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酒馆门口面向汴河,馆内比城中诸店都要凉爽些,后院梁顶挑高,也是一片阴凉。茶室中有两张美人靠,平时得空,皎然会在此处小憩。
皎然拉着墨淑筠坐在美人靠上,刚一坐下,墨淑筠便翻着画纸要和皎然谈正事。
“不急。”皎然给墨淑筠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抬脚往灶前去。
茶室临院,四下无隔断,墨淑筠双手捧着脸,看皎然收着缰绳,将湃在井水中的木桶捞起来,里头装满各色果物。
这冰凉措施特别简朴,皎然也是没办法,此时并无冰箱,用冰盘湃,负担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凉水来湃。
其实皎然倒也觉着这不算退而求其次,想想前世,儿时家中哪来的冰箱,父亲每回领了工钱,扛回一箱箱菊花茶、冬瓜茶,都是泡在水缸里,晌午捞起来奖给她喝的,那会儿真是喝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把纸盒都吸到嘴里。
不过此刻她要做的却非花茶水。
沙瓤西瓜解渴,桃肉粉嫩,楟柰清甜,枣子香脆,切成小块置于碗中,好酒者淋入香酒,爱茶者淋入茶乳,满满一碗,上缀炸地瓜丝,炸长生果,食之清凉酥脆,解暑开胃。
这一小碗能卖到两枚酒的价钱,开卖以来,酒客赞不绝口。
“哇,好生可口,然妹妹,这茶乳是什么啊?”墨淑筠没吃过此物,甚是感兴趣。
茶乳也是皎然特意改的名字,在前世,这应当称为“奶茶。”
说到奶茶,又是一门大学问了,有人爱奶茶的醇香味甜,但皎然是一杯奶茶,一个不眠夜,那种身子很疲惫,灵魂却清醒,整夜灵魂交战的感觉,真的不是很好。
是以为了心脏能多跳几年,皎然痛定思痛,戒了奶茶这磨人的妖精,收获了睡眠,也收回小辣猫的身材。
直到喝了港式茶餐厅的丝袜奶茶,皎然才恍然大悟,锅不在奶茶身上,而是在工业茶精上,起初听到“丝袜”两字,她是打心眼里抗拒,喝过之后才知道,此丝袜非彼丝袜,指的是茶袋被茶泡后的颜色,还有如丝袜过滤般的口感。
但在这个时代,没有特制的细密茶袋布,只能里三层外三层,用好几块纱布叠在一起,制成茶袋子,虽然粗糙,但还挺好用的。
丝袜奶茶的茶,并不是泡出来的,而是煮出来的。煮过后,再撞茶三次,除腥煮沸,加羊乳,丝滑香醇的茶乳便成了,港式奶茶和寻常奶茶最大的不同,是茶香味要浓上好几倍,茶香扑鼻,入喉后回甘十足。
“然妹妹,你为何懂这么多小玩意啊?”对于皎然屡屡出新的能力,墨淑筠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觉得初见时对她的恶意,真是狭隘得让人脸红。
皎然苦笑一声,总不能说自己活了两世,开了金手指吧,她作势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鬓发,“这不是为生计所迫么。”
哎哟,戳人痛处了,墨淑筠一听,赶紧和皎然聊起正事儿。
图纸上描绘的,是各式花笺图样,石榴满枝、鱼戏芰荷、青竹山居、烟雨渔翁、黄童抱桃、金龟仙鹤……青黄粉绿,木石花卉,应目不暇。Χiυmъ.cοΜ
“栩栩如生,单看已经好有趣,若制成笺谱,酒客定会喜欢的!”翻完画纸,皎然赞不绝口道。
墨淑筠不敢居功,忙谦虚道,“是妹妹出的主意,我只照着画,我们合伙出这笺谱,还是我占了大便宜呢。”
大暑近在眼前,翻过去,便是七夕,七夕在本朝也算是大节日,市民忙着游玩,商家争着挣钱,这不,皎然和墨淑筠一合计,携手出周边,准备弄个礼盒套装,这笺谱便是礼盒中一品。
本朝崇文,花笺制成册,有点墨水的,或者是想装作有点墨水的,都会喜欢。
说话间,皎然也拿出画好的图样,不过这却不是花笺,而是酒饼模具的花样,“筠姐姐,你帮我挑出十二个来。”
这纸盒空间有限,又要放笺谱,又要放经瓶,还要放酒饼,顶多一盒四个,可皎然大手一挥,十二套图每套都变着法子画了好几种,自家的娃娃怎么看怎么喜欢,可不得让墨淑筠好好帮忙挑挑。
墨淑筠已经习惯了皎然时时刻刻往外冒的妙思,很淡定地翻开第一套,模具正面是简化过的精卫填海图,下面是“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两句诗,她又翻了几套,思乡的、思亲的、羁旅的应有尽有。
墨淑筠低呼道,“壮志难哉,妹妹好心思。”再次佩服皎然的巧思细心,这来客酒馆的酒客里,多是男子,而男子中,又不乏官府吏人、白衣士人、科考小生,若取的皆是儿女情怀之意,销路便局限了。如此一来,既能送与友人,又能赠给心上人,甚至是离别的故人,在家的父母,都是拿得出手的。
皎然欢快道,“不是的不是的。”说着忙翻出一副鹊桥纤云图,下面写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皎然指着图样跟墨淑筠笑着解释,“这儿女情思还是要有的。”七夕情人节,点题是首要的。
两人正埋首挑着花样,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浑厚又有力:“皎然姑娘。”
皎然抬头望去,只见何婉儿带着薛能走进来,出声的正是薛能。
“薛公子,你怎么来了?快请坐。”皎然起身让位,示意薛能入座。
薛能看了墨淑筠一眼,推却道,“今日便不了,我还有事,只是碰巧路过,给皎然姑娘送来下旬的帖子。”
皎然寻思着上回不是送过一次了吗。
薛能恰是能读心一般,“上回的不同。”他没说的是,上回的帖子,和那些请去表演奏乐的歌姬是一样的,“这是正式的帖子。”也就是和受邀宾客是相同的。
皎然接过帖子放在大腿上轻点,又寒暄几句,目送何婉儿送薛能离去。从背后望去,薛能也是器宇轩昂,硬朗十足,那身舞刀弄枪的气质,真是挡也挡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皎然心里跳了跳,怎么给她送宾客帖子了,皎然放下帖子朝墨淑筠看去。
墨淑筠倒是看得明白,这么忙还路过送帖子,这等事差个小厮送不就得了,难不成将军府还缺一个小厮了。
不过这不重要,墨淑筠注意到的,是刚才何婉儿的眼睛,像是黏在薛能身上一般,若非墨淑筠不喜这类硬朗男子,一直四处环顾,差点就要错过这大八卦了。
墨淑筠往院子看了一眼,挪了挪膝盖在皎然耳边道,“看到那人的眼神没?”
虽说墨淑筠没明说是谁,但总不会是薛能吧,且皎然也是不敢一直对着薛能的眼睛,因为那眼神……有点火热,有些直勾勾,皎然在心中摇头,她可接受不来齐人之福,据她委婉所知,薛能姬妾可不少。
皎然点点头,“怎么了?”墨淑筠不喜何婉儿她知道,但像墨淑筠这种小才女,是不屑嚼人舌根的,那位爱嚼舌根爱八卦的陶芝芝,今日不在场呢,不然一唱两和,这会儿要比搭戏台子还精彩。
“如今沈氏不在身边,何婉儿倒是没变,一心想着往大户人家里挤,我就说我没看错人。”墨淑筠边说着没忘记看院子有没有人进来。
“怎么会,我看婉儿妹妹,自打家里出事后,懂事了很多啊。”
墨淑筠呵呵两声,“那是你不知道,我也是听我娘亲说的,那何婉儿的大哥到处张罗着给她说亲呢,这兄妹眼界倒是高,商贾人家瞧不上,还真以为自个儿一笑值千金呢,也不撒泡尿瞧瞧自个儿当不当得起。”
这种下里巴话,可是很少能从墨淑筠嘴里蹦出来的,皎然被墨淑筠逗得忍俊不禁,但还是有点惊讶,叹了口气,“人总是要些盼头的,她想找个依靠也不是没道理。”想想何婉儿学啥啥不成,到现在也只能在酒馆里打打下手,端端茶水当酒博士,想找个好人家享清福也是正常的。
“那你说说,一个年龄相仿的商贾人家公子好,还是能当她爹的官家好?”
皎然惊呼一声,随即狡黠问道,“那商贾人家是不是还不够有钱?”毕竟原先想的是当皇帝的女人,落差总不能太大嘛。
“就你机灵。”墨淑筠捏了一把皎然的脸,滑得跟鸡蛋似的,又捏捏自己,说不得手感差了些,“可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商贾人家的正妻看不上,想去当那官家的继室,可人家嫌她出身不好,只点头答应一台小轿从侧门进去。”
何婉儿自然是不愿的,所以看到家世好,生得也好,年龄有差别不大的薛能,才动了心思。
将军府是不可能要这样的正妻的,皎然拿何婉儿真是没办法,“就怕她贪多嚼不烂咯,将军府那地儿,哪是她那个脑袋能转得透的。”
墨淑筠重新拿起画纸来挑选,一边叹道,“本来想,她跟你一阵,说不定能被感化感化,回头是岸,如今看来,狗改不了吃屎,幸亏不是我当沈氏的女儿。”
皎然一听,放下图纸,抓着墨淑筠狠狠拧了一把,“感化什么?还回头是岸,咒我当尼姑呢。”
墨淑筠咯咯地笑,躲着皎然,玩闹一通,正准备认认真真挑图样,却见何婉儿笑得像朵花一样进来了。
皎然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和墨淑筠对视一眼,各有各的猜测。
“然姐姐,过得几日的酒会,能不能带上我呀,我瞧着只彩絮儿一人,人生地不熟,我怕你们到时候忙不过来,没个跑腿什么的。”何婉儿清丽娇弱,眼神带着天真,带着希冀,不偷懒耍大小姐脾气时,真是我见犹怜。
夏日过得缓慢,但酒馆里忙忙活活,日子一下就走到了下旬的大暑日。这日一清早,晨钟刚响,皎然便带着彩絮儿和何婉儿而去,留姚姐一人照看酒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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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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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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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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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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