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舒郡主的母家姓林,容韵的外公林镇是北晋的一员悍将。洪启皇帝少时便跟着林将军南征北战,林镇殉国后,晏戎对舅父留下的孤女也格外疼惜,是以他御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筠舒封了郡主之位。林家子息单薄,到了林镇这一代,便只有筠舒这么一个女儿,留给她的家财也唯有林府的旧宅而已。后来筠舒病故,这间宅子就划到了容韵的名下。
林家旧宅没有正主居住,只有些丫鬟小厮日常洗扫打点,后花园里的一大块空地就由着容韵折腾。容韵隔天排演一次,这舞曲是清欢熬了三个晚上编出来的,舞者的动作、队形都是清欢从秋珊那里磨来的。秋珊对舞姿要求最为严苛,细到连眼神都教给清欢应该怎么摆,清欢照章传达后,可苦了容韵。
容韵跳的满头大汗,撩了把透湿的碎发,喘着粗气掐着腰向清欢说道:“清欢,我觉得有个地方节奏还是不太对,我总是跳不明白。”
“我也觉出来了。”清欢一直坐在假山上总览着全局,闻言跳下来,对弹筝的琴师说道:“你先起来,我来试试。”
清欢坐到筝前,抬眼向容韵道:“韵姐姐,我来弹一遍试试,你看这次会不会好一些。”
容韵顺了顺气息,又摆好了姿势。
清欢抚琴时都及其专注,满眼就还剩那几根筝弦,其余外物一概听不到也看不到。她的手指在琴弦间灵动的挑拨着,一曲终了,清欢将双手覆在筝弦上,问容韵道:“这次感觉如何?”
容韵抬手抹了一把汗,笑说:“果真好多了!”
假山旁传来两声拊掌之声,清欢和容韵一起看过去,允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脚边摆着两个食盒。他白天要当值,每次只有快结束的时候才能赶过来,但没有一次缺席过。允德向二人招招手:“从庆福楼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快过来歇会吧!”
容韵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屏退了众人让他们也各自去歇息了。允德在风亭的石桌里布好了菜肴,又将碗筷给两位姑娘摆好,学着酒楼小二的语调说:“红烧仔鸡,酱汁肘子,您二位紧着用吧!”
容韵探头闻了闻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几道菜,撇嘴向允德道:“三哥你可真偏心,这些菜都是给清欢吃的吧?我最近可吃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万一长胖了跳舞就不好看了!”
允德指着旁边一盘没有丝毫油星儿的青菜说:“这不是给你备着呢么?”
“哟,这原来是给人吃的呢?”容韵没好气儿:“我还以为是插花的拿来当摆设的呢。”
允德只能陪着笑哄她:“你现在不是情况特殊么?等过了万寿节,哥做东,郢安城的馆子可着你挑!”xǐυmь.℃òm
清欢对这兄妹俩的拌嘴早就习以为常,坦白讲,跟她和凌子嵘比起来,允德和容韵已经算是十分和平的了,至少从来都不用拳头说话呢。
三人落了座,允德夹了一大块鸡腿放在清欢碗里,眉眼弯弯的说道:“多吃点。”
容韵生无可恋的扒拉着自己面前的那碟子青菜,实在是寡淡无味,最后一撂筷子说:“算了,不吃了。”
清欢知道容韵是在装不饿,紧着送了两口饭也搁下碗道:“我也吃饱了。”
“那咱准备撤?”允德向二人询问道。
“不行,”容韵却摇了摇头:“我还有些地方没想明白,得自己再琢磨琢磨。三哥,你先帮我把清欢送回去吧,我一会自己走。”
“好呀。”
“不用……”
清欢了允德同时说道。
空气中弥漫着那么一丝丝的僵硬。清欢没想到容韵竟不与他们一起走,情急之下脱口就拒绝了,现在却有些下不来台。清欢不傻,允德对她的心思她并非看不出来,所以一直都在刻意回避与他单独相处。容韵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却偏偏一点端倪都没觉出来。
允德笑了笑缓解了下气氛,对清欢说:“天就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清欢没办法,只能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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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和允德促膝坐在狭小的马车内,不知道今儿这车夫是不是喝多了,马车晃得厉害,稍不注意两人的膝头就可能撞到一起。清欢从来没感到过回兰笑坊的路竟有那么长,长到让她觉得煎熬。她撩开车帘向外望去,也并没有期待能看到什么景,就单纯的想着这样可以避免与允德眼神上的交流,大家都会好过些。
街边卖糖糕的小贩叫的起劲,允德忽问她:“我要不去买些糖糕给你?方才看你顾着韵儿,晚饭其实也没吃几口。”
清欢最怕这突如其来的体贴,忙推脱到:“不用不用,三表哥,我吃饱了,真饱了。”
清欢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指尖,马车晃晃悠悠的,车轴转动的吱扭声清晰可闻。她知道这样不对劲,可又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跟允德搭话白白让他误会,这时却突然听允德问道:“清欢,说人家的事,你自己想过没有?”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清欢铁了心思要打太极,答道:“三表哥,这事哪是我一个姑娘家做得了主的?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现在都不在身边,我自己更是从来都没动过心思。”
“或者,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良人应当是什么样子?”允德今天颇有些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清欢怕马虎眼再打下去允德真会说些什么让她无所适从的话来,想了想说:“得会射箭吧。”
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是允德,连清欢自己都愣了。清欢只是想说个允德不会的,隐晦的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但不知怎么的就说了这么句话出来。
允德的指尖微微颤抖,半晌,他才有些黯然的说:“清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三表哥,我真没有……”清欢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巴巴说道:“就当我嘴欠,说瓢了行不?”
允德看着她这诚恳到近乎无措的表情,喉咙隐隐有些发紧,心中忍不住疼惜却又燃起了些小小的期待。清欢此时的神情落在他眼中,倒变成了怕他误会的羞赧。他稳了稳心神说:“清欢,我其实……”
马车咔的一停,把允德的后半句话截在了嗓子眼里。车夫隔着车帘喊道:“三爷,表小姐,兰笑坊到了。”
这车夫今天可算办了件漂亮事,清欢心中暗暗庆幸,飞也似地跟允德道了个别,跳下马车落荒而逃。
回到房中,清欢连鞋都没脱就仰面躺倒在床上,在自己嘴上狠拍了一记,悔到:哪根筋不对了,提射箭这茬做什么?可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天晚上晏恒在后院教她射箭的情景,久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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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不用赶着去容韵那,清欢轻松了不少。
她隔天出去的事虽然已经征得了十三娘的同意,但去帮容韵毕竟是她的私事,清欢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在坊里的时候,她会尽可能的多做一点,把每次那一个时辰的时间补回来。
在台上奏乐时,清欢向来不喜欢坐在打眼的位置,她隐在众琴师的身后,低眉将流云般的琴音送到兰笑坊的每一个角落。曲终谢幕,她随着台上众人向来宾施施然行礼致意,楼上楼下皆是热络的喧笑。
清欢环顾着这熠熠生辉的乐坊,在这样的绚烂下,总会让人油然生出些受人瞩目的畅快。琉璃盏斑驳明艳的光映的她眼神星亮,唇红欲滴。清欢不敢贪心,很快便敛了眼眸,又缩回到自己的角落里,只细细品咂着这小小的成就。可她后知后觉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方才在人群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清欢卒然抬眸,向二楼阑干处望去。
四目相对,一笑生花。
晏恒穿着一袭苍色丝质常服站在二楼,将双肘拄在阑干上,见清欢抬头,轻轻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向她敬了一敬。
清欢等不及台上的筝要怎么收尾,转身悄悄溜下了舞台,提起裙角,穿过熙攘的人群,向楼上奔去。
一别又是三个月过去了,一整个夏天的时间。
待清欢出现在晏恒面前时,他手中的酒壶已快见了底。他稍饮些酒,脸上就难掩醉红,可他在微醺的时候,眼眸中总含着些涳濛的温柔。
“这酒不错,新酿的?”打招呼的方式如此熟悉。
清欢点点头答道:“新酿的米酒,不很醉人的,你多喝些没关系。里面加了桂花,是十三娘差人在南边买的第一波新桂子。”
“难怪,”晏恒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温和的笑了:“有股雁南关的味道。”
清欢心中有些温热的拨动,这句话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也只有她能听得懂。清欢微微仰了头看着他,抿唇说道:“只是没有海棠果可以吃了。”
“那玩意,齁酸,我可不想吃第二回了。”晏恒不自觉的呷了呷嘴。
离那个飘着桂子香气的夜晚过去快一年了,分分合合,还好这味道没有散了去。
“王爷,你几时回来的?”清欢问他。
“今儿下午进的京。本来应该能再提前两日的,路上遇雨不太好走,耽搁了些时辰。”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虞州一切安好。”
这是要告诉她凌家一切安好,让她宽心。
心安了就有兴致去张罗热闹事,清欢眼波盈盈的笑道:“王爷,明天晚上空吗?我把苏浔也喊来,给你接风。”
“空,白吃白喝能不空么。”他还是习惯于那副恣意的姿态:“到时候这米酒也给我摆上两壶。对了,这酒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呢。”清欢摇了摇头,不过转瞬她就笑了,歪着头向晏恒说:“但我刚想出来一个。”
晏恒挑了挑眉,等她说下去。
清欢展颜道:“叫,相见欢,如何?”
“相见欢。”晏恒咂摸着唇齿之间的这几个字,喉结轻动,将壶中的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伴着唇舌间游动的清甜,他浅笑道:“好名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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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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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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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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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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