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因为这个和姑爷生气了?”范嬷嬷剔着牙,坐在石凳上问道,身前的鸡骨头堆成了山。
“我看他不靠谱,连女孩子都不知道哄,春儿你说是吧。”将手中死命从范嬷嬷手中夺来的鸡腿递给一侧坐着的千春,博实谄媚的笑着。
千春红了红脸,接过细细啃着,轻声“恩”了一声。老夫子摸着花白的胡须呵呵笑着,对郭菱与周淮牧的小矛盾笑而不语。
范嬷嬷擦了擦手上的油,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老夫子说:“你的重孙可出生了?赶明儿我们几个去瞧瞧,看看是不是和你一样的读书种子。”
老夫子一听这,头摇得似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婴儿娇弱,纵是老夫我也不敢凑上前,生怕冲撞了他。”
“孩子。”千春迟缓地念出声,神情有些悲伤。博实见状有些担忧,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千春抬眼看他,努力回忆却是徒劳,嚼着鸡腿摇摇头,说:“可爱。”
范嬷嬷见她前言不搭后语也懒得管她,对老夫子道:“就你重孙金贵,瞧把你乐得。”
郭菱双手支着下巴,没大兴趣投入到这场谈话中,望着长满野草的院子发呆。
突然范嬷嬷不说话了,耳根子瞬间清净,郭菱无力地趴在石桌上,弱弱道:“你们怎么不讲了,我听着呢。”
等了片刻不见有“鬼”应声,郭菱奇怪的直起身,却见范嬷嬷四鬼躲在榕树后一脸幽怨地看向她的身后。郭菱转头就看见周淮牧背着手,表情别扭地看着她。
“你来做什么。”郭菱没好气,继续趴回桌上。
察觉到周淮牧射来的杀死鬼的目光,四鬼瑟瑟,哆嗦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一眨眼就没了影。
周淮牧见院中只剩他们二人,脸色缓了缓,轻咳一声,“你还在生气?”
郭菱冷哼一声,不看他,拖长了尾音道:”我哪敢生周仙人的气啊。”
周淮牧握紧了拳头,对郭菱棉花似的态度无可奈何,别过脸将手中的纸张递向她。
“这是什么。”
郭菱没好气,伸手接过。可看清是什么之后,面色一喜强压住喜悦,声调却依旧高了几分,“这不是听海楼的票子么,你给我做什么。”
周淮牧轻哼一声,故意不看她,伸手便要夺回她手中的纸张,不自然地说道:“我一不小心多买了一张,你若不想去就算了。”琇書蛧
“想想想,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了,不准抵赖。”
欣喜将票头揣进怀里,郭菱的心里顿时又变得喜滋滋的,周淮牧难道以为她不知道这听海楼的说书票因紧缺,向来都是单张出售,如何能够不小心多买一张,显然就是故意买的两张。
真是比她还口是心非。
“快到时间了,我们快走否则赶不上了。”一看票面上的时间,郭菱吃了一惊,拉起周淮牧便要走。
周淮牧怔了怔,却未拂开任由她拉着,嘴中却嘀咕:“还不是你让我一通好找。”嘴角却不自觉弯起,脚步也轻快起来。
刚踏进门,便听见惊堂木一响,郭菱拉着周淮牧赶忙坐下。想不到周淮牧买的位置相当不错,视野开阔,又与一楼熙熙攘攘的人群隔开来,乃是佳座。
二楼有雅座数个,均用上等黄梨木山水屏风隔开来,设有软塌两张,案桌一方,桌上瓜果数碟。
方才左侧厢房开了半扇门,隐约可见一小厮立在一男子身后,那男子虽未见全貌,可身着华服一看便非普通人家,周淮牧微微皱眉,看了两眼方才坐下。
郭菱久闻京城第一说书“醉梦生”的名头,今日却是第一次实打实地见到真人,急急往堂中看去,却先见堂中置长条案桌一张,惊堂木一块,好酒一盅便再无它物。再往那说书先生面上看去,心下顿生失望,竟是个消瘦的中年男子,丝毫对不住“醉梦生”的潇洒名头。
“你别看先生其貌不扬,听了你便知道其中趣味了。”
“上回讲到千年古城楼兰从“七里十万家”,驼铃阵阵,商贾络绎不绝,人流如织的繁盛城都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的黄沙下的胆寒之地,想必各位看官也同老夫一样唏嘘不已。又如“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还是“且挂空斋作琴伴,未须携去斩兰。”等诗作,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英雄将领皆知有大楼兰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小楼兰,今天老夫吃醉了酒便说说这“小楼兰”,若有不妥之处望看官海涵。”
欢呼四起,听众们一片叫好之声,凡是对醉梦生稍有了解之人面上都露出难以遏制的狂热,今日先生说吃醉了酒,于他们而言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别的,而是这醉梦生喝醉了酒更是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往往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先生但说无妨!尔等洗耳恭听!”
“那便听我讲来!”声音洪亮如钟,再听惊堂木一拍,满座皆寂。
“山国,亦作墨山国,王去长安七千一百七十里,介居楼兰、车师、焉耆、尉犁和危须诸国间却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倒,众人可知为何?”
醉梦生大口饮下一口酒。迤迤然笑着问道。就见一男子答话道:“自是身居咽喉不可或缺!”
“哈哈,然也,非也。”
“噢?先生此话何意?”
醉梦生一摸髯须,三分醉意七分肆意,且又似笑非笑,“山城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西北至焉耆百六十里,西至危须二百六十里,东南与鄯善、且末接。山出铁,民山居,寄田籴谷于焉耆、危须。乃兵家善争之地,可究其以弹丸之地傲立于西域三十六国之中,归根到底便是一个词。”醉梦生睁着酒气迷蒙的眼,顿了顿,伸出一根食指。
台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争抢着说出心中的答案,以求得到座上之人的肯定。
“许是尧趋舜步。”
“不对应是得天独厚!”
郭菱听着众人争辩,饶有兴味,手中的瓜子磕了一把又一把。“我猜是...”
“根株附丽。”两道声音,只字不差,一道字正腔圆,一道随口而出。
前者自然是大堂之上,半醉半醒的醉梦生,后者却是斜卧软塌之上,嗑着瓜子的郭菱。
一语而毕,满室哗然。
周淮牧更是大吃一惊,今日这些生词早听得他头脑发胀,在天庭时何曾听过这么多拗口的话,可偏偏听得如痴如狂。而郭菱更是一语道出醉梦生所想,他如何能不诧异。
“你怎么...”
郭菱见周淮牧吃惊,嘿嘿一笑,道:“小时候杂书看得多,瞎猜的,只是先生说的也不全对,墨山国地少人稀,又所谓人微言轻,在那种局势下若不依附他人又如何求得生存。只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墨山国能背汉亦可被焉耆所背。总而言之,一切因缘既定。”
郭菱声量不大,却因着厢房只是简单由屏风所隔并不隔音,就听闻邻座有木椅移动之声,像是要往二人所在之处走来。突的一声巨响,屏风倒落,桌椅瓜果散落一地。木栏杆哗地断裂,忽见一人直坠而下,砸向一楼站着的听书人,一时之间就听闻哀嚎,哭声乱作一片,面对此突发状况,众人再顾不上听书,皆如鼠蚁般逃窜。
周淮牧倏地起身将郭菱护在身后,郭菱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看向掉下一楼那人,恍惚中听见一群奴仆急切叫道:“太子!”
郭菱一惊,竟是太子!定眼看去,就见被称为太子那人衣袍涣散,发髻凌乱,坠下楼后似是无事,跌跌撞撞起身,惊叫着,怒喊着,双手所触之地皆被其砸个粉碎,像是疯癫了似的。
“太子,太子!”一老奴泣不成声,以肉身做盾,直冲上前想稳住小主子,可那太子却似失忆了般疯狂砸扔,见有人挡路抄起官帽椅便要砸向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奴。
“快让开!”郭菱冲出头,大喊,却被周淮牧紧紧拉住。
“放开我,他疯了!”
周淮牧依旧紧拉着不放,语气中带了怒气,“你也不看清楚那人是什么情况,就一身孤胆想要逞能,跟我回家!”
郭菱被喝得愣住,急急看向堂中,那老奴硬生生受了一击,涣散地倒在一旁却还死死抓住锦衣的一角,嘴中重复着:“太子,太子。”可声音渐渐薄弱了下去,眼看就要没了意识。
郭菱甩开周淮牧的衣袖,微微变了脸色,声音轻而冷静,眼底神色凄凉,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这种感觉我比谁都明白,过去没人救得了我,现在你也别挡我救他!”
周淮牧铁青着脸,语气冷冷,“他是皇家人,你认识他没有好处,你若执意如此,那是你的事。”一甩袖,抛下她就离开了。
郭菱看着周淮牧的背影,委屈又难过,一抹眼泪也不再想,伸手摸出怀中的硬物,直奔一楼而去。
“都让开!”
郭菱大喝一声,可语气中的气魄与她瘦小的身子显然不成正比,那群奴仆见她要冲上台,纷纷上前要将她拦下,“姑娘不可!”
“再晚你们主子就没命了,让开!”
那太子听见声响,注意力朝她而来,面部狰狞,似要将她生吞。待看清那人面容之后,郭菱大吃一惊,此人果真是当初在中秋宴上为她和林思芙劝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爱子---宗政承允!
就在她一晃神的瞬间,宗政宸允瞄准机会一把将她扑倒,大力的掐她的脖子,力气之大似要顷刻拧断她的脖子。
“你醒一醒,不...要被它控制..了。”郭菱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却看见那张原本清秀可人的脸已经完全失去常人的理智,好看的凤眼也变得通红,像嗜血的野兽,要随时将她撕裂。
宗政宸允将郭菱压制在地上,却没有限制她的腿脚,郭菱使出吃奶的劲膝盖向上一顶,就见他吃痛稍稍松开了手。
“啊!”宗政宸允大叫一声,松开了手。
郭菱松开嘴就见宗政宸允手腕留下一排整齐又深深的牙印。灵活地向右一滚艰难起身,大口的喘气,“你已失了心智,就别怪我下手了。”
话音一落,郭菱捏紧手中漆黑的神木,咬咬牙,大喊一声冲上前:“退!”
闷声一声响,神木准确地击打在宗政宸允额头,“啊!”就见他痛苦的抱着头,像是要炸裂般,痛苦化作嘶吼在听海楼内回荡,凄厉可怖。
“你们...快...离开这里。”郭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黑影从宗政宸允周身慢慢缭绕而起,撕裂又聚合,伴随刺耳的鬼叫声,似要将耳膜刺穿。
“快走!啊...”宗政宸允方找回两分理智,突然猛地抱住头,声音像常年干涸的枯井,顿时让人毛骨悚然,“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我要杀了你!”
眼前人原本通红的双眼瞬间滴下血泪,白皙的肤色被暗黑的戾气盖住,锦袍承不住妖力炸裂成条条碎片,怪风将听海楼的大门吹得呼呼作响。下一刻郭菱便觉手腕突的吃痛,神木被甩出几尺远,双脚霎时腾空,一股比方才更大的力扼住她的喉咙将她轻易提起重重扔了出去。
猛烈的撞击让她瞬间头脑空白,四肢百骸都要寸寸断裂,她这是要死了么?一瞬间郭菱想起周淮牧离开的背影,连哭都麻木了。好了,周淮牧这下你见不到我了,你该高兴坏了。可我好难过,因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下辈子,你愿意娶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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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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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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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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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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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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