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泽赶紧掏荷包付钱,皎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青团卖相很好,油绿如竹,皮是糯米揉成的,绵软糯韧,带着清淡艾草香,咬开一小口,里头是沙软的豆沙馅儿,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牙,很是味美。
“老人家是江南人士?”皎然边吃边开口道。
“正是呢,小公子好眼力。”老妇人笑道,“家孙在太学内舍念书,他父母去得早,只剩我一个老婆子,我便跟着他一道进京,在附近寻个住处,也做个小买卖。”说起在太学念书的孙子,老人家眼中有抑制不住的自豪。
太学和国子监正好在这通御街附近,离了老妇人的摊子,皎然拉着石敬泽径往武学巷去,在太学对面的街檐石上坐下。
“好生瞧瞧,希望到时能沾沾你的光。”皎然指着对面对着石敬泽笑道。
“自然是会让阿姐阿母扬眉吐气的。”
两人一边闲侃着,一边饮起沈家的“梅花酒”来。刚一打开,瓶口就飘出一阵清香,阳光下瓶中清可见底,比起白浑的浊酒,皎然更爱这种清酒。清酒用曲多,工期长,不是每家都酿的出来,凭这一点,就可以甩开一批人。
饮一口清冽有劲,略苦微甘,花香浓郁,乍入口还只道寻常,再过得片刻,满腔的清香回味起来,才是乐趣所在。若有冰块,想来更是清香顺滑。
梅花酒酝的酒户不少,沈家也不算是多出色,在皎然看来,顶多算中等偏上水平,不过……她眼睛一亮,脑海里灵光一现。
小酒小食最开胃,两条馋虫倒是想找间小酒馆坐下,再来几瓶,配几碟小菜,岂不美哉?还是皎然理智先回了笼,“不行,正事还没办呢。”
石敬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馋馋嘴嘛,两个青团下肚,外加半瓶小酒,起身拽着皎然道,“走吧走吧。”
从此处到东华门街,要穿过小半个盛京城,石敬泽拿80文在街市桥头租来两匹鞍驴,两人晃晃悠悠地往东北城去。
春意正浓,皎然随手折下一株杏花,点缀在小灰驴耳朵上,粉粉嫩嫩的,连空气都变得温柔,让人神清气爽,看着心情就舒坦。
小灰驴嘚嘚嘚走过寺桥,汴河两岸杨柳浮动,桃杏争妍,皎然正四下闲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愈来愈热烈的哄闹声。
只见一架红漆金粉宝盖马车款款行来,上坐一窈窕佳人,车盖上垂下彩绣珠帘,却什么都遮挡不住,倒是平添几分若即若离的勾人韵味。
本朝多用轿子、马车,这类“敞篷”的宝盖车,多用在秦汉及之前,此时用来,颇有几分复古味道。皎然笑笑,看来古代也有复古豪车收藏爱好者。
马车由小厮执缰,前后有老媪仆婢随行,此时随驾前后簇拥着沿途而来的少年壮汉,人马越来越多,一时间人人驻足而视。
“楼若姑娘,可否揭开珠帘,让我等一睹芳颜啊。”
“不知楼若姑娘何时再公开献艺,昔日有幸在席,真是余音绕梁,人间难寻,让鄙人从此茶不思饭不想!”
“今日良辰吉日,楼若姑娘不如赏个脸,多少钱我们都给。”
“我刚从河畔归来,怎知楼若姑娘的容颜,比那灼灼桃花还妍丽。”
“楼若姑娘若看我一眼,小生来年必定金榜题名,难忘佳人,只望到时姑娘还在,小生我……”
……
时人爱饮酒,皎然估摸着这群花痴儿郎都是借酒壮胆,越说越大胆。
“尔等凡夫俗子,一边去!楼若姑娘怎么能被尔等泥人玷污,楼若姑娘与我才是良配。”有人越说越大胆,还有人唱起了求爱歌。
“楼若姑娘莫听他胡吣,此人五载考不上个功名,脑子不好使,还是鄙人有前途……”
众人捂嘴轻笑,连马车旁的仆人都在憋笑,车座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宛如活在仙界的上神仙子。马车经过,皎然只见得个侧脸,嗯,确实有高傲的资本。
跟车的男子里,有风流少年,有花痴壮汉,也有无赖地痞,正值节日,大家乐得看个开心,闹个开怀。少年们簇拥前行,皎然和石敬泽这段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矾楼地处京城钻石地段,在皇城东华门外的东华门街上,从远处望去,它的气派豪华,将周围的小楼小阁衬得黯然失色。xiumb.com
这是盛京的超级豪华大酒楼,四层建筑,五楼相向,在这个年代,已经可以用高耸入云来形容了。皎然抬头看向最高的那栋楼阁,听说顶楼是可以望到皇城一角的,不过……能去顶楼,约莫对那一角也不陌生。
白矾楼定位高端,但也没放弃基层市场。
走入金碧辉煌的大门,经过一条百余步的走廊,数不清的饮酒小阁围绕着一处宽敞天井,此时正中舞台正在表演猴戏杂耍,看得人为之心紧,一关关过去,楼下厅院坐喝酒的人都一个劲喝彩助威。
皎然没想到,楼里会有这么健康的表演。
楼下柱廊下站着不少猎奇酒客,稍微阔绰点的,就会要间小阁。而这白矾楼的等级,是按照楼层划分的。
石敬泽做纨绔子弟的时候,不少和狐朋狗友来此处喝酒,为了提高皎然实地考察的深度和广度,拉着她就往楼上去。
上二楼,叫“登一山”,以此类推。一楼被称为“门床马道”,由于过于拥挤嘈杂,有点阔绰的人都是瞧不起楼下的鱼龙混杂的。皎然汗颜,饮个酒也有鄙视链。
登了一山,自然不是单纯喝闷酒,这可就为难了,如今的皎然和石敬泽,虽说有小钱,但也真真是小钱。
酒博士捧着一盘整齐排开的花牌,石敬泽想想荷包,点兵点将点了半天点不出来,旁边的老媪沉下脸,“公子年少,不如去一楼也好。”话是说得好听,但每个字都是在送客。
石敬泽和皎然自知没有底气,满脸悻悻,正准备往下走时,走廊边迎面走来一位男子。
“敬泽兄弟!”男子惊呼。
“子澹兄!”石敬泽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往日狗友。
都是混过场子的人,李子澹比石敬泽更纨绔,登时就明白怎么回事,搂着石敬泽寒暄,瞥了老媪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遣他们退下。
有银子的客人就是玉皇大帝,老媪当即赔了笑脸,领着酒博士下楼去。
包厢里早有歌女在献艺陪酒,皎然正欲将槅门掩上,抬头瞥见楼梯处一个倩影翩然往上而去,不是楼若又是谁?机会难得,皎然心中一动,给石敬泽打个暗号,偷偷摸摸尾随而上。
登二山,三楼比二楼更甚讲究,一楼讲究豪华气派,二楼讲究金贵,三楼讲究的是格调。盏盏屏门刺绣精美,山水田园、亭台楼阁,恢弘诗句,这一层宛如隔世般安静,怎么瞧都不像是风月场所。高级,真高级,皎然心底的考察实录又记了几笔。
“近日新得一首曲子,公子可要听一听?”
楼若的声音娇媚天成,听这语气,着实没法跟马车上那个高冷女神联系起来。皎然趴在门屏后,没听到应答声,楼若已经弹唱了起来。
未见其人,眼前却仿佛看见一双白雪纤手,抚琴而坐,一双秋波媚眼,春风无限。气若幽兰,嘈嘈切切,声声清脆,如落玉盘。
一曲终了,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皎然还沉浸在余音里,想着这小嗓子,那小身段,放在现代绝对的顶流,拯救华语乐坛的存在。却忽然“哎哟”一声,只见一块圆润小石掉在跟前。
皎然捂住额头,疼得她只喊娘,厢房里传来一阵清冷微寒的声音,“听够了没有。”
轻巧的脚步声踱来,正是楼若,“哟!哪里来的俏儿郎,怎么喜欢趴墙角呢。”说着捂着绢巾轻笑起来。
在别人地盘,皎然只能揉了揉额头站直起来,讪笑道,“小生只是仰慕楼若姑娘,不曾想打扰了,小生这就……”
还没说完,楼若就抓着她往里去,“我说是谁呢,公子你瞧瞧,这位小公子是不是生得真俊俏,这小脸蛋。”楼若一边说,一边往皎然脸上掐了一把,“可比我还嫩滑呢。”
皎然没来得及欣赏包厢里的低调奢华,想来能让楼若姑娘这样凡人不见的高冷歌星这么热情,不是大人物那也只能是大人物。
伸手不打笑脸人,皎然扬起一张笑脸,抬头往席间望去,咦!心里顿时有了底。
这不是越国公家的凌昱吗。
她的便宜老爹有个便宜嫡女,和她年龄相仿,容貌有几分相似,可高贵的嫡女不爱念书,有时嫡亲姐姐要去玩,就让皎然替她充数。皎然见过几次凌昱,不过都是远观,但从她不完全的观察来看,凌昱对那些仰慕他,上赶着往前凑的贵女都是客客气气,温文尔雅的,想来也不会为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公子莫要误会,小生无意打扰,只是被楼若姑娘的歌喉所醉,这才有所唐突。”皎然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
“小公子,我不开场子献艺一年有余,不知小公子何时何地听过我的曲子呢。”楼若笑着向前,当场被揭穿,皎然脑瓜子直疼,谁知楼若一把拔出她头髻上的簪子,将皎然往凌昱身边一推。
皎然踉跄了几步,坐倒在凌昱身旁的席子上。
楼若轻笑道,“小公子,我看你未必是因我而来吧。”其实楼若早就看出皎然的女儿身了,她阅人无数,怎么可能连男女都分不清呢。
皎然脑子里嗡嗡嗡地响,干脆咬牙上前,给凌昱斟了一杯酒,天真无邪地道,“楼若姑娘说得没错,凌公子,你喝了这杯酒,就当我给您赔罪,是小女子唐突。”
凌昱敛了敛衽,推开皎然端着酒盏的手,“你还不值这杯酒的价钱。”
“……”
皎然内心一通驴一通马在狂奔,想想额头的疼,又扯起一抹微笑,但也不开口了,谁还没点脾气哦。
“凌公子就是爱开玩笑,姑娘别往心里去。姑娘生得如此标致,公子你可要怜香惜玉点,你看看把姑娘的额头都弹红了。”楼若想了想又道,“不如姑娘你唱首曲子,今日就当一笔勾销了可好?”
两人齐齐看向凌昱,萧昱端起一旁另一杯酒,一饮而下,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皎然就纳闷了,爱听曲子,改日送你一只知了好了,叫叫叫唱唱唱,让你耳朵都长茧子,看你还听什么听。
好在家里有位夜凌音女士,皎然的琴艺歌喉也算受过一点真传的,天赋不够,却也够用了。
皎然想了想,复制粘贴了楼若刚才演奏的曲子,有本尊在此,总要给点面子吧。
弹着唱着,从楼若眼里看到鼓励赞赏之色,皎然愈发起劲,再加上好久没露手艺,说不得有点上头。她怎么这么优秀。
一曲毕,坐在凌昱身旁的楼若笑逐颜开,皎然利索地上前跪坐在下首,却听凌昱笑着点评道,“玉手青葱,如锈刨锯木,余音绕梁,如布鼓悍雷。”
“……”
这话说完,楼若忍不住憋笑,皎然是又羞又气又好笑,脸红了半边。
“姑娘你别听他的,凌公子就是这样爱促狭。”楼若起身帮皎然绾好头髻,将木簪牢牢固定住后,扶着皎然的额头在灯下左看看右看看,心疼道:“姑娘已经赔不是,公子你下手也忒重,幸好没落了相,我看你也应当给姑娘赔个礼。”
皎然心底默默给楼若点赞,她满腔愤意,可这讨债的话,从她嘴里不好说出来呢。
“还是你考虑周全。”凌昱轻声笑了起来,“楼若,那就你先帮我垫九百文给这位姑娘吧。”
这下,皎然连脖子都红透了,心里成千上万匹白马驰骋而过。时人以九百为傻,这不是拐弯抹角说她二百五吗!她还只能装作听不懂,咬着牙谢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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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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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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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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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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