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说皇后醒来乃是福泽齐天的好事,调养些时日兴许就能下床,于是开了几副补药便离开了。御医前脚刚走,周嘉敏便来了。她提着裙裾跑进门,飞扑周宪身边,拉住周宪亲昵地唤了声姐姐。脸上喜悦掺不得半点假。周宪笑着应道:“都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正将周宪抱着坐起来的从善站在一旁,撩了撩眼皮,扫了眼已然穿戴整齐的嘉敏,冷冷然一言不发。棠宁施了礼欲出门,差点撞上急惶惶赶来的从嘉,于是忙不迭地屈礼唤了声陛下。
周宪听得门口的动静,轻轻转了头,便和门口立着的从嘉对上了眼。这一眼,诉不尽相思!这一眼,仿佛静止时光、穿越千年!周宪望着这个自己深爱着却总是不在身边的男人,眼中尽是委屈;从嘉望着这个在梦中千般百转的人儿现今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惊喜万分却又羞愧万般!
周宪虽久病,眼却不瞎。当眼中的男人面带欣喜地走近,风扬起他有些凌乱的碎发,半边脸上的青红毫无遮掩地展露。周宪低头看了看从善从方才便攥紧自己肩头的手,那修长有力的手关节处尽是新破皮的腥红。竟打得如此狠!先前从善身上难掩的怒意、对嘉敏的冷眼已让周宪感到疑惑,现下再愚钝也该有几分猜疑。周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身旁的妹妹,她也正看着走来的从嘉,眼里闪耀着熠熠的光。这眼神,周宪却无比熟悉,那是娘看着爹爹时的眼神,那是棠宁看着从善时的眼神!而现在,却是自己最疼惜的妹妹看着自己夫君的眼神!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已明了,电光火石之间,跳动着的心已化成漫天死灰!
周宪甚至有些后悔醒过来。
但她仍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自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总会生出几分狠绝的镇静来,何况她走过不止一回!脸一撇,堪堪避过从嘉差几分便触到自己脸颊的手,周宪顺势看向从善,示意他出去。只这么一个眼神动作,从善却明白了,姐姐什么都知道了,何其聪明!何其悲凉的聪明!他霎时就红了眼眶,俯身抱住虚虚弱弱的周宪,哽咽却坚定地说:“阿宪姐姐,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从善出了门,周宪才缓缓抚上嘉敏的脸颊,略了一旁从嘉讪讪收回的手,对上嘉敏闪烁的视线,悠悠开口:“嘉敏,你到底是太年轻,藏不住东西。”只一句话,听者无不明了!无不为之羞愧!从嘉眼中漾出深深的歉疚、绝望,阿宪命悬一线时都不曾尝过的绝望,现在却令人窒息!榻畔两人皆不敢吱声,周宪径自放开了嘉敏,道:“臣妾已是殃殃病体,无力担起母仪天下之重任,陛下不如另立新后,放臣妾一条生路罢!”从嘉哪肯应允,急惶惶地伸手想拉住周宪,皱眉抢道:“朕不允!朕要你……”“我同你们缘分至此已了,今后莫再来了。”周宪打断从嘉的话,挣开他伸来的手,任嘉敏无力跪在地上,径自转了身向里,留下决然的背影给二人。
此生再不见,哪管从嘉徒然伸着手悲痛欲绝,哪管嘉敏一瞬间痛哭流涕。你们的喜怒哀乐、情深情浅,此生都同我无关了。
周宪望着华丽的罗衾纱帐,听着嘉敏在身后无力又哀切的声声道歉,憋了太久的泪终于决堤,对深爱的人越是狠厉,伤自己却越深。站在榻畔的男人还是抚上她柔软的鬓发,她迅速闭上了眼,那双温柔抚弄的手全然未察觉到榻上人无声的痛哭。
半晌,鬓边温度骤冷,错落脚步渐远,殿门开合,落得一室安静。周宪终于痛哭出声,越来越大,仿佛用尽周身的力气去叫喊、去宣泄,才能把天塌般沉重的情绪统统丢掉。琇書蛧
身后覆上一个温暖的胸膛,有力的手臂环住哭得声嘶力竭的周宪,指关节带着腥红的手掌扣住她虚弱的腰肢,仿佛要吸走她所有痛苦。他在默默流泪,他陪她哭,陪她一起痛彻心扉,陪她一起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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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后身体好转的消息还未放出。一夜之间,却有许多大臣上奏国主,说国后久病,后宫无人操持,奏请国主另立新后,甚至有些老臣含蓄地推举自家闺女。从善在这落瓣般纷纷的上奏中也插了一脚,说自愿为陛下分忧,必亲自照顾废后。
言外之意是要带周宪出宫。
国主不依,几度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认定“废后”风波幕后人是邓王李从善,限了邓王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并欲遣邓王为使臣出使大宋。一帮子老臣好说歹说,亲王出使一事方作罢。邓王该溜进宫还是溜进宫,也不闹了,只是再未在朝堂之外同国主说过半句话。亲王同国主不和一说在朝堂之下愈演愈烈。
周宪身体好了不少,也能下床走个一会儿。瑶光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圣尊后总带着大宝小宝来,孩子在旁闹腾,圣尊后就同周宪一齐在院中晒晒太阳;棠宁和蓁仪也总是在周宪身边叽里呱啦讲不停,一会儿讲宫里新进的漂亮布匹,一会儿讲哪家公子给蓁仪送好看的钗子;刘姆妈见谁都乐呵呵的,还总爱往周宪处蹭,一会儿叮嘱吃药,一会儿叮嘱穿衣,好不唠叨!从善又总是在夜里翻窗进殿,吃着阿宪姐姐早已差人备好的点心,喝着茶和姐姐伴灯夜聊,聊得差不多了又去逗会儿棠宁,把棠宁逗得张牙舞爪大呼小叫,再一溜烟跑掉。
只是从嘉再没来过,周嘉敏也再没来过,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曾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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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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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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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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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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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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