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华做了个奇诡波谲的梦。
梦中的他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游走奔跑,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伸手向前触碰,指尖溶化在浓浓的黑雾当中,带着黏稠的湿滑感,轻吻着他的皮肤。
云殊华忍不住缩回手,停下奔跑的动作,剧烈喘息起来。不过稍稍歇息一瞬,心底里又生出强烈的恐惧感。
他感到自己脊背僵直无法动弹,脖颈不听使唤地瘫软下来,冷风顺着汗湿的额角吹过,激得他打了个抖。
云殊华不敢转身,背后仿若有什么伤人害命的野兽追逐着他,令他心脏狂跳,无法自抑心中浓浓的畏怖。
不过片刻,双脚再度向前迈去,他又在浩渺无垠的世界里逃命似的奔波。
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崎岖,不知过了多久,云殊华踉跄几步,终于被一处硬物绊倒,滚落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双手向前胡乱摸着,忽然抓了个空,心跳猛地停滞下来,险些向前扑倒。
这是哪里?他到底在做什么?
云殊华害怕身后的危险,却又犹豫着不肯向前,只向前探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试路。
浓墨将他周身包裹起来,指尖碰到湿润的水汽,依旧没有什么实感。
前方应当是一处断崖,他该庆幸自己方才不慎跌倒,否在再朝前一步就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少顷,一股潮湿的氤氲雾气自他耳侧蜿蜒着爬上来,清冷低哑的声音仿若正对着他侧耳轻轻吐息呵气,一字一句敲击着云殊华脆弱敏感的神经。
“……怎么,不逃了?”
这声音像存在他脑海中,又像熟悉亲昵的恋人一般紧紧贴着他的耳朵。
云殊华猛地攥紧手指,左右打量一番,眼睛被黑雾刺得发痛,只得闭眸扬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呵……”
那道声音发出一阵怪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下一秒,云殊华忽然发现自己浑身被冷凉的、似触手一般的物体紧紧缠缚住,身体不听使唤地随着那些黏腻之物站了起来。
他心中默念召唤出摘星的口诀,那鬼藤触手仿佛与他通了感,将他的双手高举头顶,紧紧缠绕。
“……”
云殊华用力挣了挣,发现浑身无力,法力自体中倾泻而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琇書蛧
漆黑昏暗中,他感到一只湿冷的手像抚摸爱宠起伏的脊背一般,自他的腰线缓缓上移,一点一点地挪到后颈的位置。
虽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到底是隔着几层微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的,但云殊华仍感到自己被侵犯了。
这个念头令他生出几分羞耻的感觉,身体轻颤起来,下意识抗拒着奇怪的接触。
“你……”云殊华声线抖了抖。
“嘘——”那道声音悄悄附在他耳骨,“你害怕了,在怕什么?”
云殊华侧目看过去,视线模糊,并未看到任何人站在他身边。但耳际传来的酥麻感却是真实的,那道声音的主人仿佛在故意与他狎昵一般,啃咬着他的耳垂。
“放开我!”他咬牙切齿道,“这里到底是哪?!你又是谁?”
云殊华的音调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抬高了几分,最后一个尾音略显尖锐,颈上的触手愈发绞紧,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这些绵柔恶心的藤曼想杀死他。
云殊华张开嘴,像缺水的鱼竭力呼吸,意识却如同荒漠中的流沙,迅速地消失、沉溺。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的压迫感倏然消失了,他的世界又恢复一片寂静。
虚空之中传来扇骨划破空气的声音,顺着声响来源看去,断崖上方的气流撕裂成两半,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摇着折扇面无表情地向他走来。
绑在身上的鬼藤似乎与面前的男人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见状立刻将云殊华松在地上,摇晃着向他探去。
云殊华垂着头避开耀眼的光,觑着双目道:“你……”
他分明不认识眼前的男人,却隐约觉得两人从前见过,具体在何时何地,却又说不上来。
“你是谁?”云殊华转了转手腕,待到光雾逐渐散去后,才抬起眸子凝视他,“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观这人一双冰蓝的眼眸清净澄澈,瞧着颇为熟悉,若不是相貌有异,云殊华险些以为他是自己的客服。
蓝衫男子淡淡地睨着他:“我是过去,也是未来。假如‘入梦’也能算见面的一种方式……那你我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果然是你,”云殊华赫然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梦,戒备地眯起眼睛,“你把我困在这种鬼地方作什么?这一切都是你的杰作?”
面前的男人一点点将折扇收起,还未完全褪去的辉光将他的身形轮廓包裹起来,仿若雕琢一尊高贵的神祇像,怜悯地将眼神施舍给他。
“梦蝶庄周,黄粱未熟。这里是你的梦境,我无法将你困住。”
“我在梦中?”云殊华皱着眉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湿冷滑腻的触感仿佛还附着在皮肤表面,带给他难言的真实感,“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倘若方才那些恶心的东西不是你驱使的,那还能是谁?”
“恶心的东西?”
蓝衫男子听罢,语气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他的唇角缓缓提起,面上透出些许诡异的笑容,扇尖向云殊华背后一指,轻声道:“你看,那人不就在你身后?”
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勇气,云殊华转过身向后看去——
浓雾潮水般向两侧奔涌看来,他看到身材颀长挺拔的男人闭阖着双目安然睡在密密麻麻的黑色鬼藤之中,那些诡异的触手不断在他身侧兴奋摇晃,无声地绕过他修长的四肢,仿佛在同主人撒娇讨好一般。
云殊华惊惧地看着男人冷峻深邃的面容,身体先于意识感应到威胁,遂快步向后退了退。
“师尊?!”
片刻前那些异样的触感、肆意的挑逗、竟是师尊在暗中操控?
“他到底怎么了!”云殊华上前拽着蓝衫男人的衣襟,眸中盈着怒意,“师尊为何在我梦中是这副模样?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说了,这是你的梦,我无法干涉,”男人拉开少年的手,“不过……若我晚到一步,你的师尊怕是早已将你在梦中绞死。”
“胡言乱语,你方才说这是我的梦,那他为何能杀死梦境的主人?”云殊华即刻高声反驳,双眼像着魔一般停在被鬼藤缚着的男人的脸上,“这些都是假的,我醒来便会烟消云散,是不是?”
蓝衫男人捏着扇骨,轻声道:“目前看来,的确如你所言。”
“不过,这世上万物本就是有无相成,虚实相生,你怎知梦中是假,醒来是真?”
他神秘莫测地笑道:“你眼前所见,便是你毫无乐趣可言的未来。他以后会如现下这般,让你不得自由,终生囚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直到死去——”
“……你在说谎,”云殊华双目通红,“我的自由只能我自己决定,师尊绝不会干涉。”
“呵呵……”男人笑声逐渐扩大,手中折扇消失,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云殊华面前,“你不信?让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如何?或许,你对你师尊的梦境会很有兴趣。”
云殊华没有回应他的动作,冷声道:“你这人讲话好生奇怪,既说了无法干涉我的梦,为何现下又能带我出去?”
“我有至高无上的权限,早已超脱欲界,你的过去,你的未来,我都可以进入,”男人凝目看着他,“不好奇吗?去看看景梵的世界。”
云殊华冷眼看着他,踟蹰在原地并无下一步动作。
眼前的男人似乎与那个梦中的他有稍许不同,假若就这么与他分开了,说不定会错过一些重要信息。
半晌,少年的手犹豫着探了出去,仿佛无法抗拒诱饵而上钩的小兽。
蓝衫男人眉目又变得平和起来,肌肤相触的那一瞬,身后发出骨骼咯咯扭转的怪响,卷着黑云的鬼藤迅速缠绕而上,数道勾刺扎入两人手中,将叠在一起的双手狠狠分开!
云殊华腕间刺痛,下意识将手挪了回来,紧接着,先前那道消失的粘稠冰凉的力量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桎梏住,下了死力不让他逃脱。
“啊……”
云殊华痛呼一声,差点被那鬼藤拽得脱臼,他回头看去,赫然同一双猩红的眼眸对视!
睡在鬼藤中的景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苍白的脸颊隐匿在阴影里,显出几分难言的忧郁与病态,他正死死盯着少年的脸,双唇殷红,活像从恶鬼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云殊华想起从前上学时在课上偷偷翻阅的志怪传说。
倘若在山林间遇到了漂亮的美人,一定要小心些,那是仰赖人类而长大的恶魔,专在夜间吸食被引诱者的精气。
景梵苍白俊美的脸出现在云殊华眼前,唇畔微勾,眯着眼轻声问道:“小华,你想和他去哪呢?”
云殊华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景梵,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忘了挣脱。
眼前风云变幻,视线像隔着雨后的烟雾,什么也看不清。
再度清晰视物时,他发觉自己在一间华丽温暖的宫殿中坐着。
说是坐着也不尽然,准确地来说,他正伏坐在厚实的绒毯上,床榻与桌椅离着自己八丈远。
待到他起身之时,清脆的锁链撞击声令他忍不住低下了头。
皓白的脚踝处布满深深的痕印,那正是捆缚在双脚之上的银链所至。他怔愣愣地向前迈出步子,空中结出一座巨大的囚笼,将他困在原地,不得行动。
身上穿的是华美轻柔的鲛纱裙,淡色的薄纱拢在少年漂亮的颈间,健美与娇柔两种风格交织错落,生出怪诞的美感。
这里不像清坞,不像洛圻,到底是哪里?
还未想明白这个问题,殿门忽然打开了,一道清隽如莲的剪影映在云殊华的瞳孔之中。
他看着那人走进,喉间滚了滚,胸中涌出极大的恐惧,呼吸霎时急促起来。
景梵面带微笑出现在眼前,眉目中透着餍足。他身上并未穿着记忆中熟悉的红莲白裳,而是那一身代表天下共主至尊之位的战袍,华服随步履间的动作微摆,透出血腥冰冷的意味。
男人走到他身前,满意地打量着他乖巧的模样,华贵的衣料缓缓委地,两人在下一秒平视。
“乖徒儿,你还想逃到哪去?”
云殊华脑海迸发出巨大的痛意,双手按在额角,意识漂浮起来。
“……云师叔,云师叔?”
“云师叔……”
几声轻唤令他猝然转醒。
云殊华睁开眼睛,额上浮出冷汗。
眼前的纱幔颇为熟悉,其上绣着瑞兽祥纹,两只蝰蛇交颈衔珠,乃是裉荒山特有的样式。
他掀开被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咳咳,怎,怎么了?”
嗓音沙哑艰涩,连他自己听了都吓一跳。
“云师叔……今日五域门徒在后山锤擂斗法,沈仙宗派弟子前来唤您前去督战。”小侍的声音弱弱的,却在一瞬间勾出云殊华的记忆。
他已来裉荒山四日,师尊早在两日前便走了。
云殊华透过窗牖瞄了眼大亮的天色,知道时辰已晚,当下便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稍后就来。”
小侍不敢逗留,恭敬地退了出去。
简单而迅速地披衣束发,云殊华飞速洗漱一番,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从前做的梦虽千奇百怪,但醒来便也不记得些什么,可方才那场梦每个细节都清晰地刻画在脑海里,简直像一笔一划拓上去的一样。
处处都透着诡异。
……尤其是梦里的师尊。
云殊华边动作边胡思乱想,不知怎的,鼻间一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他摸了一把,是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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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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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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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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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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