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京城里头有些不太平,大街小巷四处游走着玄甲兵,各个面色森肃,目光锐利,像防贼一样死命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闹得是人心惶惶。街上的店铺纷纷闭门谢客,就连平康坊里最热闹的铜雀台眼下也门可罗雀,小厮们几乎都快忘了被打赏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了。
“你说这羡王爷摆出这么大阵仗,图的什么呀。”
巷口茶肆前,三两玄甲兵刚巡查而过,就有那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茶客低声询问起来。
“你还不知道吗?”旁桌的一个人置下茶碗,探头张望片刻,凑近道,“据说前几日王爷他得了份密报,说是九皇子他在南海边上里通前朝公主意图谋反,被抓了个正着,昨儿刚秘密押解回京。”
“前朝公主?可是那传闻中一直昏睡不醒的诡异公主?她不是两年前就已经死于大火了吗?”茶客显是被吓到了。
“呵,这你也信?”那人白了他一眼,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这公主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正常人谁能睡这么久?以前不就听晋国那些人议论说这公主是个妖孽么,我估摸着是借尸还魂,要来复仇了。”
“啊?!那我们可会受牵连?”茶客闻言有些坐立不安,张皇左右。
“没事没事,这不有王爷在吗?”那人却一点也不慌张,食指从碗中蘸了点水,于木桌上画了个圈道,“现在九皇子在王爷手上,天罗地网已经布好,就等这些个逆贼前来救人时,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茶客长吁了口气,喝了碗茶压压惊:“还好有王爷在,不然这京城可就玩完了。唉,你说这九皇子怎么会跟这么个妖女鬼混在一起,真真是可惜了。”
“说知道呢?几年前全京城的人都还夸他好,没想到现如今竟颓废到了这般田地。”
“这亓国是怎么了?从皇帝老儿到皇子,怎就都偏爱这些个狐媚女子,当年那只九尾狐狸……”
二人越聊越起劲,这店小二反倒着了慌,远远瞧见前方有几位玄甲兵朝着这头过来,赶忙提了壶茶搁在二人中间,笑意盈盈道:
“客官您喝茶,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而眼下最受全城瞩目的这位九皇子殿下,却并不像众口相传的那般惶惶不安。明明身陷天牢却依旧是那副闲适的模样,嘴里叼着根稻草静卧在木榻上,隔着铁窗欣赏外头的星辰。
丁匡一阵响,锁头被人卸下,牢门应声敞开,进来个红袍宽袖的富贵人。身形岸然,鹰眼凌厉,眉目间与他有几分相似。
“看来这天牢里头的待遇不错,你竟还笑得出来。”
“二哥是知道的,我向来如此。”晏苏斜了眼来人,坐起身以右手支着下巴笑回道。
“只是不知待你人头落地的时候,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从容。”晏承允将下巴昂得更高了些,“更确切地说,是等你和那位昭宁公主一同人头落地时,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晏苏面上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听到“昭宁”二字,心底还是抽痛了一下。眸色渐凉,沉声问:“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哼,同根生?”红袍之上,鹰眼越发狠辣,似有滔天怒火即将夺眶而出,“我跟你,何来‘同根’之说!当年若不是因你母亲的缘故,我的母妃又怎会自缢于宫中!”
“贵妃娘娘因何而死?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害人终害己,我劝二哥还是应当引以为戒,万不可轻易效仿。”
一只小虫蠢钝不堪,爬上了那纤尘不染的蓝衫。那人也不恼,修长的手指引它附上,轻轻一甩任由它飞远。
“你我二人注定无法共生,即便我坐不上这至尊之座,也定不会让你得到这天下。”
话语伴着咬牙声一同入了晏苏的耳,撑着面颊的手震了震旋即又松下,眸子高抬含着愠色:“原来二哥这些年苦心经营,先是构陷皇长兄,继而戕害其他皇子,现在又打上我的主意,不过都是为了这天下呀。”
眼前人脸色灰暗了几分,阴冷的目光中似藏着千万把刀子。天牢里本就阴暗,因着适才那番话,周身气氛更加沉重,可他却丝毫不杵,自顾自语气淡淡道:
“做弟弟的我斗胆问一句,二哥以为,这天下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成王败寇,自古通理。惟胜者,才有资格坐拥山河,睥睨群雄。”晏承允冷哼一声,嘴角微挑,高贵的头颅不曾低下过片刻。
晏苏笑了笑,站起身拂去衣上褶皱,不卑不亢道:“这天下,从来都是天下人的天下!所谓天子,也不过是因百姓推崇方能成为这山河共主。若是只为自身得失而失了民心,这天下,必乱!”
铁窗外头,玉兔恰巧经过,倾斜出一地华光,流转到二人身上。一红袍,一蓝衫,皆傲然而立,凭谁都不肯退让分毫。
“呵,不消几日那位亡国公主便会落网,我倒要看看,到了父皇面前,你是否还能有这番好口才。”
晏苏心里清楚,晏承允当时的确答应了自己会保证让洛遥他们平安离开石头镇,既已应允便断不会轻易食言。可这话里头的玄机,明眼人都明白,只要他们出了镇,便是四面楚歌,在劫难逃。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般自信,因有靳琉和卫英在,更是因为他坚信他的洛遥并非池中之物。不知更漏现下指向几时,天牢里的气氛也并没有因着皎洁的月光而缓和半分。
“百密一疏,二哥这回怕是不能如愿了。她可不是什么复活的亡国公主昭宁,她是我的洛遥。”
又是这副从容的虚架子,最是让晏承允看不惯。尤其是那虚伪的笑,像一杯无色无味的毒酒,正递到他面前,不禁让他脊背发凉。
“那我们走着瞧!”
齿间摩擦,狠狠吐出几个字,隔着淡淡的月光,戾气不减。
刚离开天牢,就见自家小厮跪在阶上,颔首待他问话。
“启禀王爷,据探子回报,叛贼一行人离开石头镇后,就径直取道前往瑞山。”
“瑞山?”
晏承允面上似落了霜,蹙着眉思量。这蠢钝的公主莫不是病急乱投医,打算求到父皇面前去吧?呵,还真是自不量力。Χiυmъ.cοΜ
话虽如此,他的心绪依旧是起伏不定,总觉得自己好像错算了什么。适才在牢中,晏苏说的最后那句话不像是在逞强,究竟有何所指?昭宁,洛遥,父皇……他晏承允如今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他绝不容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传命下去,务必将反贼悉数截杀在路上,决不可让他们靠近瑞山半步。”
天牢里头又恢复了寂静,除了偶尔巡视的狱卒外,再无旁人。
晏苏松了口气,敛起笑容踱步至窗前,月华拂上他的眉梢,却抚不平他眉间的忧色。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时,千山万水之外,有人同他一样,也正抬眼望着天上的皓月,心中万般思量。
“姑娘,喝点水吧。”
洛遥收回视线,道了声谢,从忍冬手中接过水壶,却并没有喝的意思。
靳琉有些看不过去,拿折扇朝着她脑门狠狠敲上一记,嚷嚷道:“你这么不吃不喝的,是在折磨谁呀?等那小子出来,见了你这副哭丧模样,也定会气急。”
“嘶——”
洛遥有些吃痛,埋下包子脸,眼眶子里泛起热意,葱白的手指捏得更紧了些。没了晏苏,仿佛撤了她最坚实的臂膀,害她一下慌了神,唯有手中毛绒柔软的触感,方能暂缓她心中的恐慌,给她带来些许安慰。
“洛姑娘,在下斗胆问一句,你为何执意要去瑞山。”
卫英看出了洛遥心底的不安与躁动,他本不应过问太多,奈何殿下临走前曾有命于他,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护她周全。一想到殿下眼前的处境,他也是寝食难安,恨不能替他受罪,可这丫头的决定委实过于草率。
皇上的行事作风卫英是知晓的,冷漠决绝,手段毒辣更是在羡王之上。先勿论他老人家是否愿意相信他们所说的话,单凭洛遥前朝公主的身份就已然触了他的逆鳞,更别说是救殿下了,恐怕这一干人等的性命全部都要赔上才是。
“不是我,是小苏的主意。”洛遥的声音极小似蚊鸣。
“殿下?”
众人皆是一惊,百思不得其解,怔怔地望着她不出声。
“你们可还记得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洛遥并不理会他们异样的目光,只盯着月亮出神。
“记得是记得,可那又如何?”忍冬见状面露忧色,抬手拂上她的额,估量着体温。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费心巴利绕着个不相干的药柜道出这么多话来?其实细细一推敲便可知,这关键的关键,是掺杂在其中的数字。”洛遥下意识避开忍冬的手,有些恼。
“什么意思?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靳琉急了,不停催促道。
“七八、四五、玖玖。”洛遥捡起一根树枝,蹲下身在地上划拉起来,“小苏天天在医馆陪我诊病,清楚得记得药柜各个抽屉里头都装着什么草药。七排四列里头是瑞苓草,八排五列装着山药,四排九列内是寻骨风,而五排九列里面则是人参,首字串联起来就是……”
“瑞山寻人!”
看上去最迟钝的卫英反倒最先反应过来,眼里渐渐泛起光,像是重新找到了希望。可转念一下,又显出忧色:“此举还是太过冒险,即使是殿下授意,也并非万无一失。”
“放心吧,小苏不会害我的。”
洛遥站起身,将地上的数字踏平,望着天上的月光长吁一口气,指尖又加了几分力道,汗渍润湿了手中的毛绒之物。
清风拂其面,撩起额间几缕碎发,露出坚毅的双眸。她心里清楚,此番救晏苏,定是要要付出些代价。可她已然下定决心,正如晏苏临走前劝她的那句话一样:
前路茫茫,还望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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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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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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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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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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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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