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饱满低沉的男音从帐中传来,携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夜风撩起漫漫荆旗,明灭了空中的琉璃月,浩浩军阵整齐划一。绯红的军旗,墨黑的军服,只正中一抹明黄龙撵,即使在这鸦青色夜幕下,看着也甚是耀眼,独显一种皇家威严。
洛遥起身拍了拍土,旋即又缩到了苏承轩的后头。许是被这从未见过的阵仗吓得不轻,低着头眼珠左右打转,时不时偷偷瞄上两眼,双手背在身后在裙子上来回蹭着,不知该放在哪里才是。wWW.ΧìǔΜЬ.CǒΜ
身前的人将手探了过来,与她十指相扣,手心有暖流涌入,驱走了不少凉意。手掌虎口处布着老茧,因是常年习剑所致,洛遥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了起来。
琉璃月下,桃花纷飞。蓝衣少年翩若惊鸿的剑法,飘逸灵动的身姿如泼墨画卷般,渐渐铺展在她的脑海里。那一晚,他脑海里想着念着的,又是什么呢?
“你们确定,这幕后主谋,就是越王。”帐内声音再次响起,较之先前,语气加重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君威,无时无刻都透露出难以抵抗的压迫感。
洛遥觉得口涩得紧,不停咽着口水,周遭的氛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幕后主谋?是谁呀?她上哪知道去,这位皇上莫不是气昏头了吧。
看了看左右两位,左边这位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只怕是刚被某人从床上揪起来,还是一脸茫然。她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心疼。
“回陛下,是。”
声音打右手边响起,回答得不卑不亢,随风送入洛遥的耳朵。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右手加大了几分力想要提醒一二。我的个乖乖,这家伙可还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在跟谁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皓月拥着星盏入眠。
洛遥朝着某人挤眉弄眼,样子很是滑稽。就连周围的冷面将士,见了都有些端不住笑出声。可他却视若无睹,正视着前方微微笑着,反握了她的手,示意她放宽心。
鹅黄帐中伸出一只手,穆翊见了赶忙靠了上去,伏耳至帐前,肃脸听着。帷幔翩飞,洛遥即使踮起脚努力眺去,可看得并不真切。
“起驾回宫。”
随着龙撵旁的总领太监高呼一声,肃穆的军阵应声而动,伴着龙撵向后退去。洛遥长吁口气,心头紧绷的弦松了大半。
“陛下有旨,请三位入宫一叙。”
子时已过,巍巍宫墙上,只一轮残月。极其稀薄的云絮浮游在清辉旁,似纤纤少女的倩眸,缱绻温柔。
文华殿内,却别有一番景象。
青玉案之上,楠木雕花屏风前,晋王左手扶额支在龙头扶手上,右手指尖轻扣案台。通天冠上珠帘低垂,辨不清容貌。
龙案下头右侧,立着位身披凤冠霞帔的女子。掐丝珐琅五凤冠下黑发如缎,盘成发髻笼于琉璃金步摇内,额上贴着凤凰花样,丹唇若朱砂,柳叶眉下一双凤眼端视前方,虽施粉黛极力遮掩,可微红的眼圈依旧难掩泪痕。
身旁站着淮亲王穆翊,黛蓝长袍加身,衬得身材更为高大。微昂着下颌,斜视着下头跪着的二位,嫌恶之色尽收眼眸。
“臣妾无罪。”
淑妃交叠着双手置于腿上,银质手镯环在腕间。半直着身子跪在殿前,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愤怒与焦急。较之皇后的雍容华贵,她的装束略显简单。微欠着头,平视着龙案下端。顺滑如瀑的长发垂至腰间,只用一支银簪松松挽起。脂粉半褪,更显容貌清丽,别有一番韵味。
身侧着绛紫色长衫的越亲王穆真却与她不同,耷拉着脑袋,半偻着腰不敢看人,揪着手指时不时瞟一眼旁人,旋即又埋了下去。
“淑妃娘娘回话前,可要想清楚了。”穆翊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拖长着尾音问道。
“臣妾,与此事无关。”淑妃脸上并无波动,语气平平,似在道一件家常。
“看来淑妃娘娘是下定决心死不承认了,”穆翊斜了她一眼,转身伏腰,对着龙案上的晋王作揖道,“父皇,儿臣请求提审人证。”
晋王并没有开口,挥了挥手以示同意。
玄色铠甲的御前带刀侍卫前后左右,携着洛遥三人入了殿。洛遥的心快要悬至喉间,殿内虽无浩浩军队,可此间的高压较之行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行完大礼便深深埋下头,不敢直视前方,皱着包子脸瞥着右侧的苏承轩。
“苏承轩,你既指控淑妃与越亲王合谋,以巫蛊术残害段侯爷,可有何证据?”穆翊踱步至他们面前,弓下腰问道。
“回殿下,草民有段侯爷一封亲笔手书为证。”洛遥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可苏承轩倒是从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颔首高举过头顶。
通天冠动了动,觑向身侧。案旁的总领太监领命,踩着碎步下去从接走了他手中的书信,递到了晋王手上。
“舍妹略通医道,几日前曾揭下皇榜自请入宫为公主诊病。三人一同暂居侯府待诏,可却迟迟未见到侯爷真面。”苏承轩见晋王正摊开手书览阅,便继续道,“是夜,草民与舍妹见侯爷吸食府中奴仆的生血,心中骇然,尾随其后,竟发现了一间密室。”
“哦?竟还有这等事?”穆翊一手抵在腰后,一手曲在胸前踱着步,锁着眉似在思考,“这密室里,可有什么秘辛?”
苏承轩抬起视线看向龙案处,从容道:“草民在密室中发现了一具尸首,身上携有段侯爷的腰佩。”
殿内一时肃静,皇后闻言长吐了口气,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恨恨地剜了眼下头跪着的母子二人。穆真双肩颤抖了几下,可淑妃依旧神色平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还有什么?”穆翊背对着众人,眼角抽动长叹口气。
“草民还在密室的书案上发现了这封手书,一看竟是封求救信。段侯爷亲言被越王爷手下的巫医种入蛊毒,为求保命特向淮王殿下求援。”
又是一片寂静,除了皇后隐隐啜泣声,再无别音。
“单就一封书信,凭何就能证明,此事就是臣妾与真儿所为。”淑妃觑了眼身后的苏承轩,语气略带了些愠色。
“呵,淑妃娘娘可莫要忘了,论起巫蛊医术,这国境之内,谁人能有娘娘手下的巫医高人厉害。”穆翊不肯退让半步,斜眼追问。
“若真是如此,臣妾请求与宫中的巫医对峙。”淑妃抬起眼,神色凌厉地对上他,豪无怯懦之意。
“准了。”龙案前的晋王缓缓吐出两个字,身旁的內监领了命退离了大殿。
“启禀圣上,妖物的尸首已经回收,是否要抬上来。”
“快快抬进来!”穆翊见通天冠微动,承了命对侍卫说道。
溃烂大半的尸首被侍卫拖进来,抛在了淑妃母子面前。除却那件紫袍,已经难以辨认其真面容。上头攀爬着若干小虫,泛着幽幽蓝光。熏人的恶臭袭来,即使殿内有龙涎香萦绕,依旧令人腹内泛酸。
“母后!”
皇后再难自持,捂着心窝踉跄几步,险些晕倒。穆翊赶忙冲上前扶住她,掏出手巾为她拂去泪珠。
“陛下!兄长自幼伴臣妾长大,如今竟被人戕害至此!望陛下圣聪明断,为兄长做主啊!”眼泪再难抑制,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凤冠微颤,霞帔轻抖,瘦弱的身子如弱柳扶风,看着甚是心疼。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查实,此妖物并非段国舅本人,而是一具以死尸为模重做的傀儡。”穆翊说着回身看向洛遥,目光冷冷,“此事洛遥姑娘可以作证。”
洛遥一个激灵,感受到了殿内众人的视线,耳根又一次滚热起来,把头埋得更深。指尖有熟悉的触感,苏承轩的手指扣上了她的右手。她咽了咽口水,长吁一口气,抬头正视着前方龙案上玄色衣袍的人,尽力克制情绪,缓缓开口。
“民女曾在一本野史古籍上读到过,这是苗疆特有的蛊虫,尾部闪着蓝光。种入常人体内后,便会在七日内将那人自内而外全部啃食干净。下蛊者只要将这只蛊虫再植入一具死尸中,便能造出一个与中蛊人一模一样的傀儡。”
方才出门的內监办完事重回大殿,带进了一股夜风,暖阁里的众人纷纷打了个寒噤。皇后的泪水终是止住,微颤着身子不停抽泣。淑妃依旧目视前方神色淡然,可穆真却有些跪不住了,似有话要说却碍于母亲的颜面强忍着,面上憋得通红。
“因这巫蛊邪术,傀儡有着超越常人的气力,甚是可怖,无意识,不知疼痛为何物,且只听下蛊者一人的命令。”
“只听下蛊者一人之命?”穆翊眯起眼睛,微露狠意,弓腰作揖道,“父皇,下蛊之人居心叵测,不可不深究呀!”
“启禀陛下,宫内所有的巫医,都已畏罪自尽了。”內监步入大殿,语气平平地报告着。
“死了?”穆翊冷笑一声,疾步走到淑妃面前,咬着牙道,“淑妃娘娘还有什么话好说。”
“臣妾,无罪!”淑妃正对上他的眼,毫不避让。
下头早已是剑拔弩张,场面一触即发。只怕是一滴水,都能惊起千层浪。可上头玄服之人已不再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案台,反而凝成拳置于那封书信上,手背青筋依稀可见。
洛遥向右靠了靠,用力回握苏承轩的手,见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竟有些恼。
“陛下,臣妾惶恐。此等巫蛊邪术岂能容它存于宫中,只怕昭宁的怪病,也与这邪术有关。”皇后整肃衣装,倩步上前伏礼道。
置于信上的拳头微微一抖,捏的更紧了些。穆翊看在眼里,上前跪下扣了个响头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望父皇明鉴!”
沉默又一次弥漫了整座大殿,龙涎香袅袅上升,晕染了案前玄服之人的身影,珠帘低垂,看不透神情。
良久,淑妃伏地向着龙案处行了个大礼,缓缓起身道:“臣妾自知无法辩解,只求陛下能放过真儿。”踏步向着旁边的侍卫走去,昂着首无惧旁人的眼光,笑靥如花:“臣妾愿意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话音刚落,玉手抽出了侍卫腰间的佩刀,横在颈处狠力一抹。银光闪烁,衣袂随着腰身旋转,若惊鸿翩然于殿内,转而又如飞蝶般缓缓滑落,偃下了身姿。
殿外,夜风扯了块薄云,掩住了残月的清辉,星盏也随之黯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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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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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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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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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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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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