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洛遥还只是个三寸丁,个头还未及半副花架半高。忍冬比她要稍微好那么一些,踮起脚尖伸出手去,勉强能触到架子最顶上的双生花。
也是自那时起,那抹湖绿色的身影就一直伴在了洛遥左右,成了记忆里与真哥哥,淑娘娘一般重要的人。
偶尔也会有拌嘴吵架的时候。而三寸丁看着机灵,偏是一张嘴生得极笨。包子脸憋得通红剔透还是讲不清个所以然,水花在眶里直打颤,叫人看得心疼。
饶是忍冬嘴巧,即使是她没理,一番辩解后也能叫她说出花来。可嘴上确实得了甜头,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事后还是会递上份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给三寸丁赔罪。
忍冬的手艺自然是顶好的,比宫里头的那些个御厨还要好,总能叫三寸丁吃个开怀,二人恩怨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现在想来,还是垂髫之年,最是天真烂漫,让人总挂心上。若是那时,二人要是被告知日后会有这兵戈相向的时刻,怕是会捧着小腹大笑不止,甚至于在席间翻滚。
却奈何,世事无常。
夜,静得出奇,不知何时竟连草丛子里的小虫都噤了声。
“是你,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的?”
明明事实就在眼前,可洛遥偏就是执拗不肯相信,非要听她亲口承认。一双手紧紧捏成拳,方勉强压住语气中的隐隐不安。
可这一切到底还是逃不过忍冬的眼睛,毕竟自幼相伴左右,洛遥的脾性没人比她更了解。越是惶恐不安就越是要强做镇定,只捏着拳当做是发泄心头的局促。
“没错,是我。”
忍冬觉得好笑,于是便笑出了声。
尤其见她那副柔弱无助之状,最是让她畅快。若不是因着她与那人性子有些相似,公子怎会容她至今。心底似被人揉捏了一把,阵阵泛起酸水。
“何人指使?”
“我素来只听命于公子一人。”
忍冬笑得越发妖冶,额间的三瓣白莲似在泣血,更是衬托她那姣好容颜,却又灼烧了洛遥的眼。身子有些不稳,踉跄向后跌了几步,好在有卫英及时扶住了她。
师父?怎么会是师父?!
脑海里又重现出当年那片苍翠竹林,月光较之今夜也要清亮上许多。那人银发白衣,远眺若空谷幽兰,用笛子将自己引到他身边,一待就是好几年。
她曾静卧在他膝上看书,只因喜欢他轻手拂上自己发髻时的那种温柔。南风吹落半树梨花,旋转飘零在他们身旁,可她却睡着了。
也曾巴望着自己要快些长大,好能同他一道寄情山水,做对神仙眷侣。即便在她及笄之年,那人只送给自己满目忧伤,她也不曾有过半分怨怼。
这一切,莫不都是她记忆中的偏颇?
来不及道一声谢,强撑身子着站好,死命摇晃脑袋让自己保持镇静。可忍冬知道,她现在已然到了极限,怕是再多说一句就要崩溃。
“听说晏承允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因为他府上来了个智谋无双的高人,可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公子?”
靳琉静立一旁许久不做声,聪明如他,终是从二人的举止中瞧出了些不对劲。那位公子,怕是于她们心中分量不轻。
“正是。”
忍冬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那就是她眼中的公子,世间无人能及,可却不是洛遥的。
记忆如饕餮洪水般汹涌而来,挟着刀渗着毒,将洛遥一口吞没嚼碎,不留半点残渣。边咬还边咯咯直笑,讥讽她的愚蠢。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软绵倒地。一双明媚的杏子眼忽地失了神,只怔怔望着前方,似有泪,却无痕。wWW.ΧìǔΜЬ.CǒΜ
卫英见状赶忙蹲下,想要搀她起来,见到那副丢了魂的模样,所有的动作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他最不懂得该如何安慰人,只能望向靳琉旁处的白衣人。
靳琉却肃着脸,啐了她一嘴,刚想移步过去,蓦然觉察身后有浓浓杀意顿起。二话不说便抽出腰间的宝剑正面迎上,利刃相撞发出刺耳声响,似悲鸟长鸣。隔着十字银光,却见那朵三瓣白莲已然化为殷红,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浑身透着沁骨的戾气。
“呵,没想到你竟还是个高手。”
二人僵持良久却分不出高下,这委实是让卫英也吃了一惊。
靳琉的身手他是知晓的,没承想在忍冬面前却讨不到半分好。这姑娘,隐忍至此,城府难辨,倒真是个狠角色。只怕是她口中的那位公子,更是难缠。殿下现如今在他们手上,当真凶多吉少。
他不愿再多想,看了眼洛遥,她依旧呆坐在地上,仿佛看不见眼前焦灼的形势。又是一声叹息,拔了剑跟着冲了上去。
薄云移去,月华浮动,映出了三人激战的身影,也静默了一旁失魂的人。
苦战良久,一人之力到底还是难敌二人协作。忍冬攻势渐渐变得被动,将将能抵下二人的利刃。
她知道,再耗下去,败的人便是自己,可她绝不能输,那人还在等着她回去。一声长啸骤起,惹得山林震颤。狂风呼啸而过,引得靳琉和卫英不得不敛去剑锋。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间,忍冬一个闪身越过二人,嘴里念着诡异的咒语,手中的剑忽地泛起白光,戾气更甚,像是将周遭的怨念都齐齐汇聚过了过来。娇艳莲花下,双眸散着阴冷的光,无视一切外物,直直盯着地上那孱弱无神的少女。
“小心!”
适才的大风吹得洛遥神思恍惚,而这一声大吼更是叫她心惊。怔怔转向声源,却见一抹熟悉的湖绿色携着满满杀气,正向自己这处逼近。
洛遥下意识往后躲去,却不料身后就是棵大树,足有两人合抱那般粗壮。再回首,凛冽白光已迫于眼前。
有钝器入肉的声音传来,却不是从她身上。
湖绿色身子一颤,顿时失了气力,软软扑倒在洛遥怀中,鲜血自口中喷出,在她牙白的衣裙上滴答成花。
洛遥呆愣在原地,灵台一片空白。却见一柄长剑,阴森泛着光,直直插入了忍冬后背。大块血迹溢出,四散蔓延,将那抹湖绿泅成黑褐色。剑身竟还淬了毒!
“忍冬!忍冬!”
泪水再难自抑,像是被人扯断了丝线,坠落一地珍珠。
忍冬觉着她这副摸样甚是好笑,竟会为一个想要杀她的人哭泣。想要骂醒她,却发现自己早已无力开口,甚至不敢开口。泪珠,也落入她的眼眶,迷蒙了她的视线。
“笨……蛋。”
勉强抬起右手,欲拂去她眼角的晶莹,却未及触到她的脸就软绵落下,再无声息。
长安城,某处宅院里,一人独自坐在四角亭中,对着手中的棋谱研究桌上那盘棋局。沉着眉思索,这下一步该如何走。
夜风微凉,他却着一身薄衫,只在外头披了件白狐裘袄。银发自然垂地,月华下隐约反着柔光,衬得他气质出尘。
远处似有一声鹤鸣传来,蓦一抬头,却见一翠绿纸鹤正乘风而来,盘旋在他面前。修长手指缓缓抬起,似在迎接那娇小之物。
纸鹤绕着他的指尖飞舞,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见了情郎便羞了脸。犹豫两三,终是决定栖上。可就在即将触及的那一瞬,又是一声鹤唳,尤为哀婉,震得他心头一惊。声毕便忽地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朦胧夜色中。
白衣人眉头锁得更深了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望着远方兀自思量良久。
院子另一头,立着副花架。蜿蜒交错,缠绕攀爬着枯枝,纵是有月光溶溶,终归是乏了几分烂漫。
原是花期已过。
清风徐徐,恍惚间似有少女稚嫩的嬉闹声隐隐传来。一个只有半个花架那般高,一个抬手能勉强够着最高处的花盏。
“这花叫什么名字?长得真好看。”
三寸丁眨巴着大眼睛,歪着脑袋问。
“笨蛋,你竟连这都不知道,这花就叫忍冬呀!”
身旁那个穿湖绿色衣裙的孩子斜了她一眼,昂着小脑袋得意道。额间碎发分散,隐约露出朵三瓣白莲。
“那它叫忍冬,你叫什么呀?”
“我也叫忍冬。”
“你也叫忍冬?”三寸丁忽然笑出声,“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一朵花抢名字?”
“要你管!”那人急了,抬手赏了她一个弹指。
三寸丁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身径直扑到身后白衣人怀中嚷道:
“狐狸哥哥!她打我!”
白衣人揉揉她的小脑袋,似笑非笑,样子甚是好看,叫三寸丁看得出神,口水险些都要流出来。
“你恶人先告状!看我不打死你!”
“啊——救命啊!”
金银花,鸳鸯藤,失了伴,丢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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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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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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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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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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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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