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透过密密交织的翠竹叶斜斜画出一道光线,点点尘埃悠转其间,恍若此刻晏苏缥缈不定的思绪。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初晴的清新,脚下是一段斑驳的青石长阶,台阶角落团团缀满碧色苔藓,透着盈盈生机。
闭眼倾听,苍翠雾色外隐隐有钟声传来,沉稳肃穆。
这里,是哪?
“这里是佛光寺。”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玉面狐手执一柄二十四骨油纸伞立在台阶下头,怀中的蓝釉香炉四面环烟,与水汽融为一体。
晏苏昂起下巴,蹙眉凝望着他不做声,脑子飞速运转,想从他的言行中忖度出些线索。露水晶莹汇聚在叶尖,折射出七彩的霞光,落在他眼里却是莫名阴冷。
“殿下无须紧张,在下只不过是带您故梦重游一番罢了。”
玉面狐失笑,自顾自沿着石阶向上走去。伞沿滑过重重竹叶,滴答撞落几串晶莹。
晏苏打量四周,右手捏紧腰间的鱼肠剑跟上,始终与他相隔几阶青石。刚走没几步,后头便传来吵嚷声,云雾间有巨大黑影顺着长阶正向他们急急奔来。
晏苏下意识拔剑闪到一旁,待他们靠近才看清所谓的巨大黑影不过是由四个轿夫抬着的轿辇,后头还跟着两三个婢女和带刀侍卫。从衣着上看,像是晋国人士。
一行人步履匆匆,神色慌张直往上奔,似乎并没有发现旁人的存在,嘴里还不住叫嚷着要再快些。轿中坐着的像是个贵妇人,薄纱千重虽辨不清里头模样,可那轿辇里传出的凄厉哀嚎声却是让人心惊。
“时辰掐得刚刚好,殿下,请随在下移步上方吧。”
晏苏昂首望向玉面狐,疑云盘踞在眉间,却见那人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犹疑片刻还是将鱼肠剑收回鞘里,甩开衣摆大步上前。
濛濛水汽中,铁杵一下又一下撞击铸满篆文的大钟。
红墙内翠竹中隐现着几座闪闪发光的塔尖,花草簇拥在庙廓下。壁上碑中尚保留着历代名人的诗词,门框上雕刻的万佛朝宗图更是栩栩如生。
云烟伴着香火,禅钟不绝于耳,静谧得不似凡尘,可现下却又偏偏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寺庙的某间客房里,女人的哀嚎声盖过钟鸣,外头由几个肃容侍卫严密把守着,一个婢女刚急匆匆地将一盆新烧的热水送进去,就有另一婢女与她擦肩送出一盆血水。
“里面的那位产妇,该不会就是遥遥的母亲吧。”
晏苏负手站在门外,手心里不住向外渗着汗,每每见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他便顺着敞开的门缝往里头张望,心也随着屋子里的叫声一起一伏。
“殿下英明。”玉面狐见他紧张的模样,嘴角不禁勾起抹笑,“当年前朝贤妃娘娘为子祈福,在山中有了临盆的迹象,这才不得不在寺中生产。”
随着一声清亮的婴孩啼哭声响起,晏苏悬着的那颗心也骤然放下,暖意渐渐泛在嘴角。脚步轻快想要推门进去查看,可转念一想还是停了下来。
“进去吧,他们是看不到我们的。”
玉面狐收起油纸伞,越过他身边信步进了屋。
血腥味还未全然散去,因是临时隔离出的背阳屋子,所有的光亮全靠屋里唯一的油灯,橘光在屏风上勾画出两个墨色人影。
“娘娘,小公主她,她……”
“我女儿怎么了!快!把她给我!快给我!”
“奴、奴婢先……告退了。”
粉裙小婢端着铜盆慌慌张张地从屏风后头窜出,一溜烟就消失在了门口,徒余屋子里不断的啜泣声,似火光摇摆不定却灼烧人心。
原本喜悦的眉头现下又颦了起来,晏苏狐疑地绕过屏风,却被玉面狐拦了回来:
“殿下请稍等片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个女婴可是气绝了?”
晏苏甩开他的手,怒目瞪着他。心里虽百般不愿,但无奈此时自己身处他的幻境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得乖乖听从于他。
玉面狐撤回手,抚了抚怀中的香炉笑而不语。
钟声再次响起,山里的水汽已完全消散殆尽,远处的残阳如血,透过屋子里唯一的那扇木窗斜照进来,映出一室嫣红。
屏风那头的女子许是哭累了,抱着手中的孩子怔怔望着外头的夕阳,投映在屏风上的身影满是绝望与无助。
隔着屏风,晏苏仿佛能望见孩子那抹小小的身子,胸口处已失去了起伏,纤长的睫毛下那双杏子眼定生得极好看,可却没有再次睁开的希望。
心头也跟着颤抖,明知这只是玉面狐造出的幻境,可悲痛感仍旧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时间。
他的遥遥,也许就在这一瞬间便会消失不见,与他天人永别。
“这个孩子,她已经死了。”
屏风后头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人影,虽只有墨色一团,可那娉婷身姿,匀称有致的侧颜轮廓,到底还是有意无意流露出了来人出众的气质。
“她来了。”
晏苏将视线转向身旁的玉面狐,却见他眼中竟泛起了少有的柔光,仿佛灌注了毕生所有的温柔,恍若晨曦的第一道阳光那般温润。
“不!她没有死!她还活着!你看,她,她还冲我笑呢。”
软榻上的女人似受了惊的小猫,一下子便炸了毛,将怀中的婴孩抱得更紧了些。
嘶吼声含着哭腔,即使隔着屏风,晏苏还是能感受到她惊惧颤抖的身子。不知是否是被她的悲恸所感染,自己的手也忍不住跟着发起颤来。
“别哭了。”
立在软榻前的女子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出了问题,换了种语气满怀歉意地安慰道。
“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没享受她应得的爱,怎么就可以……”
灯火长明,只那女子的啜泣声不住,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显得尤为虚弱可怜。
“或许,我可以帮她。”
黑影向前迈进几步,坐在榻前,抬起手似要从她怀中将孩子接过。
“你做什么!”
啪的一声,女子用力挥开她的手,下意识往后缩了几步,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相信我,现在这里只有我能救她,若是再拖延下去,待到太阳下山,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许是被这句“无力回天”震慑到了,又或许是被来人的真挚神色给劝服,女子颤了颤,犹豫两三,终是松下紧箍的臂膀将孩子递了过去。m.xiumb.com
来人接过孩子站起身,抬手咬破自己的一根手指递到婴孩的口中。隐约中还能听到她口中念念有词,寂静的屋子里好像有风应召而来,火光摇曳,屏风晃动,发出吱吱摩擦的声响。
牙白色衣摆翩然探出屏风,玉面狐不自觉伸手上前两步,似乎想要抓住那抹纯色,眼波流转,温柔溢满却带着哀伤。
晏苏看在眼里,目光自在他与屏风后头的那人之间来回打量,紧绷着的心弦忽地被人扣动,他似乎寻到了什么根据。猛然转头定定地望着那抹黑影,那道侧颜,热意渐渐涌上心头。
清亮的婴孩啼哭声打破宁静,晏苏回过神来,却见眼角已然挂上几颗晶莹,竟叫自己也吓了一跳。不露痕迹地将它抹去,抬脚正欲上前看个究竟,可那道横在中间的屏风忽地化作一团云烟,连同屏风后头的人影一起消散不见。
回头张望四周,木桌,油灯……屋子里的所有摆设也开始逐渐淡化,袅袅云烟自脚下升起环绕。钟鸣声再次响起,二人却已回到寺庙外头的那处竹林间。
还是那段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阶,上头的碧色苔藓星星点点缀满角落,翠竹叶上的晨露干涸,却重又绕上云烟。林中的空气分外清新,随便吸上一口就叫人心旷神怡。
“这座寺庙之所以叫佛光寺,就是因着此处龙气腾升,自古便有佛光笼罩的传说。她那日会来此处,便是为了取这竹林中的无根水,好入墨作画。”
玉面狐伸手捏起一片竹叶,在指间来回摩挲。
“她,就是我母亲吧。当年,可是她救了遥遥?”
他回眸淡淡一笑,颔首继续道:
“九尾狐的精血可以救人,只不过……”
“只不过?”
晏苏蹙眉斜了他一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毕竟是逆了天命,对自身折损也是不少,她也不外如是。”竹叶被狠狠从枝头拽下,捏在拳中瞬间化为齑粉,“那年你还小或许记得不真切,若不是她早已折损许多修为,又为了护你周全,也不至于会被一个不入流的道士给……”
又是一阵沉默,只那幽幽不绝的钟鸣声还在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流逝。
玉面狐背过身去不愿再理人,眸中的柔色渐敛,阴冷重又挂上他的嘴角,就像自海上吹拂而来的清风,去了湿意便只剩干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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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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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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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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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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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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