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的身份是可以从宁安王府正门进出的,但这势必要跟王爷王妃打招呼,禀明来意,还得跟他们寒喧客套。太麻烦,便直接带青平敲了后门,正好去看看连月。
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丫环头,嫩声问道:“什么人?”
是上次开门的那个女孩,我冲她娟然一笑,说:“我是连月的朋友,听说她病了,想来看看她,可以吗?”
“连月的朋友?”女孩脸色一暗,望了望青平,又打量我,忽的,瞳眸一亮,“你……你是上次来的……”
“是我。”既然她认出我是上次来过的人,也就省得我去解释了,“可以进去吗?”
女孩思索了一下,让出身来,“进来吧,我看姐姐不像平凡人家,连月能得姐姐这样的人来看望,也是她的福份,只是姐姐不能久留,若是被主子知道了,定要连罚的。”
“我会小心的,谢谢。”
我和青平侧身进门,又见她小心谨慎的合上门拴上门拴,才在前面引路。其实不用她引路的,这后园的路,我早已驾轻就熟。
她又转过小脸提醒到,“现在天尚上,有事的侍卫侍女都去做事了,清闲的都还没起,故而人少清静。”
“这个我甚知,你放心,我们定不会连累你的。”我连忙保证。
女孩唉了一气,甚是忧心,“我倒不会,顶多罚几月俸钱,但连月那身子,若再受连,只怕小命真就没了。”
“连月怎样了?”我心口一跳,想到那天采月说的,想是极为不好,怎么就没早点过来瞧瞧?
“姐姐还是自己瞧吧!”
到了地,她轻轻推开木门,探头朝里瞧了一眼,“连月姐姐,你醒了么?有位漂亮姐姐说是你的朋友过来看你。”
我没听到连月的回应,但见她回过头,冲我们甜甜一笑,“连月醒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我这一刻忽然感动于她的细心,曾经,连月对我,何尝不是如此?
“连月姐姐,你看,她是你朋友吗?”女孩指着我问。
连月身上盖了一床半旧棉被,双臂抱着枕头趴在那里,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绚彩的眼睛盯着房门方向,见得我,不由眼眶一红,忙撑手要起来。
“姑……姑娘……”
“连月姐姐——”女孩忙跑过去扶她,面上担忧,嘴里责怪,“姐姐这么重的伤,怎么能起来?”
只闻不见,根本想不到她的伤势究竟有多重,她刚一动身子,立刻眉头紧拧,嘴里牙关紧咬,想是触到了身上的伤。女孩扶她重新趴下,她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只是嘴角仍留一抹虚弱的欣笑。
“姑……娘……”
她不及趴好,又侧头望我,声若蚊蝇,气若游丝,只是这一声呼唤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我眼眶不禁一热,跪坐在床檐抚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伸手去揭她身上的棉被。
“不……不要……”她欲阻止,却抬不起手,看了一眼青平,恭敬了神色,“别……脏了神女的眼。”
“你这说的什么话?跟我也如此生份么?”
我不由红了眼眶,忽然想到,刚刚对太子殿下说过同样的话之后他的冲天怒气,他在听到我说这样的话时会是什么心情?会像我这样撕心欲裂吗?
他那样一个常年清洌冷凛如一座冰山石像看不出喜怒的人,惜字如金,尊贵如斯,冷眼掌控天下的人,竟然会情绪外泄,会发怒,会解释,会心细如尘,会柔肠百结,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这样的人,是不是也挺让人心疼的?
“你……你是神女?”刚刚开门那女孩颤手指着我,睁大了一双惊讶的眼。
青平微微点头,轻言:“正是敬神殿的神女!”
女孩闻言,“咚”一声双膝跪地,极尽惶恐,连连叩拜,“奴婢拜见神女,奴婢眼拙,不知神女大驾,请神女饶罪……”
我“噗哧”一笑,擦擦眼角,对连月软语,“怪不得会来照顾你,倒跟你有几分相像。倘若我真在乎这个‘神女’虚位,就不会来这个地方看你了,以后再不许如此了。”
与此同时,青平扶起地上的女孩,笑曰:“神女天生仁爱,不会怪罪你的。”
连月望了她们一眼,会然一笑,“其实连月也不习惯……称你为神女……还是喜欢和木匠一样称你……为姑娘!”
说完,又意识说错了什么,脸上迅速染上一层红晕,刹是可爱。
我佯装不悦,“我们曾互称姐妹,我落难时又得你悉心照顾,让你叫我名字就那么难么?”
连月微微摇头,虚弱中有几分认真和坚决,“尊卑还是要讲的。”
我自知不能劝服她,听她刚提到木匠,又问道:“木匠可有来看你?”
“他给我送了药……”她眼帘一垂,似有几分心痛,蓦地,又睁开眼,急急辨道:“不过,他只来了一次……咳咳……吩咐苏兰给我上药,再无别的!”
“连月——”我执起她柔弱的手放到我的胸口,盯着她,认真的问:“你真不明白我的心吗?”
连月一怔,既而把头埋在枕头里,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怎忘了,如今,你已贵为神女。”
“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你真要惹我生气吗?还是你认为我阿离就是那样的人?”
我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固执而又认死理的丫头,倒叫我说她什么才好?
“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说着,不及她应答,直接揭开她身上半新的棉被,瘦弱单薄的绵白里衣满是血水之印。看着孱弱瘦小的身体,我忽然不敢面对。
“姑……姑娘……”连月急急摸索我的手,又急急推开,“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呢,小心为上。连月已无碍,修养几日就好了……咳咳……比姑娘……咳……那时好……好很多呢……咳……”xǐυmь.℃òm
“传染了才好呢,这样才不会没有人管?”我带着几分恼意,连忙扶住连月瘦弱颤抖的肩膀,轻轻拍打她的背脊,她每咳一下,都仿佛用尽了生命,我直揪心,直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
我忍不住哽咽了声音,“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若不安好,让我怎能心安?”
“……”她已嘶哑了声音,说什么却听不清,咳也咳不上来。
我伸手撩开她的上衣,顿时惊呆了。枯瘦的背上面满是褐红色水泡疹子,竟没一处完好,隐隐可以看到濡湿的红色颗粒,应该是浸过血水的药粉。腰处黑红乌青半露,像是调皮的孩子好奇的探脑袋出房门看外面的世界。我又不由自主揭开她的长裤,小心再小心,还是惹得她一阵痉挛。她高高鼓起的臀部全部肿胀,满满的乌紫黑青,一直到膝弯,连一处可落眼的都没有。
一滴水落上面,四下渐开,立刻引得她颤栗。
“怎……会这样……”我喃喃的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姑娘……”她终是抓住了我的手,脸埋在枕头里不时摇晃。
“连月臀上的伤是杖责所至,身上的红疹脓胞是在暗牢里引发的,那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那女孩说着说着也哭红了一双眼。
青平走过来,不由眉头紧皱,用纯白手帕擦净了泪掉落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替连月穿好衣服,又盖上被子。
我迟疑低下头,就连手背上也是狼藉一片,刚刚怎么就没注意呢?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连月慌的又连忙抽回手,埋脸的枕头已被浸湿,哽咽声在枕头里嗓子下,那种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了的悲泣直把我的心生生撕开。
“神女……”青平悄然抚上我的肩膀,安慰道,“连月姑娘会好的。”
“他怎么会……如此狠心?”我终于哭喊出声,扯着青平质问,“怎么能如此狠心!”
“神女……”连月终于抬起头,扯着我的衣角,红肿的眼里满是哀求,“连月只是一个下人,不值……”
“可你是因为我受连累的啊……”
连月是因为我才受的连累,是我害了她。若不是连月曾经帮助过我,西瑟那琳对她心怀生恨,对我下不了手,就转嫁于她,她又怎么会如此?
西瑟那琳,你不让我好受,我也定不叫你如意。我尹沫离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
“姑……姑娘……”连月慌乱的扯我的衣服。
“我没事。”我狠狠抹去脸上的泪,转头呵道:“去,把你们的小王爷给我叫过来。”
那女孩身子一颤,懦懦的抬头,又怯怯的低下去,身子逐渐缩成一团,脸上显出骇然之色,脚下却未动。
“连月真没事。”连月努力的想扯一个笑容给我,却又引得身上一阵颤怵,“况且,苏兰也只是一个新来的帮衬,你莫要难为她了。”
“这事还是奴婢去吧。”青平缓道,“反正神女殿下今天本来也打算去见小王爷的,奴婢去,对佟月也说的上话。”
我点点头,叫苏兰的女孩送她出门。
掏出随身带的手绢,我轻轻拭去连月脸上的泪痕、额头上的粉汗,一张小脸苍白憔悴,失血的下唇上有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乌红牙齿印。那些印痕像一个个利锥,一下一下锥刺在我的头上,不禁胸口生痛,眼睛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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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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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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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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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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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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