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里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红袖绿腰,旖旎一室,座无虚席。酒香混着美人香,歌声伴着袅袅舞姿,满座的宾客无不欢颜。
可楼里的黄妈妈却显然没有那么乐观,抱着账本直叹气,双眉都揉在了一处。
外人从表面上自然是看不出门道,可她明白,近日来因清欢告假,楼里已经失了那么几个有权有势的客人,干这一行的若是没个靠山,再折腾几天,再好的生意迟早也要黄了。
“今年这是怎么了,羡王爷失宠不说,就连九殿下也许久不光顾,这生意可怎么做呀!”
两手一摊,身子便瘫软在了账台之上,脂粉蹭到了账本,她也懒得搭理。因肥胖而松弛的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眨巴着,望着高台上姑娘们的倩影,又是高兴又是愤懑。
摇钱树们,你们可要给妈妈争气呀!
“那个……黄妈妈。”
软糯的声音自后头传来,黄妈妈似马上就要被人架上断头台一般,瞬间蹙了眉,从账台上蹦了起来,适才的颓废一扫而光,挑起眉峰摆开阵仗:
“做什么!”
洛遥见她吃人的模样,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
自打沈清欢出事以后,这老妈子就没少给自己脸色看。论起罪名,靳琉也别想从这里头往外摘干净。可偏偏那个贼人生了副极好的皮囊,嘴巴更是抹了蜜,将这些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这才害得她不得不扛下所有黑锅。
明明将沈清欢从邪术妖法中解救出来的是她,可到头来还是成了他靳琉“英雄救美”的陪衬。
一想起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嬉笑模样,洛遥更是气得牙根子痒痒。量小非君子,这回她认栽,改日定叫那小人加倍奉还!
“呃……我来就是想说一件事,清欢需要寻个清静的地境好生养病,所以……”
“哟,我没听错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过河拆桥?!”
黄妈妈如同刚上场的斗鸡一般,满撑开双翅做攻击状。揪着手帕的手微微发颤,虽极力强压着怒火,可那磨牙声却直直刺进了洛遥耳中,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不不,您误会了,误会了。”
洛遥见情势不妙,赶忙转了话锋,赔着笑上前挽住她的手示好。可她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一把甩开了洛遥的手,扭捏着身子回了她一记白眼:
“可别来这一套!您有九殿下撑腰,我老妈子自然不敢对您乱来,可就凭这么一句话就想带走我的摇钱树?你做梦!”
许是用力过猛所致,有细碎脂粉从面上脱落,她也浑然不知。见洛遥低头不说话,下巴昂得更高了些:
“清欢丫头她呀,生是我铜雀台的人,死是我铜雀台的鬼,哪怕是有天钉了棺入了土,那也是我铜雀台的尸首!”
胖腰一转便抄起账本扬长而去,徒留一片浓郁到有些呛鼻的香气,和一个呆立在原处的包子。
孔雀湖畔,阁楼之上。
新出窖的百年老酒,靳琉正哼着歌取来酒碗,半倚着栏杆打算好好喝上一坛子,可不料突如其来的砸门声险些叫他滑了手,摔了这坛子美味。
狐疑地回过头看去,却见一个杀气腾腾的小包子径直冲了进来,一把从他手里夺下酒坛,嗔目埋怨道:“谈崩了!”
冷不丁冒出的这么三个字,还真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蹙眉想了会儿才缓过劲来,展颜笑道:
“我说你也太天真了些,做事不过脑子。呃,不对,兴许你根本就没有脑子。”
一只青花茶杯嗖的一下从空中飞来,冲着他的正面俯冲而去,可某人却并不在意,优雅的把头一偏,抬手便轻松接住了杯子。
“呵,就你厉害,那你去搞定她们呀!”
“看来你这个小包子是真的看不起本大爷呀。”靳琉摇晃着手中的青花茶杯,坏笑道,“我去也行,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洛遥本想进屋瞧瞧沈清欢的状况,听了这么一嘴,掀珠帘的手滞在了空中,脸上虽还是不相信,可终归还是问了一句:
“什么条件?”
“这个嘛……”靳琉摇着折扇来回踱步,皱眉冥思苦想一番后,继续道,“我还没有想好,你就先欠着吧。”
话音未落,身形却已晃至门外。洛遥沉了脸,啐了口地,自顾自迈进了里屋。瞥见外头的有几名稚儿正在捉迷藏,大汗淋漓却笑意不减,胸口的怒火渐消,转而化作了一声轻叹。
如此祥和富饶的光景,怕是没几日了。
右手覆上腰间的匕首,眸中的哀伤慢慢化为坚定。不管前路为何,她一定要尽全力阻止。
傍晚,朱雀大街上的风声有些喧嚣。
距离城门关闭约莫不到半个时辰,正是驻守兵士最忙碌的时候。有人忙着进城,自然也有人急着出去。夕阳西斜,将城门处的队列拉成细长黑影。
队伍里大多都是些背着包袱徒步归乡的平民,一辆香车混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兀。
驾车的是个戴着宽檐斗笠的白衣人,帽檐被压得极低,遮住了他大半面容。任凭旁人指指点点,他也懒得搭理,只是静静地驱着马儿向前行进。
“站住!”
驻守的统兵上下打量许久,总觉着这驾车人的身影看着有几分眼熟,调高嗓音伸手将香车拦了下来。
其余的小兵见上司来了,赶忙打起精神凑了过去,将香车团团围住。
“敢问是哪位贵人要出城呀。”
统兵做了个揖,余光不住飘向那白衣,可却只看到一抹傲慢的笑意。
“奉九殿下之命,出城办点事。”
白衣人并没有被这阵仗吓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随手丢了过去。统兵伸手接过看了眼,慌忙跪下身子请罪道:
“属下该死,拦了卫英大人的路。”
“你们也是为了公务,无妨。”
白衣人懒得再纠缠,扬起马鞭驱车便向着城外行去。
拦在前头的小兵虽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既然是自己的上司都不敢随意招惹的人,定是城里的显贵,想也没想就让开了路,目送香车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都说这九殿下身旁的护卫卫英为人和蔼,从不端架子,倘若不是亲眼见着,还真要被传言给蒙骗了去。
统兵见香车走远这才站起身,摇了摇头,继续打量起进出的人流。
“我说你也真是的,随便乔装成一个普通车夫便是,为什么非要假扮成卫英。”
离了城门许久,洛遥才从车厢里探出头,一把扯下某人的斗笠问道。
“这样才有意思不是?”
靳琉倒是开心,曲着二郎腿半倚在车架上,看着十分惬意。
洛遥瘪了瘪嘴甚是不屑,将斗笠甩还给他:
“你就作吧!”
“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靳琉伸出食指坏笑道,“你可还欠我一个条件呢!还是该想想怎么讨好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混得太惨淡。”
小包子一下噤了声,气鼓着一张脸到底是不敢随意发作。该死的,竟真叫这小子说服了铜雀台里那些个钱串子。这群女人,心思可真奇怪。
回身望了眼车厢内熟睡的沈清欢,心中的怨气又少了几分。这么些年,即使名声大噪,她的日子只怕也是不好过吧。现下又失了一只眼睛,当真是红颜薄命。
橙红的火烧云渐渐晕出墨色,迎面拂来的晚风也携着丝丝凉意。洛遥将头埋在双膝间,沉了眸子:
“小苏他,怎么样了?”
靳琉手中的马鞭一僵,面上笑容渐敛,昂首望了望天,墨色盖过橙红,不觉失笑道:
“他会回来的。”
“骗人!”
话语一出,连洛遥自己都有些讶异,好端端的,怎么就带上了哭腔呢?
马蹄声哒哒,踏碎了小路上的枯枝,车轱辘压过小石子,震得车厢四角上的流苏来回直晃,可却打破不了此刻的寂静。
身侧的啜泣声越来越清晰,也对,这几日强颜欢笑,假装从容,也终归是有她的极限。泪水到底还是在此刻决了堤,也难为她了。
“放心吧,他不会出事的。”靳琉将斗笠压在了洛遥头上,又施力揉了揉,“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他有他的战场,而我们有我们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
洛遥深吸了口气,快速眨巴两下眼,硬是将眼泪全都憋了回去。
“晏承允他不是要逼宫吗?那我就偏不让他如愿。”m.χIùmЬ.CǒM
晚风撩起他的发梢,笑容还是那般张扬,一如初见。
“你……打算怎么阻止?”
“这天下究竟谁做主,我不关心,可有人关心。若是叫那位一品军侯知道了,恐怕晏承允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金乌收起了最后的光芒,世界一下子就堕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皇上?”
靳琉闻言,瞥了她一眼,却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有些天真得过了头,若是人家还没行动,而我们就这么贸然告诉那位皇帝,你觉得他会相信吗?”
洛遥虽不喜他这般恣意嘲笑的样子,可细细想来,确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同他计较。
“若是晏承允及时收了手,到皇帝面前卖个可怜,说不定还能重得圣心。再搬弄些口舌,说小苏有意构陷于他,那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洛遥晃了晃脑袋,觉得心下甚是疲惫,苦笑道:“明明都是血脉至亲,竟要算计至此。”
“帝王之家,何来情谊。”
靳琉大力挥下鞭子,马鸣长啸,混着烈烈晚风,竟是无尽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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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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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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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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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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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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