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看起来就像个摆在桌面的球型摄像机,没有显示屏,没有互动界面,但有更高级的修真界人工智能。他按着圆头圆脑的终端输入了一点灵气,说一声“投影”,眼前就投影出了一个微缩版玄音宗。

  江寄夜站在山门投影旁,真实地为这种未来科技般的影像震惊。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谁能说玄学的尽头不是科学呢?

  他带着点敬畏感看着这片投影,许久才伸出手,轻轻按上他置身的大殿。指尖落在正殿殿顶的投影上,竟然没有一下子穿过去,而是感受到一点轻薄的流水样的阻力。他按着说明书上的指导把灵气推到指尖,想象着正殿内部的模样,投影中的柱、墙和庑殿顶就在灵气作用下消失,露出明堂内部结构。

  中央供奉玉像的神殿中弥漫着淡黄色的灵气,尤其他打坐用的蒲团附近涌动着一股近乎橙黄色的高浓度灵气团,到接近殿顶的地方散开,颜色渐浅,均匀地洒向四周。

  不过仔细分辨一下,还可以发现祖师像周围流动着比周围颜色稍深一点的灵气。

  这些颜色正标识着灵气浓度的区别。

  在他观察这些灵气时,神殿内灵气的浓度就肉眼可渐地降低了,祖师像周围流动的灵气和拖在空中的一线灵束颜色很快与周围环境融合。中央那股灵气喷泉随之消散,而后鹅黄的灵气由深转浅,渐渐泛白,最后停在一种轻薄剔透的淡鹅黄上。

  空中浮现出一排数据:大殿初始稳定灵气量为3264国际单位,最高灵气量9125国际单位,当前稳定灵气量5880国际单位。

  在他修行过程中,殿内灵气量有一个明显的“降低——拉升——下降”曲线:

  殿内灵气最初单纯被他吸入体内,参与周天循环。但随着他吸收灵气的数量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到一定域值时,就会有大量灵气从下方灵穴和殿外补充进来。但在他收功之后,原本在气脉中运转,最终却没能被吸纳到丹田里的部分灵气会散入空中,将大殿灵气水平推升至最高点,然后缓慢地回落到一个稍低的水平。

  他接着回放了之前几次修行时段的影像,却发现那几次修行过程中,大殿内灵气的变化和这回是迥然不同的。

  之前神殿内本底灵气值一直稳定在3264国际单位,修行开始之后,灵气是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他身体周围,在空中呈现一个灵气漩涡。而这次修行过程中,灵气一开始就从他座下的灵穴奔涌而出,贴着他的身体直冲到半空,到接近殿顶的地方才停下,像喷泉一样散落下来,还分出一道细而淡薄的光流落到玉像上。

  那道灵光的颜色十分贴近殿中正常灵气的颜色,要不是他修行之后视力提升,色彩识别力特别强,险些就忽略过去了。

  江寄夜有点在意这丝灵气,凑上去看了一会儿,又拉回开始修行时重看。

  这次他的目光不再放在自己身上,而是仔细观察祖师像,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他正式开始修行之前,甚至还没合上电脑时,祖师像额头的部分就透出了稍微浓郁一点的黄色光芒。

  幸亏祖师像是纯白玉的,毫无杂色。这要是本地特产的岫玉雕的,玉质本身就黄绿间杂,就是他这样的眼力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江寄夜按了按玉像流动着淡黄光色的眉心,笑了笑:“差点忽视了你的功劳。”

  原来他们这座大殿里不光有灵穴,这尊玉像也是个能提升灵气的大宝贝,难怪从前的掌门都把弟子聚到大殿里一起修行。秘境办的真人当初也检测过这玉像,竟没测出它有这个功能……

  那应该是他们玄音宗家底厚,给他留下的这尊玉像是神器法宝的级别,秘境办给他装的检测设备都是免费的,能力不够,查不出它内部结构吧。

  江寄夜替本门祖师骄傲了一秒钟,又冷静地想到:不知道这法宝开启以后,殿内的本底灵气还会不会落回原位。如果灵气以后都不会再减少的话,他就不能做出和引气入体时背景条件相同的实验了。

  再观察一会儿吧。

  他拉了把椅子到桌案前,打开笔记本慢慢往文档里敲自己这两天修行的经验,写一会儿抬头看看投影,就在这里盯着大殿灵气数值。

  笔记本右下角的时间不停跳动,从深夜渐渐走向清晨。江寄夜坐在桌边研究新的实验方案,目光仍然时时落在监控终端投影出的数据上。随着时间推移,天光渐明,心里越来越踏实,越来越惊喜——

  正殿中本底灵气值始终维持在了5880国际单位,没再下降!

  江寄夜欣慰地关闭投影,拎着笔记回到正殿,站在神龛下方仰头看向祖师像。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修行特别快不是因为祖师在天之灵保佑,而是祖师留下的雕像给他提供了更好的修行环境。既然祖师本人神魂不在,收不到祭祀,以后就不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了,他会用实际行动光大宗派,让祖师和前面历代掌门的心血不会白费。

  他抬手在玉像衣摆上拍了拍,诚心诚意地许诺:“弟子以后会常来这座大殿修行,尽心保养雕像,不辜负祖师留下的遗泽。”

  江掌门讲求效率的人,当场就省了修行前那句祈求祖师保佑的祷告,掐了七彩水晶莲花外放的道教音乐,还把供桌上的三牲(制品)撤下,改成了一个更安全无污染不怕腐坏的数码相框。

  ——相框里放的是网上搜罗来的三牲图片,都是整头的牛羊猪,一个身子都不打折扣。

  但他只是不再搞形式主义,对祖师还是一样尊敬,对祖师留下来的玉像更是加倍爱惜。上班时他把在祖师像前供了两天的平安扣带回去给员工们分了,顺便找爱玩玉的老员工问来养玉的经验,晚上回宗门的路上特地绕道玉石精品店,给祖师玉像买软毛刷、麂皮绒布和保养液。

  售货员认出他是上回买了一把平安扣的客户,见他要的精油量太大,忍不住劝他:“其实养玉不要抹太多油,那些平安扣也是小件,平常带在身上,拿手盘最好。”

  平安扣当然是靠人手盘,一双手盘不过来的才要上油。

  江寄夜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抱走了一大箱养玉精油。回到殿里就把玉像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然后用绒布蘸着精油慢慢擦拭保养。

  玉像从头到脚净高一米九几,镂雕精致、衣褶繁多,涂一遍油要费不少功夫。可它是为玄音宗培养了代代人才,目前正在给他、将来还要给他的弟子们提供绝佳修行环境的功臣,难道不值得掌门亲自保养吗?

  值得的!

  江寄夜睡衣袖口高高地卷到肘弯,右手拿软质麂皮布沾上一点养玉油,伸到垂直高度一米九的发髻上按揉。他因为身高跟雕像有……有那么点儿差距吧,为了上油方便,右手涂油时左手在一旁扶着玉像借力。

  指尖接触到玉冠下方的头发,竟能感觉出自己摸到了一根根纤细均匀的发丝。

  太精致了,不愧是仙家重宝。

  他下意识去看玉像额前雕出的头发,也是细致地雕出丝丝缕缕,比很多古装剧里的假发套还要精致。再把目光稍往下挪一点,还能看到玉像同样精细的阳雕眉毛;根根分明、向外翘起的睫毛;瞳仁那块琥珀俏色里纤毫毕现的深棕色纹路……

  哎,简直跟真人似的,都不敢摸了,怕伤到祖师的眼。

  他这么想着,左手却诚实地从玉像颈后滑过来,摸上了长长伸出眼睑缘的、看上去十分脆弱纤细的睫毛。

  睫毛也和眉毛和瞳孔一样,呈现一种微深的、颇有光泽的琥珀色。这几块杂色生得恰到好处,恰好得就像先雕好了人像之后再染色成的,甚至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化成了玉雕——

  要不是秘境办最早出具鉴定书,明明白白认证是天然玉石,他的真会怀疑这尊玉像其实是祖师遗蜕。

  不过这门派才三千年历史,祖师就是建派当年就羽化了也不可能形成化石,这雕像上的俏色就是神仙手段吧。江寄夜觉得自己想太多,自嘲地笑了一声,伸手按住了神像的眼:“总叫你这么看着,都要擦不下去了。”

  他按得有点用力,中指指腹正点在雕像左眼上,一股沁凉的细线从指尖直透到心口,就像大夏天喝了冰水似的。

  嘶——

  有这么凉吗?

  他下意识甩了甩手,探究地看着那只眼,也不顾得保养后脑,两只手都抚上了玉像琥珀色的瞳仁。

  可这回无论再摸哪只眼睛,都没有刚才那种冰凉刺心感觉了。m.χIùmЬ.CǒM

  大殿内其实有阵法调节温度,体感温度始终维持在二十四五度,舒适偏凉,日常穿长袖睡衣正合适。玉像的温度也比周围空气低不了多少,摸起来清凉却不冰手,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刺激只是他的错觉。摩挲时间长了,玉石染上人的体温,连那点凉意都不再明显,只能感觉出玉质比他家里收藏的和田玉古玩和籽料干一点,少了一层润泽的包浆。

  可能是这玉像太大,又雕的是本门的祖师或是门神,没经人盘过的缘故。

  有点可惜。

  他放弃研究玉像温度问题,一手捧着那张雕得比现代雕塑大师艺术品更生动鲜活的脸庞,一手用软布沾着精油从脑后擦到面前。

  神像是稍稍低着头、眼睑半合的动态。他这样迫近地站在雕像面前,稍微拔着腰、踮着脚、抬着下巴面对神像的脸时,视线正好落在那双倒映着led灯明亮光斑的琥珀色的眸子上。

  他自己也不是不高,竟有这样的对比,可见这尊玉像的确太高大了。而且玉像广袖飘飘,衣摆蓬蓬地散开,有些地方双臂几乎都抱不过来,涂一遍油比他自己搓个澡还费工夫。

  涂到底下的时候,江寄夜也忍不住偷了懒,岔开腿跪坐在祖师前面,双手绕到玉像背后慢慢涂油。擦油时胸膛、双臂几乎都紧贴在它衣摆上,脸有时也贴上去,先前抹上的养玉精油就蹭在睡衣、露出的手臂甚至脸颊和发丝上,沾得他一身都有淡淡的油渍。

  给祖师像上完油,就该给他自己去油了。

  江寄夜本来想简单冲个澡,去浴室这一路上活动开了,才感觉出来自己抹油时抬臂抬得太久,手臂又酸又胀,几乎抬不起来。两条腿也因为给玉像下半身上油的时候总是蹲着、跪着的缘故,肌肉紧绷僵硬。

  淋浴不解乏,不如泡一会儿。

  浴室就在寝殿西角房,接的是山顶灵泉,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就是自带温养疗伤功能的灵水。他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拿着手机泡了进去。

  水温微烫,缸里的水随着他偶尔的动作轻柔地摇荡,厚实的泡沫裹在他的胸膛、手臂和偶尔蜷起的腿周围,温柔滑腻。

  他一手撩起水随意擦洗,一手抓着手机看总部发来的财务报表。细密的泡沫沾在肌肤上,一阵阵温暖又青涩的草药香气也随着水弥漫开。温热的水承托着他的身体,慢慢化开肌肉僵滞生痛的感觉,清淡自然的药香也似乎有解压效果,让人感觉精神和身体一样慢慢松驰。

  屏幕上的字迹逐渐模糊,掌中的手机越来越沉重,坠着他的右手落到浴缸外。机身从掌心滑脱,撞到浴缸外包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却没能把主人从昏沉中唤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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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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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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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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