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垂之时,三人远远的看见了一座古旧的庙宇。现在时辰虽不甚晚,但再往前走也难说能在天完全黑透之前再遇到一个像样的带屋顶的房子,陈楠便提议今夜三人就宿在此处。
这是乡间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土庙了,因着年久失修,旧庙的大门都掉了一扇,院子被秋风一扫,枯叶零零落落的散了一地。陈楠他们三人站在院中,齐齐对着眼前的庙宇愣了半刻,谁都没有主动向前迈上一步。窗户纸早就已经被风刮得破烂不堪,正殿的木门上斜斜的插着把锈锁,锁上并门把手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简直没一个能让人下手的地方。那门被侵蚀的斑斑驳驳,在风中摇摇欲坠,真怕伸手一拉会将这整扇门都卸下来。
“陈兄,你找的地儿,你去。”小寒朝殿门的方向拱了拱脸。
陈楠瞪了他一眼:“那你今儿晚上别住啊,睡院子呗。”
宋承邺看了看他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还是我去吧。”说罢便提袍上前。
“哎哎哎宋兄,我开玩笑的!”小寒赶忙追上前去,嘿嘿笑了两声道:“一起来,一起来。”
门上的锁锈得久了,已是脆弱不堪,轻轻一拉也就开了。宋承邺小心翼翼的把殿门拉开,一股阴潮的霉味扑面而来。小寒忍不住一个喷嚏打出来,双手在脸前胡乱扑了几下,驱走殿间扬起的灰尘。
一束细光透过西边的窗格打进来,光柱间混杂着空中飘飞的细密尘埃。殿中空空如也,只有正对着门口的神台上,一尊泥菩萨静穆的肃立着。那菩萨双掌合十,眼眸静垂,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普度众生的慈祥,不过太久没人打理,菩萨塑像的多处都结上了成片的蛛网。
“唉!”小寒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在空旷的殿中叠加着回音显得格外清晰。他把两边衣袖往上拽了拽,摆出了一副要拆庙的架势。
“你要干吗?”陈楠问他。
“当然是干啊!”小寒掐着腰环顾了这破庙一圈,说道:“陈兄,你要是想在天黑之前把这变成一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赶紧收拾起来啊!”
三人立时分好了工,宋承邺去拾柴,陈楠去打水,小寒从后院里翻出来一把旧笤帚,热火朝天的在殿里扫了起来。三人里里外外忙活了多半个时辰,这殿里总算是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了。小寒直起酸痛的腰扭了扭,看着陈楠和宋承邺又从后院架出来两张草席子铺在地上,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露出来惬心的笑容。
宋承邺放下席子,带着些神秘对其他两人说道:“公子,小寒,我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小寒心中好奇,随宋承邺来到殿外。宋承邺蹲在一个支起了半边的破箩筐旁边,俯下身往箩筐下面看了看,朝陈楠和小寒招了招手,悄声道:“快来看!”
小寒跪到那箩筐旁边,趴在地上往筐底下看去,不由惊喜地睁大了双眼。木杈半支起的箩筐下面,撒了一地的米,此时有几只小麻雀正在这筐下,跳着脚啄地上的米粒。
小寒一脸新奇地看向陈楠和宋承邺,他俩虽不如小寒这样惊奇,但也都满脸欣喜。宋承邺对小寒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把手探向了支着箩筐的木杈,猛地一拉,箩筐落地,几只麻雀被稳稳地罩在了里面。
“啊!”小寒惊讶地呼出声来,声音中满是喜悦。
“嘿嘿,晚上能加个餐啦!”宋承邺得意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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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三人围坐在菩萨殿中间的火堆旁,火堆上方架了三根细木条,每根木条上都串着几只去了毛的麻雀。小寒看着烤的滋滋冒油的麻雀,咽了口口水,眼都直了。陈楠将几只麻雀又翻面烤了烤,递给小寒一串,道:“试试看?”
小寒兴奋地搓搓手,接过肉串就往自己嘴里送。“嘶!好烫!”这满身是油的麻雀可烫口得很,小寒伸着舌头不住用手扇着凉风,只觉得舌尖都快失去知觉了。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陈楠见小寒这样脸上也微微含了笑意。
“我这不是着急品鉴一下宋兄的杰作么。”小寒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那是从村子里出来时大娘和翠儿塞给他们的。他暂时放弃了和烤麻雀作斗争,对宋承邺说道:“宋兄,你这招可真绝!”
宋承邺倒是不以为意:“这算什么,我们小时候常玩,抓兔子逮鸟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哎,小寒,你们南越的男子小时候都玩些什么啊?连这都没见过?”
“这南越吧……其实我也没在南越待过多长时间……”小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维持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心里却飞速的盘算着怎么把这话给圆过去。这时却听到陈楠啧了一声,对宋承邺道:“谁说男孩子就得玩这些东西了,我小时候不也没玩过么。”
“公子,您那能一样么,您……”宋承邺话还没说完,但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小寒悄悄抬眸瞥了陈楠一眼,见他低垂着凤目,翻了翻燃着的干柴,让火烧的更旺些。方才那几句话,仿佛真如饭间闲话一般,顺理成章地接上话题,丝毫没有刻意的痕迹。可有意无意间,小寒却觉得陈楠总是能在自己窘迫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替自己岔开不想说的话,拦下不愿做的事,将尴尬化解的无影无踪。可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心中的那些小心思在陈楠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人真实的面目究竟是何种模样的呢?小寒不禁开始细细琢磨起这个问题来。
三人忽然就陷入了沉寂,小寒顺着也就将方才的话头翻了过去,转了个话题问陈楠道:“陈兄,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带流寇如此猖獗的呢?”
陈楠将翻好的柴火放回火堆中,用衣襟擦了擦手上的扳指说道:“这个啊,倒是要从十来年前的一桩旧事说起了。”
“哦?那是有故事听了?”小寒被勾起了兴致,长夜漫漫,能听桩经年旧事解解闷,倒也是件乐事。
“也算不得什么故事。”陈楠无波无澜的淡淡笑着,问小寒道:“小寒,你是南越人,定是听说过南越的月溪长公主吧?”
月溪长公主。听到这几个字,小寒的神情倏忽间一凝,手上不自觉地就加重了力道,未吃完的半个馒头被他攥出了五道深深的指印。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略有耳闻。这公主倒真是神通广大,连乡间的流寇都能和她扯上关系。”最后这句话,似在挖苦,又有些酸涩,语气中全然没有了对后面故事的期待。
陈楠并未在意小寒这微妙的变化,继续说道:“洪启三年,发生了一件原本不大也不小的事情。皇上遣赵光大人出使南越,向越皇求一位嫡系公主客居北晋,被选中的正是这位月溪长公主。”
“说得好听,什么客居,不就是当人质么。”小寒冷言说道。
“你这么说倒是也没错。”陈楠微微诧异,小寒对这南越公主似乎颇有怨气,可他也并未放在心上,接着道:“护送公主的一行人经过雁南关,就到了北晋的地界上。在过了淮安城后的第一个晚上,公主一行宿在了淮安府乡间的一座客栈中,可那天晚上,这客栈竟被一群胆大包天的流寇洗劫了。赵光大人为了保护公主,也不幸葬身在了流寇的刀口之下。听闻那公主被一个宫女护着逃出了客栈,仓皇之间却不慎跌入了山崖,两天之后才被找到。不过万幸人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陈楠拿过水囊饮了口水,润了润唇才又说道:“此事一出,可就变成了会影响两国政治邦交的大事了。皇上对此事极为重视,下了严令要清剿苏北一带的流寇。可苏北这个地方,连年不是涝就是旱,一年到头能不能吃口饱饭全看老天给不给面子,是以很多百姓被逼的落草为寇。清剿令一下,苏北各城的官府没有敢怠慢的,个个下了大力整治流寇,最盛之时,但凡官府抓到了流寇不论罪行轻重直接就地处死,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可人活着总是要吃饭,对官府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是以大批的流寇就转道来鲁南肆虐了。”xiumb.com
“不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么。”小寒冷哼一声,有些轻蔑地说道:“明明是官府不作为,倒是让南越公主落了个里外不是人,苏北的流寇埋怨,鲁南的百姓记恨。莫名其妙的就把锅扣在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身上,真是滑稽。”
“小寒!”宋承邺皱了皱眉,言语间已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官府也是奉皇命行事,怎有不作为一说?”
陈楠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对劲了。
“皇帝若真是脑子清楚的话,就该想想苏北那么多百姓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当而去做流寇。要再来个公主在鲁南出了什么事,难不成要把那些流寇赶到京城去?”小寒丝毫没有收敛,不客气地说道。
“够了!”陈楠忽出言低声呵斥道。他面沉如水,一字一句地对小寒说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都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来了。是为了你好。”
宋承邺都很少见到陈楠有如此沉肃的神情,心里不由也打了个寒颤。
小寒抱着膝盖瘪了瘪嘴,三个人怏怏不乐地围着火堆一言不发。陈楠有些懊丧,明明是想说段闲话打发时间的,可最后竟把大家弄得都不愉快。他揉了揉脸,缓和了面上的神情,还特意挤出了两丝笑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虽说官府已经扫过一遍这一带的流寇了,可我还是不放心。承邺,今天晚上咱们轮流守夜吧,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如何?”
“陈兄,我呢?”未等宋承邺答话,小寒先抬头有些委屈的看着陈楠。
“你昨天本来就没怎么睡,今天晚上好好睡个觉吧。我和承邺两个男人足够了。”陈楠温言道,他特意加重了“男人”两个字的读音,以期小寒能听出来他的用心。
可小寒一听却急了,说道:“不是,陈兄,我方才虽然是把你惹得不开心了可你也不至于这样孤立我吧?咱们三个谁都不容易,我可不当那不劳而获的主儿。”
“谁孤立你了?”陈楠这回是真的被小寒逗乐了,方才言语不投机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说这人是个驴脾气倒一点没冤枉他。
“你可想好了,我俩难得好心这一回,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陈楠语气中颇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小寒眨眨眼,目光清澈如水。他点点头认真地说道:“算我一个吧,今天晚上咱们三个平分。”
“那行,那就承邺守第一班岗,你守中间,我最后,就这样吧。”陈楠说话间就已盘腿坐在了草席上,长伸了个懒腰准备睡下了。
“公子,要不我和小寒换换吧。让他先值夜,我守第二班?”宋承邺向陈楠提议道。
“不行。”陈楠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他躺在草席上打了个哈欠,扯过一件外袍搭在自己身上,闭着眼懒散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定是想连着把我那一班一起值了,防的就是你这一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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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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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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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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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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