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恒很依她:“那就再说会话。”
清欢想了想,问晏恒说:“王爷,你怎么还会说乌兹话呢?”
黑暗中传来了晏恒的两声轻笑。
“为了跟我大哥赌气。”晏恒将被子搭在胸口处,双手枕在脑后,回想起了幼时渺远的记忆:“那时候我在宫里,我哥在虞州,本来见面的机会就很珍贵,可他每次回来都要先查我的功课,要是不合他的意总免不了挨顿骂。我那时真是烦透了,终于没忍住跟他大吵了一架,大哥那回也当真动了气,放狠话说要是我能学会一样他不会的东西,就再也不管我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心想乌兹话他总不能也会说吧,等大哥回虞州之后,我就闷头学了三个月。他再回来的时候,我偷拿了他在早朝时要向皇上述职的奏疏,熬了一个晚上译成了乌兹文,换了他本来的那一封。我盘算的可好了,到时候他在早朝上肯定一脸懵,我再趁势将真的奏疏拿出来接济他,肯定能把面子挣得足足的。”
“结果呢?”清欢等不及想要听下去。
“结果啊,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对着那张写满了乌兹话的天书,用汉话当场一字不落的译了出来,连一下结巴都没打。回去之后我那顿揍挨得啊……”回想起当时的惨痛,晏恒依旧有些不忍直视:“毫不夸张的说真在床上哼唧着趴了三天才敢下地。也是从那之后起,我再也不敢跟大哥对着干了,我也真是佩服他,怎么就啥都会呢?”
清欢在床上笑着缩成了一团:“那你可真是活该。不过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呢!”
晏恒也跟着笑了:“谁说不是呢?多读点书总归是没什么坏处。”
“那王爷,你还会说什么?纥族话会说吗?”
“能听懂。”晏恒点了点头,说的很认真:“不过我现在也还在学,毕竟纥族才是对虞州威胁最大的敌人,要知己知彼才能打胜仗。”
清欢甚至都有些钦佩他了。她安静了一会,忽然突发奇想道:“王爷,我教你两句广陵话吧,你要听吗?”
晏恒说:“愿闻其详。”
清欢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已变成了与郢安官话截然不同的吴侬软语:“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晏恒和缓的打着拍子,用郢安话将这两句词重复了一遍,问清欢:“是这意思吗?”
“呀,王爷,你能听得懂?”清欢很是惊异。
“连蒙带猜,原本都是汉地一脉,没那么难懂。”晏恒停了停又说:“我去广陵时,常常能听到有人吟诵这首歌谣。况且,在南风客栈的时候,你不是还唱过这首《西洲曲》么。”
想起那天的情境,清欢的脸微微有些发烫,难为他还能记得。
“哼,王爷,你这是作弊,我要睡了,不跟你说了!”清欢用手敷了敷自己的双颊,转过身去背对着晏恒,不再理他了。
过了许久,清欢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柔缓,晏恒知道她这次是真的睡着了。他在黑暗中轻轻坐起来,凑到清欢身边,就那样安静的望着她暗影中模糊的轮廓。在南越,他听到这首她曾弹唱过的歌谣时,特意拿纸笔记录下了这一词一句。闻言,这首小曲讲的是一位女子对情郎的思念,寄情南风与幽梦,日日盼望与心上人团聚。
晏恒替清欢掖了掖被角,坐在地上沉静的听着她的喘息声,这份安宁中的每一寸光阴,都让他分外珍惜。
-
在围场之后的几天,都过得新奇而又快乐。晏恒白天跟随御驾出去围猎,清欢就一个人背着箭筒,到附近的山野树林中闲逛。林间不时能看到些松鼠山鸡,每次清欢明明已经瞄准好了,可到了要放箭的那一刻却还总是舍不得,最后只能变成摘了满满一兜野果子回去。晏恒晚上回来的时候,总会给她带些野味,那烤的滋滋冒油的兔腿肉,清欢一口气能吃三个。
离开的日子越近,清欢就越不舍起来。如往日一样,清欢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流连在草场秋日最后的绚烂中。忽而前面林子里传来些说话声,清欢不禁好奇起来,还有谁跟她一样闲,不去抓住最后的机会去围猎而在这唠闲篇呢?
清欢朝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拨开灌木丛一看,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六皇子晏宁骑在马背上,颤颤巍巍的端着一方弓箭,瞄准了不远处绑在靶子上的一只活兔子。他身侧的马背上坐着温仪云庭,而在他较靠后的位置还有一人骑马而立,那是……温仪彦青。这三人身后齐齐整整的站着十几个温仪家的男丁,看样貌也都是伸手不俗之人。
晏宁松开了弓弦,他射出的那支箭轻飘飘的飞了几步远就落在了地上,连兔子毛都没碰上。那被绑在靶子上的野兔眯了眯眼,甚至还有些悠闲,丝毫不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
“再来。”温仪彦青面色阴沉,从挂在马身侧的箭筒中又摸出一支箭,冷冷递给晏宁。
晏宁低头咬了咬嘴唇,伸手去拿箭,他的手指头上已经被弓弦崩的沾了血,却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温仪云庭看不过眼,试探着向右相说道:“父亲,殿下毕竟还是个孩子,今天已经练得够多了,要不就算了吧……”
“孩子?你知不知道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温仪彦青眼锋凌厉的扫向云庭,呵斥道:“怀王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跟着司徒明舟上战场了,你再看看他,还满心想着去掏刺猬,哪有个中宫嫡子的样子!”
温仪云庭心疼晏宁,继续回嘴道:“父亲,殿下身子柔弱,急于求成也不是办法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温仪彦青一鞭子狠抽在了云庭身上。清欢惊得捂住了嘴以免呼出声来,手指粗的鞭子,打在温仪云庭身上的那声音在清欢的位置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温仪彦青声色俱厉的训斥道:“你还惯着他!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风头全都让怀王和辰南王出尽了!人家全都文武双全,上马射得了箭,下马吟得了诗,可他呢?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右相的位置是不是都得让给司徒明舟去做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晏宁被斥责的哪还像一个皇子。他带着哭腔对温仪彦青说道:“舅舅,对,对不起……我可以,再来一次,你别,别打表哥……”他本就瘦弱,说话又怯怯的,风一吹好像都能咳三声。
这场面饶是清欢看了都心疼。她正百感交集,却忽然有个人从背后拍了她肩膀一下,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行了,别看啦。”晏恒对清欢使了个眼色,将她从灌木从中拎了出来。
清欢知道自己误窥到了他人的私事并不合时宜,乖乖跟在晏恒身后离开,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那个温仪大人,怎么那么凶啊?你没看到他方才打云庭兄的样子,这哪里像是亲爹!”
晏恒耸了耸肩:“要是你掉河里了,快被冲走的时候抓住了岸上的一根救命稻草,可现在却有人要把这棵草拔了,你着不着急?”
“啊?”清欢被绕进去了。
“晏宁现在就是右相的那根救命草。”晏恒叹了口气,有些爱莫能助:“你不知道当初皇后娘娘得这个孩子有多不易,他们温仪家可以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阿宁身上了。”
清欢随口嘟哝了一句:“外戚势力那么大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
晏恒脚步猛地一刹,清欢差点撞他身上。
“这话你可别出去乱说啊。”晏恒抱着臂,言语间颇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清欢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说错话了,撇撇嘴道:“呸呸呸,权当我是在胡说八道了。王爷,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林子里来闲逛啦?”
“皇上今日御体微恙,在大营休整一天,我就偷个闲。”晏恒睨了她一眼:“怎么,本王特意来陪你,你不高兴?”
清欢惋惜的摇了摇头:“那今晚没有兔肉吃咯!”
晏恒眼睛瞪了起来,骂道:“嘿,挺好的姑娘,可惜长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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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你一嘴我一嘴的互相呛白着,而面前一个人的出现,让他们的脸色顷刻间都冷了下来。
晏弘一身轻装,从一株粗壮的胡杨背后走了出来。见到晏恒和清欢,他微微有些诧异,而后和善的笑了笑,打了个招呼道:“这么巧啊。”
“不巧,我这就走。”晏恒冷声说,拽起清欢转身就要走。
“晏恒!”晏弘快走了两步挡在他身前,几乎是在恳求:“阿恒,给我个机会,咱们好好说两句话行吗?”
晏恒有些不耐:“我和你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晏弘低下头,爱惜的卸下系在腰间的一把短刀,递到晏恒面前:“还记得它么?”
望着那把老旧的匕首,晏恒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将脸别向一旁,润了润唇道:“多少年不用的老物件了,还留着做什么。”
晏弘抚过那刀鞘上不再光洁的纹络,浅浅笑道:“小时候我们跑出来玩,你最爱带着它。那会我们还用它在树上刻过字,我今天就是想来看看,咱们当初刻过字的那棵树还能不能找得到。”琇書蛧
晏恒插着手沉默了一会,冷不丁的问了句:“找着了么?”
晏弘笑意渐浓,摇摇头说:“还没。不如,我们一起找找看吧?”
这一回晏恒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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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起向林子深处走去,可气氛总还是有些别扭。晏恒依旧顶着那张讨债一样的脸,溜溜达达的朝四周闲看着。清欢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晏恒身后,浑身散发出一种不情愿的气息,一直刻意与晏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晏弘,很认真的查看着每棵树上是否有被雕刻过的痕迹,看样子是真的很享受这段时光。
地上覆满了落下来的枯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晏恒原本心不在焉的晃荡着,可忽而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乍一下停住了脚步。
晏弘回头看他,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晏恒环顾周遭,说:“你不觉得,有些太安静了吗?”
晏弘霎时警觉起来,屏息凝听了片刻,猝然间出手猛推了晏恒一把,大吼道:“闪开!”
几乎是同时,一支冷箭带着一股凉风擦着晏恒的手臂飞了过去,牢牢钉在了他背后的树上,箭头没进去三寸之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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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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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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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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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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