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躲在后面看着红笙的背影,她倏地一回头,陈楠正对上她的目光。红笙脸上虽没带着往日的那种云淡风轻,但陈楠莫名会感到心安,即便此刻的处境如此焦灼,可心中就是会有一种踏实。
“阿楠,承邺,”红笙动动手指示意他们凑过来,压低声音对两人耳语道:“要是万一他们一会发现了咱们,我和承邺就先冲出去把他们引开,阿楠你自己找着机会就先回坊里,有什么事情等咱们都回了坊里再……”
“哎哟这什么玩意儿!”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大声喊叫到。红笙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起身把陈楠挡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紧接着听见了两声猫叫,又有人声传来:“吓死老子了,原来是只猫啊。”
“走吧走吧,别在这耽误工夫了,上别地儿看看去。”另外一个声音说道。
脚步声窸窸窣窣的都行远了,过了一会这巷子里又恢复了夜中如水的宁静。红笙怕事情有诈,自己先往外探了探头,看到没人,才谨慎的扒开草堆,整个人走出去到巷口望了望,见那群人的确走远了,才示意陈楠和宋承邺出来。
陈楠从草堆了钻出来,在地上站定了脚,长舒了一口气。
“姐,这回可多亏你了,你怎么知道来这找我们?”陈楠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随意的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接着问红笙到:“巡防营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城里城外怎么都把守的这样严?”
“自从西北开战之后就这样了。战事一直不明朗,朝中的那些老油条既不想上战场,又不想少了他们的功劳,美其名曰防卫京畿,做做样子罢了。我是总觉得你们可能会传消息回来,怕出什么岔子,这段时间就一直在王府周遭盯着。还真让我碰上了,只是没想到竟是你们俩回来了。”红笙答道。
“那户部呢?户部是怎么回事?”陈楠接着急问到。
“你消息倒是快,”红笙打量着陈楠:“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回坊里吧,路上边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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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的郢安城似乎是一个柔软的梦,空旷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只有穿街而过的微风,浮动了树叶和挂在人家门口的灯笼。枝杈摇曳,光影交叠,就像睡梦中的孩子,发出了阵阵喃呢。
三人如魅影般穿行在无人的街巷中,落足无声,也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这沉睡的梦。
“也不是有人给我送了消息,只是我们回京的路上遇到了一众流放的犯人,听押解官差的口风,那些似乎是户部的人,这可和西北的战事有关?”陈楠和红笙并肩快步走着,边走边向她问道。
“唉,”红笙叹了口气,“户部着实是冤枉。甘水子那边的战况一直不明,皇上命怀王领二十万大军前去支援。可京中一时调配不出那么多粮草,朝廷最后决定让何世昌从蓟州调了粮直接去西北与大军汇合。但不知怎么的,这何世昌竟走错了路,没能在预计的时日和大军碰面。他也知此次犯下了重罪,惊惧之下竟然抹脖子自尽了。皇上自然是震怒,只是这何世昌是温仪彦青保举的,皇上即便恼,却也不能明着下了他温仪大人国舅爷的面子。但这件事又不得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能说是调运粮草不利,让户部当了这个替罪羊。”
“何世昌这个庸才,活该被千刀万剐。”陈楠咬牙切齿地说道。接着他又问:“那齐斌大人呢?在流放的那一众人里我怎么没看到他?”
听了这句话,红笙忽停了脚步。陈楠往前走了几步才察觉到异样,他回身又走回红笙面前,只见她呆立在那,半咬着下唇,双肩微微在颤抖。wWW.ΧìǔΜЬ.CǒΜ
“齐斌大人他……没了。”红笙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陈楠眼睫轻颤了几下,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一块巨石从天而落,压在胸口,坠着人一直往下沉。过了良久,他才说道:“是被……问斩了吗?”
红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齐大人是个好人。日后我去给他敬柱香吧。”陈楠沉叹了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抬头望着天空说道。
“不提了,不提了。”红笙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她把剑换了只手拿着,径自向前走去,陈楠默然跟随在她身后。只是在背对着陈楠时,红笙偷偷抹去了眼角浸出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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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路,三人皆未发一言,只是加快了脚上的步子。不一会,他们便绕到了一座乐坊的后身,红笙拉开后门让陈楠和宋承邺先进去,她最后确认了一下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才放心的关上了门。
深夜的乐坊中连自己的喘息声都能听得如此清晰。白天女子身上脂粉的香气还没有散去,坊中此时只点着几盏纱灯,发出薄薄的光,以备夜里不时之需。三人沿楼梯摸索着到了乐坊的三楼,这里是乐坊的最高层,与楼下的两层相隔开,即便白天坊中歌舞升平之时这里也还算安静,亦很少有人叨扰。
陈楠和宋承邺进了最中间的那道房门,房中并未熄了烛火,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反倒有些不适应。
红笙随后进了房间,插上房门,方回身看向站在屋里的两个少年。在灯光下,她才看清这两人现在的模样。
他们身上裹着皱巴巴的衣衫,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换洗了,衣摆上都沾着些未干的泥土,陈楠的袍子甚至短了一大截,半半残残的极是滑稽。他二人的头发也早已散乱不堪,还挂着些枯草,想来是方才躲在草堆里时带上的。在红笙的印象中,她从未见过二人是这般狼狈的模样。可她却没工夫过问这两人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心底积压了一晚上的疑问终于可以和盘托出。她迫不及待的问道:“阿楠,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你大哥呢?他现在还好吗?”
红笙殷切的望着两人,眼中既是焦急,又是期待。可房间中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就像一块冥石沉入水底,了无波澜。陈楠和宋承邺皆默立在那,垂着头不发一言,却红了眼眶。
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底袭来,红笙忽觉得胃里狠狠抽搐了一下,寒凉从指间开始蔓延,迅速席卷了周身。她强自稳住心神,走到陈楠面前,死死攥住他的双袖,逼着陈楠直视着她。她急急地问道:“你哭什么?你大哥呢?说话啊!”
“我大哥他,殉国了。”陈楠闭上眼,两行清泪直下,他终是用干涩的声音说出了这几个字。
似一声惊雷从耳畔炸开,红笙麻木的看着陈楠的嘴一张一合的还在说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她只是没有意识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箍住陈楠的双臂,近乎在嘶吼到:“不可能,不可能!你手上不是有兵吗?你为什么没去救他?你怎么能不救他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救他!”陈楠甩开红笙的双手,亦低吼道:“我怎么可能不去救他?我们赶到的时候,敌军已经在围城了,可他根本就不让我进城!他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强令我突围,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陈楠忽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股腥甜从喉咙间冲出来。他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腿一软便直栽了下去。
“阿楠,阿楠!”红笙哭着惊呼道,和宋承邺忙接住他的身子,扶着他缓缓坐在地上。
“阿楠你怎么了……你不能再吓我了……”红笙已是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十三娘!求你了,不要再逼他了……他身上还有伤!”宋承邺半抱着陈楠,让他能靠在自己的身上,泪水也已汹涌而下。
红笙不住的抽噎着,红着眼睛看着宋承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往外突围的时候,敌军的攻势已经渐盛了,我们拼了命的杀了一条血路出来,可他胸口上还是挨了一刀。”宋承邺哽咽着说道:“当天晚上城就破了,我们那时藏在近郊一个村子里,到处都是纥族兵在搜寻我们的踪迹。不得已我们连夜离开了那个村子,摸着黑走了一个晚上,才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发高烧了。我在附近的人家讨了些水和干净的衣物,给他换衣服时,才发现他里衫的前襟都已经被血浸透了,全都是红的……”
宋承邺说道这里略顿了顿,抹了一把眼泪,才又接着说道:“他就那么不省人事的高烧了三天,人险些都快不行了。好在我们身上还都备着些应急的药物,到了第四天万幸是见好了。他才刚能下地走动,站都站不稳,就跟疯了一样,不要命的往外走。我只能用身上仅有的大半财物去换了两匹马,之后我们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他撑到现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了啊……”
陈楠闭着眼睛半靠在宋承邺身上,浓重的倦意裹挟着他的每一寸身体。他多想就这样沉沉的睡过去,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梦,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宋承邺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这些天被刻意遗忘的那些记忆,此时又如潮水一般漫涌而来,而他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窒息般的痛苦。喊杀声又从耳畔响起,孤城,残兵,刀光,鲜血……天是蓝的,大地却是血红的。这一幕幕在眼前是如此的清晰,此刻却只能化成泪水,漫湿了眼睫。
“大哥从城墙上用箭射下一封信,嘱托我这三件事一定要办到。”陈楠强撑着睁开眼,可言语间显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缓缓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张折了四叠的纸,那纸上还沾着血迹,只是时日久了,已成了暗红色。
红笙接过那封信,颤抖着把纸展开。刚劲俊逸的字体映入眼帘,虽是比平常潦草些,却依旧是那样熟悉。旧物犹在,故人已离。红笙本已干涸的泪水又开始如雨而下,她愈哭愈烈,双肩剧烈的颤抖着,终是哭出了声。
陈楠眉心微蹙,他沉默的看着红笙在眼前哭的肝肠寸断,却未发一言。过了很久,他才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这第一件事,就是我拼死偷潜回郢安的原因。”
他并不在意红笙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允许自己软弱了。人固有一死,我大哥是为国尽忠的,他会名垂青史,为后世瞻仰。日后我必承其志,接其风,践其未竟之业,圆其未完之愿。”
他见红笙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还噎着气,知道她听进了自己的话。他握住红笙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笙姐姐,你得帮我。”
红笙努力让自己还在抽咽的身体平静下来,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断断续续的说道:“不哭了……我不哭了……你们先休,休整几天,把身子养好……然,然后我送你们出城……你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京城里的事有我。你们只管放心的去,一定,一定不要让他失望。”
“姐姐。”陈楠轻声唤她到,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了一丝弧度,眉眼温和如一泓弦月。这些日子,他哭过,喊过,疯过,痛过,却从没有懦弱过。只是此时,他已疲倦到了极点。
“大哥,在梦里最后再跟我道个别吧。”他心里这样念着,不一会,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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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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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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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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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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