面前,牢牢投到他怀里。
本来心都凉透了,这怀里这么温暖又真实,皎然一点也舍不得放开,原本绷紧的神经,也彻底崩溃,凌昱几次试图牵动她的手,反而都让她两只小钳子抓得更严实。
半晌后,感受到眼前女子的气息平静下来,凌昱才又尝试动动她的手,这次皎然倒是软软地配合了,只是本来就红着的眼圈,被凌昱这么一看,金豆子又哗啦啦地往下掉。
皎然眨巴着眼睛和凌昱对视,也没准备收住眼珠子,感到唇瓣被凌昱轻轻细细地抚过,“你怎么在雪地里走路都如此不小心?刚长出来的皮又磕掉了。”上次在花园里摔跤,皎然也把嘴皮子磕破了。
皎然嗫喏着,很没有面子地说不出话来,她一个平底足,就是很容易摔跤啊。
生平第一次感到被人怜惜的感觉真好,既然如此,就不妨多感受一会,皎然鼻子一酸,又滚着泪珠子埋怨:“凌昱你方才去哪儿了?我都找不到你了。”这还是皎然第一次直呼凌昱的名字,此情此景下,这么一喊出来,夹着委屈、含着依赖、杂着情感,真是叫人的心也要跟着柔软了。
“方才灯熄了,我找株大树挡风点火。”凌昱搂着皎然叹息道,他本想等一盏茶的时间再现身,只是见皎然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哭也不喊,心里就颇不是滋味,直到栽倒在地,这姑娘才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凌昱也不知怎的,心一软,半盏茶时间不到便出来了,这会儿看她哭得跟泪人似的,凌昱也才想起,皎然不过就比凌涵大了两岁不到,比自己小了快七岁,她这么一哭,倒显得他的不是了。
其实凌昱这话并不怎么经得起推敲,但皎然当下心神乱糟糟,也没空细想,埋在凌昱怀里抽着气,听到心跳,感到温暖,被凌昱轻轻摩挲着背,心里就平静了下来,好像只要凌昱在,这里也没那么可怕。
冷静下来,自然是要回程了,车厢里早就点起火盆,车帘子一打开,一股热浪裹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皎然拧拧眉有些不习惯,等到爬到车厢里,本想舒舒服服抱着大引枕闭会眼,却听凌昱突然笑出声来。
皎然不解地向他眨眨眼睛,凌昱从车厢角落的木盒子里掏出一面圆镜,举到皎然面前,这眉毛哪里还是眉毛啊,简直就是眉山了,“一定是我方才用手背抹眼睛染到的。”皎然翻出手背一看,果然有一团黑印,伸到凌昱面前,“喏!你瞧。”证明一点都不好笑。
凌昱还真是哭笑不得,你说这姑娘倔的时候真倔,妙的时候也真妙。
因着凌昱说要带她去皎仁甫的故地,皎然还以为是什么好去处呢,早晨特地描眉点唇,冬日里皎然是很少敷粉的,口脂吃了一日早就吃没了,只剩下这可有可无的黛眉。
早知道是来这种鬼地方,她才不扮来给鬼看呢,想起那满山的鬼影,皎然心里又开始发寒,她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都被吓得没了魂,更别提那些满脑子牛鬼蛇神的古人了,这不是要直接吓破胆吗?
皎然方才一哭就收不住,从山上哭到上车,这会儿早就乏了,眼皮子打着架,见凌昱伸出腿来,也就不客气抱着引枕往下一躺了,正好可以不让他再看这个乌漆嘛黑的脸。
再醒过来时,已经躺在竹风榭的榻上了,肩上盖着凌昱的大氅,皎然晕圈地坐起来,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但记得明明是躺在凌昱腿上的,眼睛巡了一圈没找到凌昱,倒是看到正在烧炭的彩絮儿,皎然揉着眼睛问道:“彩絮儿,我怎么回来的?”
“姑娘,你终于醒了!”彩絮儿低呼一声,“是凌公子抱你进来的。”彩絮儿拍着胸脯道,“姑娘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在男子面前睡得这么沉呢?”万一别人要想做坏事怎么办?
皎然本只想闭目养神,谁知一睡就没起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呀,现在是何时?”皎然翻开大氅准备下榻。
“快过亥时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回头大娘该担心了。”彩絮儿拿起皎然的披风给她拢上,“凌公子让我别叫醒你,还吩咐飞泉和飞月送我们回去。”
晚上皎然做了个梦,梦里一群无头尸人追她,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人头,那鲜血还滚泉似的往外喷,皎然没命地往前跑,好不容易爬上一辆马车,发现凌昱也坐在里面,谁知凌昱非但没有拉她上去,反而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皎然猛地就坐了起来,大冬天浑身都是汗,真是要了命咯。
却说一连几日,何婉儿都没在四季园蹲到薛能,心想着不能再这么守株待兔下去,又准备去寻皎然帮忙想法子。
皎然现在是一看到何婉儿就怕,不是她不想帮,是她真做不来这等子硬牵红线的事儿,好在彩絮儿眼尖,也吩咐人看着点,何婉儿刚开口没多久,彩絮儿就来报薛能进园子来了。
何婉儿走后,皎然显见地松了口气,这些事儿她并没有瞒着彩絮儿,彩絮儿想这个问题好些天了,见这会时机合适,终于不吐不快,“姑娘,你可要悠着点。”彩絮儿环顾四周,不见有人后,压低声音道,“要是凌公子兽性大发,你可不能让他得逞,别跟婉儿一样傻。”彩絮儿对皎然这个主子,是又听话又操心的。
皎然一听“兽性大发”这四个字就捂嘴笑,“你放心吧,若真有点什么,我断不会和婉儿一样的。”
这话可把彩絮儿吓到了,她家姑娘是什么意思?是要同凌公子有什么?还是有什么不用人家负责?亦或是不会让自己做妾?不论是哪一种,可都是离经叛道闻所未闻的。
彩絮儿心中有点震惊,又似乎并不震惊,自打皎然四年前在相府九死一生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以前那么任性,那么规矩,却是越来越叫人喜欢,彩絮儿虽然有些想法,但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对皎然唯命是从,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也就没有去怀疑她了。
且说何婉儿那边,薛能一见到她过来,倒是没有将那一夜的事情忘了,只是,“你叫,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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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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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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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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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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