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一边向厨娘借身干净衣裳,一边追问事发地点在哪。
这园子白日就够难认路,更别说夜里了,何婉儿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皎然无计,只能让她带路。
刚踏出后厨的门槛,厨娘便拿着衣裳来了,随后而来的还有同样一身湿的楼若。
皎然忙上前握住楼若的手,“没想到婉儿妹妹撞到的人是你,楼若姑娘可伤着了?怎么不去换身衣裳?仔细着了凉。”
“阿嚏——”楼若有点尴尬地揉揉鼻尖,“看来是有点伤着了。”
这个喷嚏打得皎然心里凉凉的,因为目前来看,楼若的命比她值钱。
楼若见皎然鼓着腮帮子叹气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想着你们必然没有多带身衣裳,那溪离这也不远,才过来看看……”楼若顿了顿,显然不知方才那人姓甚名谁,定睛找到躲在皎然背后的何婉儿后,才接着道,“这位姑娘不如跟我回屋去,我那里有衣裳可换。”
何婉儿本以为楼若是兴师问罪来的,听到这话才挪了出来,也不接过厨娘的衣裳,径直谢过楼若,就是要跟她回去换衣服的意思了。
皎然心里无奈,小姑娘是嫌厨娘的衣服太老呢,不过听楼若这么一说,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人没事就好,可这石头还没落地呢,又被楼若一句“但是……”吊得高高悬起。
“我本要去赴宴,可你看我这样。”楼若向皎然展示自己落汤鸡的样子,“不回去换身衣裳是不行的,但我那屋子离得远,一来一回是赶不上了。这也是我来此所为的第二件事,皎然姑娘,麻烦你替我上场了。”
“唔。”皎然拿过厨娘的衣裳给楼若盖上,心里却琢磨着,果然每回有凌昱在的地方便没甚好事儿。
可生意人讲求与人为善,这事儿本就是他们不占理,这忙,不帮也得帮。
何婉儿颇为失望,目送皎然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彩絮儿提灯引路,皎然临溪停下,再三确认装束不至于太丢楼若的脸,才慢腾腾扯着衣袖往酒宴去。
那叫一个比上刑场还难受啊。
皎然摸摸腰间,空无一物,走快两步,从彩絮儿袖口掏出一方白纱巾,麻溜地系上,问道,“认得出是我吗?”
彩絮儿本想点头,最后还是拐弯,摇了摇头。
皎然这才拍拍手大步走去,虽说已经丧失主权了,可原则还是要有的不是?
到了主厅,皎然才认识到,到底是高看自己,小看楼若了。
凌昱请楼若来,压根没让她露脸,楼若奏乐的地方,设在一座鱼戏菡萏四扇屏风后。
炎炎夏日,酒会的厅屋就设在荷花池旁,青荷绿水,香随岸风,清爽怡人。皎然调整了一下姿态,在木琴前落座。楼若所选的曲子都应时应景,一曲《满庭芳》唱完,走动的、出屋的、临湖而立的公子们纷纷坐下。
“好一句‘佳期在,归时待把,向袖看啼红。’”健朗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皎然认出正是薛能,“不过这聊表相思之苦的曲子,楼若姑娘却唱出欢愉之味。”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有赞成的,也有不置可否的,但对于皎然的弹功和唱腔,都一致肯定,于是行酒令的曲子,又落到皎然肩上。
皎然心里寻思,敢情原本楼若只是开场嘉宾?
席间矮几围成圈,众人各据席位,几上有精致玲珑的酒点,粉绿白黄,还颇有心机地在底部盖着“来客酒馆”的印子,旁边的经瓶上,这一串大字也分外显眼。
琴竹声动,刚摘下的莲花开始在席面上传送。
行酒令的曲子,自然不会全程奏完,皎然手下轻动,隔着屏风,这活倒是干得滋滋有味,颇有种定人生死的快乐,所谓“酒令大于军令”,这种快乐真是不假。
但皎然快乐了,自然会有人不快乐。
琴声停下,皎然支着耳朵听是谁如此荣幸,听得“天瑞饮酒”时,差点拍着大腿跳起来。总算找着正当理由折腾这人了,又能让凌昱哑口无言,真是比天上掉银票还快乐。
曲子第二次响起,皎然一边在心中做法,一边拨动琴弦,琴声停下时,那莲花又落在凌昱面前。
皎然就差像鸭子一样扑腾翅膀,嘎嘎嘎往湖里狂奔而去。
屏风外的凌昱抬眼往屏风的方向望去,扯起一抹轻笑,愿赌服输地饮下又一大碗酒。
第三支、第四支……直到第九支曲子停下,席间众人终于按捺不住。
有人笑道:“天瑞今日可真是‘吉星高照’啊。”
有人损道:“楼若姑娘和天瑞是合起伙来骗酒喝是也?”
有人端起一旁的经瓶,抱怨道:“这酒令,是我这辈子行过最憋屈的酒令,至今半滴酒未沾,都叫天瑞那小子饮了去。”
薛能总结道:“楼若姑娘和天瑞可真是有缘人啊!”
几个回合下来,屏风那边的皎然,哪管得着外边在说什么,只掐着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心下暗爽,真是天助我也。
凌昱笑得从容,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酒碗倒扣,不流一滴酒,“这酒令可还要继续?”ωωω.χΙυΜЬ.Cǒm
众人当然说不,薛能在厅中扫了一圈道,“不能总便宜了你,该轮到别人吃吃酒了。”
既要行飞花令,席面自是又变了变,薛能召来一众婀娜乐伎陪酒,皎然低头喝口酒润润嗓,正准备默默退下,又听薛能这厮道,“楼若姑娘在场,天瑞怎愿她人陪酒,天瑞你说是不是?”
“今日你做东,你说了算。”凌昱道。
屏风折起,打断了皎然想下班的美好幻想,她连忙将手中酒杯放下,抬眼便对上那双让人猜不透的眼睛,登时愣住了,不知脚该往哪里去。
薛能有意让楼若出场,却没想到屏风挪开,明显却不是楼若,认真看了会,才认出正是皎然,不由暗骂自己多管闲事,把美人儿推给凌昱这么一个不懂温香软玉妙处的人,不过也好,总比别人好,他知道女人在凌昱眼里,多数还不如一坛酒。
台子都搭好了,皎然自没有不上去唱戏的道理,有见过楼若的,见到蒙了面纱的皎然,只道是楼若姑娘果然露半张脸都好看,有未见过楼若的,只道楼若姑娘连眼睛都如此好看。
缠在身上的目光让人脸上发热,可只有皎然知道,她眼里是笑的,面纱下的肉却是不动的。行走间皎然下意识看了凌昱一眼,凌昱也定定凝视着她,皎然很不习惯这种直直的凝视,仿佛她身上的衣裳都白穿了一般。
皎然心中狐疑,这满席姬妾的阵仗给了她不小的视觉冲击,可姹紫嫣红的,居然没半点脂粉味儿。
走到凌昱身旁,心中一揣度,腰肢一扭,学着乐伎的样子跪坐下。
薛能拿开眼睛不去看,皎然似是听到身旁一声从鼻尖呵出的笑,猜想薛能都认出来了,凌昱没有认不出的道理,不然就白瞎楼若入幕之宾的名号了。
不管凌昱有无认出来,反正皎然只管不让席间众人认出来,坏了楼若的美名便好,遂只端端正正坐着。
“今日行曲牌合成令。”薛能主持席面,看向凌昱,“老规矩,从天瑞开始。”
这曲牌合成令皎然一听便觉得有趣,酒令听着好玩,但要玩出花样,既要别出心裁,又不能没点文化功底,还要脑子灵活能学以致用,不然一轮下来保准将你老底掏光光。
凌昱想也不想道:“月儿高,西江月,女冠子。”
是一个“腰”字,皎然微微点头,着看向凌昱,发现凌昱开完头也看向自己。
皎然随着他的眼神移动,停在酒壶上,这是在明示她斟酒呢!
皎然撇撇嘴,今日手气太好,导致她觉得这双手应当供起来,嘴里不由嘀咕道,“我今日这双手,可是开过光的!”怎么舍得用来斟酒。
坐在凌昱下首的薛能抬头看了皎然一眼,还是活色生香的人有味道。
凌昱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左耳进,右耳出,眼底毫无波动。
本想果断无视凌昱奴役的眼神,可时势逼人,没等凌昱放弃,皎然还是退了一步,抬起手,端起酒壶来。
现在她还是“楼若”来着,全靠凌昱撑腰,皎然本是来替楼若场子的,万不能把场子砸了还给她,凌昱大约也是拿捏准这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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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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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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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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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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