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深吸一口气,放下车帘子,视线和何婉儿在空中交汇,何婉儿欲语还休,咬着唇移开视线,皎然突然想起上学时的文艺表演,有的人渴望跳前排,镜头才拍得到,而有的人只想当鸵鸟,却总被老师点名站在前排。
思及此,皎然还是挑着要点,绘声绘色将厅内酒会向何婉儿重播了一遍,至于重点,自然是放在薛能身上。
“薛公子当真带着那乐伎走了?”何婉儿开始和皎然咬耳朵。
难道剧本还能是她写的不成,皎然点点头。
“那些乐伎真不检点,皎然姐姐你可知方才……”何婉儿压低声音,生怕被车夫听到似的,“我和彩絮儿姐姐走过林子,差点就撞见。”何婉儿显然是形容不下去了,“好在黑灯瞎火的,羞也羞死了。”
皎然听着却不觉稀奇,只是何婉儿把罪过都算在乐伎身上,可就真是猪油蒙了心了,遂又补充一句,“厅内的乐伎、舞姬,都是薛能养在园中的姬妾,只怕别的庄园别院,也少不了。”苦口婆心几斗米,也不知何婉儿能倒几颗进耳朵。
何婉儿暗自鄙夷,只觉得那些女子真狐媚,为了爬床拿赏什么都做得出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薛能家世好、人高大、生得俊,也无怪乎那些人守不住。当初准备进宫时,沈氏给何婉儿请了宫中嬷嬷私人教学,看过春、图,学过技巧,和图中人比对,何婉儿想起薛能那魁梧的身材,脸愈发地红了。
其实何婉儿也不蠢,皎然的弦外之音怎么听不出来,不就是风流了些,浪荡了些,可这缺口,或许正是她的入口,要说家世好,生得俊,那凌昱可不比薛能更好,但何婉儿也是看得明白,凌昱可没正眼扫过她。
皎然心中也在叹息,若按照何婉儿的逻辑,今夜在厅内陪酒的都不检点,那皎然差点和凌昱脸贴脸,是不是该自卸臂膀,往后也不用挑郎婿嫁人了哩。
这何婉儿这么自信,说到底还是当初选秀打下的底气,她只知道沈氏让皎然在画像中做手脚,皎然教的舞,走的都是技巧,何婉儿也看不出门道,而沈氏拿银子打通关节,想来也是瞒着何婉儿。一层层闯关胜利,何婉儿把必然当巧然,才膨胀了野心。
皎然阻止自己发散性的思维,何婉儿这性子,不自己吃点亏,只怕说再多都多此一举,她不耐烦当菩萨普渡众生,也没有何婉儿嫁入豪门的雄心壮志,只想多挣点钱傍身,城内买个院子,城外买个庄子,带着白师太和两位阿娘,树下纳凉,田中摘菜,想想就美。
如果能寻个如意郎君,自是再好不过,也不求多富贵显赫,夫妻双双把家还才再好不过。可因着曾诚那事儿,皎然已经许久未动凡心,每日心里想的都是,酒熟了没有,酒点上齐了没,新酒卖得如何……诸如此类,满满的铜臭味。
这日,皎然借着去梅兰山庄送新酒的机会,约着陶芝芝出了外城。酒馆最近生意火爆,这桂花酒清甜甘冽,在井中湃过一阵,配以各式糕点,暑日饮用再爽口不过,再因市面上此时并无桂酒,酒馆里可不就像长着摇钱树一般嘛。
说来还要感谢凌财神爷满山的四季桂,所以尽管酒馆每日桂酒消耗量极大,皎然还是提了好几小坛来给山庄管家尝尝鲜,小坛精致,管家自用可,送人亦可,当然皎然内心还是希望他识趣点,留一两坛去孝敬他主子。
皎然也想过应该自动送一些到国公府的,但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没那么大的脸,要是回头凌昱以为她对那晚意犹未尽,想“再续前缘”,可就真解释不清了,以酒传情可还行。
酒馆生意红火,彩絮儿自然走不开,是以就只能拽着陶芝芝出来了。大小姐起初还两眼放光,来山庄的路上,到了郊外硬是要皎然下驴走路,说是“如斯美景,岂能走马观花”,两人就牵着驴,驴驮着酒,踢踏踢踏往山庄去。
但回程这趟,大小姐可就不干了,说是“大好河山,需用心欣赏,走路要顾脚下,又要牵驴,哪看得尽兴?”
皎然漠然,两脚一蹬上了驴。
驴走得慢,让人不细细观景也得缓缓观景,可皎然却没走出大诗人孟浩然雪中骑驴吟诗作对的风花雪月,约莫是差了一场雪吧。
回城之路要经过城外一处驿站,这一片满列茶肆酒铺和客栈,往来泰半是行旅人,有那出城送行的,总要在此小喝一碗,大喝一场,毕竟这时代,一别便可能是永别。
皎然和陶芝芝的驴晃晃悠悠行过一处酒铺时,突然“啪”的一声,一个酒坛子摔出路面,吓得皎然戴着头花的小驴驴差点花容失色,翘起了小短腿,若非皎然腿力好夹得紧,保不齐要滚下来问候一下大地母亲。
陶芝芝当即就想弃驴入铺,问候一下酒铺掌柜,皎然忙拉住她,只见铺前跪着一个布衣女子,只不过那布衣却掩盖不住里头的好身材,生得清秀婉约,看着相当年轻,眼眶通红,正抽泣着,“我真的没有,没有……”
女子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女子,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半弯着腰,看着倒像是年轻女子的父母,除此之外,四周还站着三四个老婆子,看上去不像良善之辈。
“呵呵,我看你从酒楼出来,好心收留你,我呸,真是良心喂了狗吃,你倒好,勾引起我家郎君来了,看我不把你卖到暗巷窑、子去。”那坐着的女子骂骂咧咧,又恶狠狠地朝跪着的女子吐了口水。
哦。皎然心中呵呵,原来不是母女。
中年男子垂首站着一动不动,年轻女子一想到要被卖到窑子里,撑着地就开始磕头,“大娘,我真的没有,你收留我的恩情,玲珑怎能忘记,玲珑怎么敢,是郎君趁你进城,是郎君骗我到屋里,把我拖到床上去。”
中年男子一下子就火大,“啪”地一声甩了女子一巴掌,“贱、人,要不是你使了狐媚伎俩,我会中招?楼里出来的姐儿就是下、贱,看见男人就痒痒。”
又“啪”地一声,那中年女子也上前甩了玲珑一巴掌,咆哮道,“若不是你平时使媚,郎君能被你勾了去?我呸,以前算姑奶奶我看走眼,找你来卖酒,差点家都给你挖了去,看我不打死你。”
不管那年轻女子是不是清白,这种时候,原配总是站在自家人一边。
酒家女支女不仅陪酒,本朝还兼顾卖酒。酒家为了卖酒,常在酒肆中设女支女,浓妆艳抹,或立于廊下,或站于街上,巧笑争妍勾人来买酒,有的酒客为了更深层次的交流,往往会买君一笑,城中不少酒馆皆是如此,皎然早已见怪不怪。xiumb.com
皎然示意陶芝芝上驴,并不想掺和别人家的闹剧,陶芝芝收到皎然的眼色,利落上了驴。
正准备离去,身后传来闷闷一声“嘭”,皎然回过头,那女子已经倒在木柱子旁,额间一片红,这方向正好对上她还未闭上的眼睛,那女子嘴中还喃喃着,“我没有,我不要去暗窑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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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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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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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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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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