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遥揉揉惺忪睡眼,望着雕花架上的青萝帐发呆。面上烧得紧,指尖冰凉滑过面颊,竟有些热。
昨夜,好像见到了师父,可是聊了些什么呢?似乎还下着雨,好大好大的雨。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小苏?
心头倏尔一阵刺痛,昨夜千层塔上惨白无力的铜铃声,合着霹雳雷鸣,声声入耳,震骨撼髓。
破天水帘如千军万马奔涌而下,那袭蓝衫就这么静默立在那处,二十四骨油纸伞下眉目低垂,不辨阴晴。wWW.ΧìǔΜЬ.CǒΜ
蹬上绣鞋欲下床,可身子软绵无力又栽了回去。
侧头望向窗外,经昨夜暴雨的冲刷,四角亭边缘上的蓄水槽中现下储满了水。待到酷暑,只消将敛水的阀子取下,便会有清水汇成水幕倾泻直下,好不清凉。
思绪飞远,可以想象小苏以前在亭中水幕里抚琴的模样,该是如何风姿。
躺了良久,依旧不见有人进来,心中的情绪愈发难安。挣扎两三终于爬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小苏府上除了这座别苑外,洛遥并没有去过,寻了许久的路方才拐至他的书房。犹豫良久才鼓足勇气抬手敲门,却听见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殿下请放心,臣已在羡王府周围布下线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必能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隔着纸窗只能约莫看出个恭敬跪地的魁梧身影,原来他们正在这里议事。
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虽有清风拂面,却并不减几分体热。看情形屋里的人还要些时候才能散去,洛遥干脆蹲坐在门口,轻轻倚靠在雕花木门上小憩。
廊下更漏声滴答,金乌跳至正上空。
碎发微湿黏在脸侧,薄衫贴上后背,洛遥抬手拭去额间的薄汗,昂首望着天。这都什么时节了,天气怎还这么燥热?
“洛姑娘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何不进去?”
来人的阴影投下,挡去毒日头。洛遥侧了侧眸,却见一张黝黑的国字脸正摆在她眼前,原是卫英。
感觉像是被人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受了惊,身子一颤。赶忙站起,可又不巧撞上了卫英的前额,眼前闪动几颗金星便顺势向后栽去。
若论起此生最令洛遥想要抹去的黑历史,那今日的情景定属其一。
躺在冰凉如水的地上,身子里的热气被驱散了大半,灵台也澄澈许多。打眼环顾一下四周,粗略估计一番,现下至少有五六双锐利的眼睛正对向自己。
有疑惑,有猜忌,还有鄙夷……洛遥只觉得面上的热度又添了几分,干脆阖上眼假装昏死过去。
屋内突然鸦雀无声,众人被这变故吓得不轻。都是些久居庙堂的老古董,第一次见到这么个“不拘一格”的女子,还是在这个素来不与女子来往的九殿下府上。来回顾盼左右,都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迷茫脸。
又瞅了眼上头正襟危坐的人,眉心深深画着几道沟,眸子里渐渐染上愠色,正直勾勾盯着地上的不速之客,视线不曾挪动过半分。
虽闭着眼,可洛遥还是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凶光从正后方传来,径直落在自己脸上。似圆润指尖轻掠过肌肤,激起一片战栗,所及之处更是如火蔓延,热辣成片。
有脚步声传来,贴着地面听得更加真切,步子有些急,由远及近,顿在了自己身侧。
紫檀香悠转之下,温热的气息轻吐在面庞,弄得洛遥有些发痒,眼虽紧闭可睫毛却在不住轻颤,心下更是慌乱不知所措。
轻笑声自上方传来,带着几分戏谑。未等她想明白这笑中所含的意味,身下忽地一轻,稳稳坠落在某人怀中,脸颊贴上丝绸的顺滑,温热伴着檀香随之传来。
洛遥为求自身安稳下意识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可眼皮子依旧死死闭着。为了躲避四周诡异的视线,把脸侧向了某人的胸膛。
耳畔传来他的低声呢喃,温热气息烧得她耳根子火热:
“遥遥竟有这种癖好,喜欢在此处装睡。”
疼痛自身后传来,葱白玉指掐了下晏苏的后颈,力道不大,似夏夜里蚊虫的叮咬,可却痒到了他的心里。
自此,民间茶余饭后,又多了些关于九殿下的新谈资。
众所周知,晏苏向来不问红尘,只求逍遥。唯一有他有过牵扯的女子,就只有铜雀台那位沈清欢姑娘。
可却因其兄长晏承允横刀夺爱,他只得忍痛。更有甚者说他一直空置府邸不愿娶妻,也是因心里放不下清欢姑娘。
但现如今有了“佳人闯书房,九殿下弃群臣抱得美人归”的美谈,人们对于这个乖张的九殿下,又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不是不爱美人,只是金屋已藏娇。
“烧还没有退,为什么要下床?”
虽有熏香环绕,宫灯潋滟,可屋子里沉重的氛围却丝毫不减。
洛遥缩在芙蓉锦被里不敢探头,只偷偷露出一双杏眼打量晏苏。面上依旧笑意浅浅,可却覆上了一层薄霜。他一定很生气。
屋子外头金灿一片,可软榻前却似万年冰川,毫无消融之意。床榻上的软糯小物不敢妄言,也不敢直视他的眼,像个做错事的顽童,只静静盯着他的双脚。
良久,蓝衫动了,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
锦被骤然落下,月白衣袖慌忙伸出,等洛遥反应过来,双手却早已先于意识紧紧拽住了那藏蓝宽袖。
动作细微却情愫暗转。那晚,她就是用此举唤他留下,不知他是否还记得。
“小苏,我……”
剩下的话语未及出口就被某人用唇堵在吞下,熟稔的紫檀香再次盈满鼻尖。动作比以前要来地更加霸道,似带着怒意,却还留有几分温柔。
心中的郁愤发泄得差不多了,晏苏这才停下动作,右手钳住洛遥的下颌,嘴角带笑细细打量。面颊绯红,气息紊乱,视线微闭,笑意缱绻,无一处不叫他欢喜。
“你,还在生气吗?”
洛遥低眉,面上的灼热叫她心乱。
“对,所以你最好还是好好解释一下为好,哪怕,只是在撒谎。”
修长的指尖绕上她的发梢,剑眉下,原本灿若星河的眸子暗淡许多。
“我昨夜去找师父,是因为承诺了你父皇帮他寻到你母亲的线索。”
洛遥的视线转向窗外,雕花窗柩上此时正停着一只迷茫了前路的雀鸟,来回跳着却迟迟不肯飞起。
“师父曾提起过,他以前喜欢上一只九尾狐狸,一只非常美丽的白狐。可她却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类,下了山,化名叫‘苏沁’。”
拨弄发梢的手指忽地一颤,墨发自指间滑落。
“出发去瑞山的那几日,许是因为带着狐尾腰坠,我时常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叫‘苏沁’的女子,日日在雪地里等待一个人。那日,那人披风带雪来寻她,我瞧清了他的面容。本也并不在意,直到那日在瑞山上见到了皇上。”
洛遥觉察到环在她腰上的臂膀有些僵硬,心中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皇上虽显出了老态,可眉眼骗不了人,与梦中的男子一模一样,所以……”
“所以你就发觉,你师父或许与母亲的失踪有些关联。”
洛遥沉了声,把头埋得更低,尽量远离他的气息。
可晏苏却执拗着伸手扣住她的下颌,强制她直视自己的眼:
“遥遥,你这是在逃避问题吗?”
“逃避?”
“你该道歉的,难道是这些小事?”
洛遥觉得背脊上越发冰凉,某人嘴角的笑意也逐渐加深,反倒让她慌乱。
他难道不是在因为自己昨晚背着他去寻师父的事在生气吗?莫非自己还做错了旁的什么事惹他生气了?
冥思苦想良久还是摸不清头绪,昂首悄悄瞥了眼那双锐眸,旋即又垂下眼帘,低声抱怨了一句:
“那还能有什么呀。”
清风自窗外飘来,雀鸟受了惊吓,鸣了一嘴便振翅飞走了。
上方传来一声轻叹,原本钳在下颌的手也被收回。洛遥竟也跟着沉了心,莫名的忧伤涌上眼眶。环在腰间的臂膀却加了几分力道,额前覆上了一只温厚的大手。
“明明身子还在发热,为何要擅自下床,不听话!”
咚的一声,一个爆栗响在额前。洛遥吃痛,捂着额头怒目嗔道:
“你干嘛!”
“我说过了,做错事就要受罚。”
眉眼再次弯起,是满目的宠溺与温柔,似春日暖阳,渐渐驱散洛遥心底所有阴霾。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昨晚的事在生气。”
伟岸的身子伏下,紧紧抱住眼前的软糯小物,抬手轻抚她顺滑的墨发:
“昨日是有些气,气你雨夜出门不告诉我,而且,连伞都不带。”
“呃……我不是不想带,只是没寻到伞罢了。”
无论何时,晏苏的怀抱都能叫她心安。洛遥也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将头搭在他肩头,将自己放任在他盛年的气息中。
“咳咳,不巧打搅你们的美事了。”
窗子外头不知何时伫了个人,白衣翩然,散发张狂,如嘴角嘲弄的笑意一般,叫人肝火大动。
“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软糯小物忽地从怀中抽离,缩回软榻内。晏苏面上虽依旧持着他惯有的微笑,可眸子里的寒霜到底难以无视。
“呃……咳咳,这个这个,我就是来说一声,清欢她……好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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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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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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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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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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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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