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凌昱这话问的,答应还是不答应,有什么条件,是个什么态度,只过扭头,也不说话,愣愣地点头。
凌昱就站在离她一尺处,皎然仰头,才对上他的眼神。他神色清明,无波无澜,只眸子里似带着一丝等待回答的探究,瞳孔映着她略显呆滞的身影。
头一回挨得这么近,皎然仿佛能感觉到凌昱的呼吸,沉稳有力,还有身上那清冽之香,刚从暑热中策马而来,竟无一点汗湿之味,面容清爽,如沐春风。这双眼睛若只望着你笑,满天星辰似乎都不及你美,真当得起那谣里唱的“不愿……”
啪——皎然在心里将自己一股脑拍醒,暗道果然男色误人,差点把自己绕了进去。
“那便让阿涵带你去后山看看吧。”凌昱淡淡道,复而又转头看向凌涵,“阿涵,你去跟管家说一声。”
说完便踏出屋子,凌涵去遣小童告知管家,独留皎然一人在院子等待。
皎然不是个坐得下的人,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山庄建筑。
这正院远看清雅低调,和山间林木和谐如一体,细看下来,却没有一处不讲究的。皎然前世是纪录片工作者,拍人拍物,对这个花花世界自带好奇之心。
单檐歇山卷棚顶,粉墙青砖黛瓦,戗角起翘舒展,飘逸之态似一呼欲飞,方梁弯椽,梁上雕花卉,墙间开圆形大窗,望过去框柱重峦叠嶂,如天然画卷,窗中见窗,景中有景,观山下回廊环绕,有水自院前而过,盛夏时节,随风送爽。
皎然抬头望着在戗角上歇脚的黄鹂,珊瑚长嘴,黑纹斑块,金黄外衣,那啼声如笛子一般,悠扬婉转,响彻山谷,映着蓝色苍穹,宛若能穿透时代。
不禁想起前世鬼子见缝插针宣扬的“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之语,还有那劳什子“看唐宋在京都”的胡言,说不得还真有单纯的人信了。
一波波下作行径,正应了那贼心不死之野心,不过是眼红华夏民族一次次在灾难后爬起,又一次次屹立在世界之林的昂龙之势。
秦始皇统一中国之时,鬼子刚学会种大米呢。皎然一声冷笑,殊不知那京都奈良所谓的唐宋建筑,皆是现代修造产物,没有一件是历史遗存,说来我朝随处一座古庙,都比那玩意儿有故事有历史。
秦皇汉武,唐宋元明清,华夏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不论好坏,都是活生生的中国文化。
皎然眨眨眼,又想起记录过的一位位幸存者,那颤颤巍巍的双手,那提起鬼子义愤填膺的愤慨……还有那永远无法痊愈的残害,听到响声就惊醒的应激反应……
“皎然姐姐。”凌涵办完事回来,一跳一跳地蹦到皎然身旁,却见那双未曾流露过悲伤的眸子,此刻却蓄满泪水,凌涵顿时有点不知所措,“皎然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事。”皎然快速地眨着眼睛,依旧望着苍穹问道,“凌涵妹妹,如果,如果有一群人,掠夺你的家族,杀光你的家人,剖开你家人腹中的胎儿,侮辱你家人的清白,焚尽你家族谱,烧掉你家祖庙,多年后,他们还不承认了,不,是从来没承认过,不,其实比这更可恶一千倍一万倍。”皎然哽咽住,无法跟凌涵讲述现代武器,生化药物的威力,只抖着声音继续问,“你会想忘记这段过去?你会选择原谅他们吗?”
说完,皎然吸吸鼻子,转过身来看凌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凌涵哪还是那个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凌涵,脸都被泪水染花了,“凌涵妹妹,你怎么?”皎然登时间失去所有多愁善感的情绪,此情此景,总不能比比谁哭得厉害,皎然赶忙抽出凌涵的手绢,给她拭泪。
凌涵“呜呜呜”的直呜咽,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真有,真有,这样的,事情吗?”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嗝,鼻涕泡泡都冒出来了。
皎然忍着笑安抚这位千金小姐,实在不忍伤害她这朵温室娇花,“是话本子上的故事。”
说来凌涵也是被吓到了,她哪里听过这样的冤孽事儿,一点不夸张地说,小时候府里头训人打人,那些婆子连耳朵都要给她捂上呢,再者凌涵又是幼女,上有爹娘兄姊,旁有婆子丫鬟,谁会忍心让她知道那些腌臜事儿,这才被皎然一个故事便吓破魂。
“如此行径,如何能忘?没有道歉,又谈何原谅?”凌涵说完,又开始掉眼珠子。
皎然展颜一笑,眼里闪着光,分外亮堂。是吧,这才是常人之思,怎能忘记,怎敢拭去?
凌涵一抽一抽地,不忘和皎然道,“然姐姐,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吧,我方才去那么久,是去叫小厮抬轿子呢。”
收拾好情绪,踏出正院,步下台阶时,皎然无意间瞥见闪身在林木后一抹桃红色的倩影。
猫腻,绝对有猫腻,皎然以她两世为女人的第六感,得出了毫无证据的结论,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假如这事儿发生在薛能身上,她完全不感兴趣,因为薛能那人,就差把荷尔蒙三个字钉在脑门上了。
反而凌昱,瞧着如清风朗月,如苍松挺拔,崖壁高俊,却也惊险不见底,像蒙了一层浓雾,总之,皎然只觉得凌昱只可远看不可亵玩,就怕坠崖碎骨而不自知。
凌昱帮过皎然几次,但那偶尔微微流露的轻蔑,也被皎然捕捉过几次,这种摸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容易追着问号探索。
直到坐上轿子,皎然才八卦兮兮地问凌涵:“此园中住有女子?”
凌涵倒是毫不隐瞒,“是的呀,山庄住着不少姬妾。”那身影凌涵也看到了,她只不屑一顾,要真能钻到院子里,还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的吗。
勋贵宗室,哪一家没有姬妾,纵使寻常人家,有点银两,也要养几个姬妾充场面的,皎然倒不觉稀奇。可凌涵如此坦荡,皎然也就不好再问了,不然便显得自个儿有些八婆了。m.χIùmЬ.CǒM
这山庄名曰“梅兰山庄”,顾名思义,处处栽有梅树兰花,但也不是只有梅兰,后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桂树,当然也夹杂着其他花草树木。
轿子在林间停下,凌涵熟门熟路地拉着皎然往里走。
皎然两手比枪,上下一倒比成一个框框,对着山间的景象,“咔嚓。”真想把眼前美景拍下来呀。
“然姐姐,你说什么?”凌涵琢磨着皎然的姿势,也跟着她比了起来。
“咔嚓”这词还真是超时代不好解释,皎然强忍心中笑意,“我想着把眼前美景画成画,再框下来呢。”
从林间望去,不远处一颗苍天古柏挺拔苍翠,如飞龙翱翔直指蓝天,凌涵顺着皎然的眼神,指着那颗古柏娓娓道,“那颗古柏有四丈之高,足千年历史,是山庄里最高之树。”
皎然心道,富贵人家,连一棵树都如此有来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若冬日来此,万木凋零,独松柏长青,才是独树一帜。”
凌涵点头如捣蒜,真是找到知己了,那颗古柏于她而言,可有故事着呢。“然姐姐,你先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林间桂香四溢,幽爽袭人,有风吹来,花落如雪,皎然仿佛入了花境的仙子一般,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寻来一只枯枝,在花间翩翩起舞。
皎然是喜欢跳舞的,琴棋书画舞骑射中,她喜动更胜于静。可夜凌音早早便告诫过她,等闲莫舞于人前,以色示人,色衰爱弛,上回在春花楼跳月光舞,已是犯了大忌。
不能跳给人看,那跳给此处的花花草草看总是可以的,皎然不是独美之人,孤芳怎能自赏啊。
如果此刻将山上的树削平,皎然再抬头望去,或许能在某个方向找到一抹玄色身影,如果眼力够好,还能找到一双带着欣赏的眼神。
凌昱看着林间那抹妃红,虽隔得远,却能想到那透着盈盈光泽的樱唇,好似也如此妃红,饱满剔透,像熟透的果子……
那妃红身影在林间舞动,好像绿丛中一朵刚承过朝露的花儿,娇媚莹润,那柳腰儿,轻轻压下去,稍一松手,又能软软地弹回来……
皎然压根没察觉到远处的眼神,听得凌涵归来的脚步声,脚尖轻点,渐渐放缓。
凌涵站在一旁看皎然缓缓停下转圈,得意地笑道,“喏。”凌涵晃了晃手中的小酒坛,罐面还带着些土印子,“我许久没来后山,适才看到那古柏,才想起以前和三哥哥怄气,拿了他最爱的酒坛子埋在地底下呢。”凌涵如获至宝,“快五年了,不知味道如何。”
这是要与君共饮的意思?皎然不由莞尔,这活宝真是啥事都做得出来。
凌昱也是不和她计较呀,不然最心爱的酒不见,怎会不知?皎然突然间有点羡慕凌涵,有兄长有姐姐,多奢侈的出生配置啊。有的人就是命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凌涵招手想让仆人去拿酒杯来,皎然摆摆手,走近芭蕉树边,踮起脚“划拉”一声扯下一大片芭蕉叶子,又撕下两小片,走回去铺在地上拉凌涵坐下,将手中的小芭蕉叶卷成圆锥底的杯状,“看,这便是最原始的芭蕉杯了。”时下也有“芭蕉杯”此物。
凌涵像刚收到新礼物的娃娃一样直呼神奇,没想到还能这样。
皎然却是没想到这位国公府千金,还挺接地气的,眼神中找不到一丝对席地而坐,卷叶而饮的嫌弃。
两人背贴背而坐,桂花香送着酒香,刚从地下挖出来,这酒还有几分冰饮子的凉爽,吃酒赏景,美哉快哉。
此刻四下无人,凌涵脑瓜子一转,想问问皎然一个在脑中盘旋半天的问题,她是怎么和自家三哥哥认识的。
她可是头一回听他三哥哥夸女子画画画得好呢,可两人又明显没有什么交情,凌昱受女子追捧,她在皎然脸上也看不到半点爱慕,这也是凌涵特喜欢皎然的原因哩。谁叫那些贵女接近她,十个中便有八个是冲着她三哥哥来的,真是郁闷死个人了,是她不够可爱吗,明明从小人人都说她和三哥哥最像。
凌涵皱着小眉头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琢磨着琢磨着,终于偏过头看向皎然,正欲开口,管家却来了。
管家和凌涵问好后,看向皎然,客客气气道,“您就是皎姑娘吧。”
皎然连忙起身应是,恭恭敬敬的想和管家商谈由自己出钱雇人来摘花,管家却道,“庄子里自有掌管此务的园丁,无需姑娘雇人,姑娘只需给老身写个地址,说明要多少花,几日要一次,改日采摘完,便会有人送过去。”
这不是白嫖嘛,怎么好意思,皎然挠挠脑袋,还想加点茶水费。
“姑娘不必挂心,这漫山遍野的花,府里需要的不过几株,庄里寻常也少有府中之人来住,不摘等它掉光也是浪费,卖给姑娘倒还是公子赚了,不要紧的。”
话已至此,皎然只能呵呵一笑,安慰自己就当大佬在做慈善攒人品。
回到酒馆里,自然少不了彩絮儿和姚姐一连串的东问西问,生怕她掳走受委屈,当然也花姑一通怨气也是少不了的,这惊喜,不该由他揭开吗?
皎然也是不容易,端着茶水自叹是劳碌命,帮了凌涵大半天,回来解答完彩絮儿和姚姐的疑惑,安抚完花姑的不满,刚刚坐下,墨淑筠却捧着一叠纸卷跨门而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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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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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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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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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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