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绵长的细响,双开门向屋内拉开,江澍晚清癯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
或许是昨夜那一觉睡得不错,他的脸色在清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几分红润,不似昨夜那般苍白,只是看着较上元节那夜瘦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往日里坚实的肩膀如今却有些瘦削。
两个少年,一个站在屋内,一个站在屋外,一时间默默无话。
林中鸟鸣呦呦,晨间的辉光打在云殊华发顶上,清新的草木香令他灵台清明些许。
“澍晚。”
“殊华。”二人同时开口。
江澍晚以手抵唇咳了两声,这才缓声道:“昨日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又要在那里昏睡上一个时辰。”
“看来你又欠我一份情了,记得还上,”云殊华故作轻松地退了几步,闪身为他腾出迈进来的地方,“进我屋中说话吧,早晨一起来,外面风还是凉的,吹久了容易受寒。”
“好。”江澍晚勾唇笑了笑,眉目舒展开来,步履轻缓地踏入房中,在正对着屋门的茶案前坐下。
他看着云殊华转身去了里屋,衣袂翻飞带起一阵暖风自身侧掠过,鼻间顿时充斥着一种奇妙的香气,当下警惕起来,问道:“你这里点了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过,莫不是最近换了喜好?”
记忆中,殊华从前在玉逍宫佩戴的香囊都是由苍术、佩兰、冰片等物制成的,闻起来清新提神,是以江澍晚总觉得自己身上佩戴的不如他的好闻,便时常去他那里蹭一袋香囊挂在腰间。后来二人出走南域登上洛圻山之后,他便再未见殊华身上出现过香囊的影子了。
孰料今日竟又闻到了一种陌生的香气,这种味道并不似寻常那般清淡雅致,闻起来有些缠绵悱恻的意味,说不出的馥郁,令人浮想联翩。
云殊华听了江澍晚的话,边整理衣衫边奇道:“什么香?我昨夜一直忙着照顾你,回屋后便倒头大睡,哪里顾得上点香这样的事。”
再说了,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身上挂香包,往日在清坞山上修行时,只需在镜湖旁坐上那么一会,清风便能将他衣衫吹出淡淡的莲香味,哪里还需要做什么香囊。
“……”江澍晚再度嗅了嗅,只觉那股香气淡了些许,随后再怎么闻也闻不出来了,遂试探道,“除了我以外,你该不会在这座山上遇到了别人吧?”
“这倒是没有。”云殊华穿戴整齐后,从里屋撩开珠帘走出,在江澍晚对面坐下来,倒了一杯冷凉的水,随即推到他面前。
“灶房今日没生火,你在我这里先将就着喝几口。”
他支起下巴,一双清澈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江澍晚的表情:“喝完了就与我说说,你究竟是如何被掳到悬泠山的,又是如何闯入这座古镇的。”
江澍晚将茶杯举起,抿了一口,复又放下:“那天在上元节,我其实并未与你走散。”
“那为什么同你分开后,我再也没有寻到你?”云殊华蹙眉问道。
“我本是要上前去寻你的,谁知我看到了……”江澍晚顿了一下,“我看到了景梵,他在灯贩摊前同你讲话,你二人交谈融洽,我又插不进去,只好等你们说完。”
交谈融洽……
云殊华想起那日景梵在花灯下同他的那场暧昧的交流,耳垂渐渐发红,忍不住打断道:“那后来呢?你一直跟着我们直到放完天灯?”
江澍晚摇了摇头,叹了一息:“随后你同他一起向护城河边走,我跟着你们走了几步,随后碰到了一个人。”
说到这,他语气略有迟疑,似乎不大能确定的样子:“此人同那日你我在歇馆茶楼栏杆处望见的奇装女子一模一样,我本以为她是后来在磬苍山上同朝岐争夺浮骨珠的少年,便上前同她交手一番,谁知我竟料错了!”
“那个少年同我说过,他有一位阿姐,”云殊华推测道,“想来你碰见的恰好是他的姐姐。”
“正是,”江澍晚颔首,“那女子功法了得,我丝毫不是她的对手,她将我引到城郊一处丘陵上缠斗,故意将弱点暴露给我,在我以为有可乘之机时一举将我击倒。殊华,你知道吗……”
“那女子不仅是法力高强的魔修,她还会许多巫蛊之术,我的剑刺入她的身体,随后她便在我眼前化作数点萤火消失了,此前傅徇曾与我说过,悬泠灵氏女沧菏擅此道,我猜她与那少年正是悬泠山的灵氏姐弟。”
“后来发生的事果然验证了我的猜想,醒来后,我发觉自己身置于玉逍宫后山下,面前正是那灵沧菏和她的弟弟,他们将我带上山后,这里便发生了许多怪异的事情。”
“比如呢?”云殊华侧着头,屏息凝神道,“……你身上的伤是如何而来的,是灵沧菏与灵绍逸将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江澍晚苦笑着摇了摇头,面上一副萎靡之色。
“殊华,我发现自己没有法力了。”
他抬起双手,自丹田处环绕至胸前运转周天灵力,坐在他对面的云殊华却感觉不到任何法力的流转。
“不仅如此,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玉逍宫太像了,我时常在这里昏倒,每次醒来时身上都带着严重的伤,每次睁开眼,面前都是那处漆黑潮湿的暗室……”
他失神地低语:“我好像永远也走不出那里了,不论我去到何处,都会被莫名的力量带回去,一遍遍重蹈覆辙。”
云殊华听得有些揪心,见他神色不对,连忙上去按住他的手臂,安抚道:“别难过,这里大有蹊跷,很显然是为了你布下的局。我入山之前同灵绍逸打探过这里的奥秘,再过几天等山脚下的古镇开界,我便能带你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灵绍逸,你同那女人的弟弟见过面了?”江澍晚反握着他的手腕,皱眉迅速开口道,“他没有伤害你吧?你也是被他打晕才进来的吗?”
“你别担心,是我二人互相利用,使了些计策才让他带我进入的,我并没有受伤,”云殊华耐心解释道,“况且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将你带出去,你放心,我现在法力尚在,若是我定期为你疗伤,待到下月月初之时,我们就能一起走了。”
“况且我抵达西域时,向你师尊传了信,再不济沈仙宗也会带人来救我们,如此一来定能万无一失。”
听了这番话,江澍晚的精神高昂了不少,又与云殊华聊了好久,颇有先前几分眉飞色舞的姿态。
云殊华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好意思继续再同他讲下去,便起身道:“你先出去散散步,我去厨房做些早饭,待我们吃完再继续说也不迟。”
左右这几天都是他们二人一起度过的,料想景梵一时半会也寻不到此地,江澍晚思索一番,心中熨帖不少,随后笑道:“那我就等着品尝殊华的手艺了,与你相识多年,还没怎么吃过你做的饭呢。”
云殊华不置可否,心中暗道,你明明昨天就尝过我的手艺。
他将屋门开得大敞,随即转身说:“病患一定要积极锻炼身体,趁我做饭这段时间,你绕着大殿走上几圈。”
江澍晚缓缓点头,罕见的乖觉。
他甫一迈出屋子,脚下健步如飞,仿佛好了大半,云殊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忧虑总算放下。
未曾想江澍晚走了不到二十几步,忽地双膝跪地,口中吐出一抹鲜血,如枯枝败叶般飘落在地。
“澍晚!”
云殊华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将他扶起,焦急地开口唤他。
“澍晚,你醒醒,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四处张望着,附近并没有陌生的身影出现过,可江澍晚却像是进入了回光返照后的衰颓阶段,双颊苍白,血线自口唇流下,紧接着,昨日好不容易医好的几道外伤又从他的双臂脊背处重新出现,将微薄的衣衫染红。Χiυmъ.cοΜ
云殊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仔细探查江澍晚的伤口,手指触上洇洇血流。
温热的,确实是从他身上流下来的血。
为何会这样,方才他二人不是还站在一起好好说话吗?为何会突然发生这种变故?!
眼见江澍晚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不多时便已恢复成昨日在密室之中的样子,云殊华猝然惊醒回神。
对,疗伤!
他二指捏起一道法诀,心中默念净心咒,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少顷,淡弱的法力缠绕在手腕之上,如几缕薄烟拂在江澍晚的伤口处。
云殊华怔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开口道:“怎么会……我的法力呢?”
他的法力去哪了?为何整整一夜后,并没有恢复,反而在渐渐流逝?
云殊华重新调转法力,依旧发现自己经络脏腑中并没有任何灵流涌动。
恰在这时,耳边忽地响起尖锐的刺鸣声,他只觉脑中一痛,意识模糊,周遭一切的事物都在他眼中天旋地转起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同上次一般,并未持续多久,待到他重新恢复清醒时,那种刺痛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殊华擦了擦下颌处的冷汗,将地上昏死过去的江澍晚抱起来,向他房屋走去。
他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这几日哪里也不去,就住在此处守着江澍晚好好疗伤,一定要将这诡异的地方摸清楚。
那对灵氏姐弟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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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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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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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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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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