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长安城繁华得紧,可除却佳节吉日,每日进出城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在这里摊子摆久了,自然也就眼熟个七七八八了。
做生意的哪个不喜欢回头客,可他却不是这般。人头混熟了,谁还愿意听他胡扯。算命这一行当,吃的就是新鲜饭,哄那些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混得好了就去诓诓富家子弟,反正他们也不缺钱。
所以自古以来,算命先生都是些常年游走在各处的油嘴滑舌之徒,像他这种在长安城城门口一蹲就是好几年,雷打不动的钉子户,还真是少见。
其实薛神算自己也巴不得马上收拾东西跑路,随便换个地方都好过在此处混吃等死。可奈何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也只得乖乖原地待命,哪都去不得。
斜了眼身侧的白布旗子,上头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大家所写:神机妙算,十卦九灵。心中愤愤,胃里一顿翻江倒海,就连牙根都在隐隐作痛。
咚的一声,满鼓鼓的赭石钱袋砸到了他的眼前,薛神算顿时一个激灵,呆愣地盯着钱袋子看了许久,就是不敢伸手。ωωω.χΙυΜЬ.Cǒm
“哟,平时不给钱,你不乐意,今儿给你钱了,怎么反倒不要了?”
抬起头一看,却见来人一身白衣,头戴一顶宽檐斗笠,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可张扬的发丝到底还是将他的本性暴露无遗。
“靳爷说的哪里话,小的哪里敢不乐意,能为您做事,那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的福呀!”
薛神算赶忙站起身,又是哈腰又是赔笑,扯起衣袖将面前的圆木凳擦了又擦,殷勤地拉他坐下。转身又偷偷拭去了额上密出的汗珠,从旁处的茶水摊上讨来一壶茶供他享用。
“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白衣人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悠闲姿态,眼角的余光却在不住打量着四周。
薛神算皱起眉,冲着老天翻白眼,右手拇指还一个劲地在食指中指的指节上来回点算,乍一看还挺像模像样的:
“从前日起,每日都会有那么些玄甲兵被调来驻守城门,估摸着现在这守城的人当中,有一大半都已经是他们的手下。”
“城里的其他地方呢?”
“边边角角,差不离都混入了那么些个玄甲军。”
举起茶碗摇晃两三,阳光晃入其中,使得陈茶变得更加浑浊不清。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木桌,听得薛神算心里直发毛。
良久,白衣人才将空碗置下,许是声音太大吓得薛神算身子一颤,险些跌下凳子:“做的不错。”
听到是句难得的夸奖,薛神算长吁口气,尾巴有些翘起,重新绽开笑容想再替自己美言两句,可白衣人却已起身欲走,只留下一句话:
“今日日落前务必离开京城,这些银子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找个地方安神过日子,别再干那些坑蒙拐骗的事了。”
薛神算在风中错愕了半饷,还是摸不着头脑。颠了颠手中的钱袋子,觉察出他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二话不说,抄起算卦摊上的一应家当,匆忙向着城外头赶去。
回头张望两眼这熟悉的长安城,行人如织,喧闹繁华,可冥冥中有种直觉告诉他,今夜此处,许有一场浩劫。
长安城外的一个小村庄,田埂交错,炊烟袅袅,一派安宁祥和之气。
某个农家小院里,洛遥双手托腮,憋着嘴坐在井口边上,包子脸上满是怨愤。
昨日刚将沈清欢从铜雀台里接了出来,安顿在此处。据靳琉说,这家夫妇早些年受过小苏的恩,所以他们大可安居于此,待到城里风波停歇了再做打算。
原以为“安居此处”的应当只有沈清欢,而自己则是要随靳琉一道回去找小苏,商量接下来的应敌对策。可没承想,今日一早,某人就只留下一封书信便自己个儿走了。
信中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生在这里照顾清欢,除非他或者小苏亲自来接人,否则不得离开此地半步,还特地注明这就是当初自己欠他的那个条件。
脑海里重又浮现出某人阴阳怪气的坏笑,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胸口堆积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瞧着井边上的杂草都很是不顺眼,抬起手就是一顿乱揪。
“洛姑娘。”
吱呀一声,屋子的木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素衣女子。面上虽搀着纱布,不施粉黛,却依旧掩不住她倾国姿容。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洛遥拍去手上的杂草残渣,在衣服上蹭了蹭,忙伸手去搀扶她,“外头风大,对你的伤不好。”
“靳公子,可是走了?”
沈清欢抵在木门上不愿进去,探头寻找着什么。
“是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想起某人趾高气昂的嘴脸,洛遥就忍不住啐上一句,就连磨牙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那,九殿下呢?”
搀扶着她的手穆然一僵,适才还骂骂咧咧,张牙舞爪的小包子,一瞬便泄了气,不发一声。远处传来几名稚儿的嬉闹声,听着甚是热闹,与此处沉默站立的二人形成鲜明对比。
沈清欢埋下头,心中了然,他果然是出事了。热意涌上,弄得她左眼处又开始涨疼,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扣入冰肌,掐出淡淡血痕。
“他呀,就更没事了!”
清脆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如春风般清冽。
沈清欢茫然地抬起头,却正好撞上洛遥明媚的笑容,瞬间觉得整个心窝子都暖融了许多。搀在臂上的玉手又一次施了几分力,自己也不由自主跟着她进了屋。
“小苏这个人吧,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其实人可好了,处处替别人着想,而且总能在危险关头想出妙计解围……”
气氛因她轻快的畅谈声渐渐缓和了许多,沈清欢能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像是在夸耀自家的一件传世法宝一般,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赞美之词倾数用上。
目光下移,却见她皓腕间缠着的一串五彩鹅软石手链,莹莹珍珠掺在其间,夺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心中莫名有些抽疼,抬眸又对上她暖心的笑容,自己竟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似有重担从心头卸下,沈清欢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这么多年盘踞着的执念,到了此刻也该有个结果了。
到底,还是比不上。也罢,既然无缘,放手便是。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替沈清欢换好了药,又帮她好好洗了个澡,待她药力发散睡下,这才偷了个闲,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到院子里活动筋骨。
踮起脚尖眺望村口方向,不见白衣,更不见蓝衫。轻叹了口气,又坐回到了井边,把玩杂草打发时间。金乌缓缓偏西,将她的身影拉长。
适才说的话,既是为了安慰沈清欢,也是为了宽慰自己。每说一句,仿佛都是在往心上狠狠扎上一针,脸上笑得越灿烂,心底的悲伤就越泛滥。
小苏呀小苏,你现在究竟在哪!
“哞——”
呛鼻的牲口味传来,牛叫声由远及近,将洛遥从纷乱的思绪中拉扯回来。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一辆牛车正惬意地踱步在黄土地上,而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农家小院的主人老刘。
“刘伯伯,您是要去哪呀?”
洛遥凑到篱笆旁,冲着牛车喊道。
“是洛丫头啊。”老刘四下里来回张望,这才看到某个搭在篱笆上的小包子,“隔壁老张头刚从城里回来,给我带了个信,说是我儿子在城里得了病,没人照顾,我得去看看。”
“现在?!”
“可不就是吗。”抬头望了望天,老刘面上的忧色又加重了几分。“我得抓紧了,不然一会城门关了可就进不去了!”
“这天眼瞧着就要黑了,您一个人路上也没个照应,不如我陪您一块去吧。”
洛遥转着眼珠,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栅栏,眸子闪动,瞧着甚是诚恳。
“这……”老刘皱起眉露出了难色,犹豫不决道,“靳公子临走前嘱咐过,不允许你到处乱跑。”
洛遥见他迟疑了,心下一喜,蹦跳着冲出小院,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他跟前:
“刘伯伯您有所不知,靳琉那小子走得急,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我得赶紧给他送过去,不然可就误了他的大事了!”
“这……”
还没等老刘同意,洛遥便爬上了牛车后头的稻草堆,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天道:
“天色不早了,再不出发,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身后乖巧端坐着的人,老刘心下一横,便驱着牛车,加快脚步向着城里头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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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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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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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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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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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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