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月所有的人对死人都已经麻木了,没有人管,更没有人在乎,大家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自己能够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这也是刘作非的想法。
下午五点天慢慢黑下来了,刘作非走到田淑芳和解照康租住的房子外面,他看见田淑芳蹲在房门外面,屋子里传出解照康不堪入耳的怒骂声。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蹲在外面?”刘作非温声问道。
看见是刘作非,满脸泪痕的田淑芳站起来说道:“为了养活他,我连那种事情都做了,可是他反而看不起我。”
“国府卸磨杀驴,照康没有了一只胳膊心里也苦啊,现在困在青岛没有出路,谁心里好受?不过弟妹,大哥我真的打心眼里敬重你,你太不容易了!”刘作非装模作样的说道。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说道:“去买一只鸡回来,咱们大家在一起好好吃一顿,我也好好劝劝照康。”
田淑芳感激的接过大洋转身出去了。
刘政府走进屋子后就看见解照康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半瓶酒正直勾勾的看着门口。
他刚才隐约听见田淑芳在外面与一个男人说话,以为是有客人上门,没想到进来的是刘作非。
在营口就是刘作非把解照康从水里拉到船上的,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解照康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骂人话咽了下去,小声说道:“婊子!”
只要还算是个男人都会看不起解照康这种人,现在老婆不仅是他赚钱的工具还是他发泄的出气筒。
“兄弟,别再喝了,伤身啊。”刘作非一把夺过酒瓶说道。
“刘大哥,我心里难受,就让我喝吧。”解照康又抢回酒瓶说道。
解照康仰头咕咚咕咚几口,酒瓶就见底了。
“兄弟,你要想开一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我们逃出青岛一定有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刘作非劝道。
“刘大哥,你不用劝我,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解照康看着自己空袖管颓废的说道。
“我就看不惯你这副窝囊样!”刘作非装作愤怒的说道。
他一把夺过酒瓶走到外屋厨房,把酒瓶放在锅台上,掏出口袋里装甲醇的小瓶子打开盖子,左手拿着空酒瓶,右手拿着小瓶子慢慢的把甲醇倒进所剩无几的酒瓶里。
刘作非一边倒的时候一边大声对里屋的解照康说道:“少一只胳膊算什么?不是还有一只吗?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是七灾八难过来的?要挺起胸膛,不要让人看不起!”
一边说着鼓舞人心的话,刘作非一边把杀人的酒放在锅台的一角。
走回里屋坐在床边,刘作非看着仰面躺在床上的解照康说道:“我给淑芳钱让她买一只鸡回来,咱们大家好好吃一顿,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找我!”
醉眼朦胧的解照康看着刘作非感激的说道:“大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咱们是什么关系?咱们是患难之交!”刘作非说道。
喝完酒的解照康躺在床上渐渐睡着了。
刘作非抽着烟等着田淑芳回来。
半个小时后田淑芳拎着一只活鸡回来,她不好意思的看着刘作非说道:“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杀过鸡,还是你来吧。”
刘作非感慨的说道:“唉,你在娘家的时候一定被父母心疼的不得了,什么活都不让你干,真是难为你了!”
一句话说的田淑芳心里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她真想趴在刘作非怀里号啕大哭一场。
“我杀鸡,你烧水!”刘作非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说道。
二十分钟后,刘作非把杀完的鸡放进滚烫的水里。
油灯下刘作非和田淑芳蹲在地上仔细的拔着鸡身上的毛。时不时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一起,田淑芳心里不由得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刘作非什么都没有察觉似的说道:“锅台上还有半瓶酒,是我从照康手里抢下来的,以后要让他少喝!”
“我根本就拦不住他。”田淑芳委屈的说道。
满满一盆炖鸡端上桌,田淑芳把还在睡觉的解照康叫醒。
闻着香味,解照康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现在被包围的青岛几十平方公里范围内很多人饿的恨不得吃老鼠,这只鸡绝对价值不菲。
解照康环顾四周寻找着酒瓶。
“没有酒了,都让你喝光了。今天晚上你就好好吃饭,多喝一点汤养养胃!”刘作非摆出一副大哥的模样威严又体贴的说道。
半个小时后鸡肉鸡汤都不见了,桌子上只剩下一堆碎骨头。
刘作非又劝慰解照康几句就向两个人告辞打着饱嗝离开了解照康和田淑芳的家。
两个人出来送了他很远,刘作非转身挥手说道:“天这么冷,快回去吧!”
两个人转身回到家里,刚走进外屋厨房,解照康一眼就看见放在锅台角上的半瓶酒!
解照康就像看见了亲爹一样弯腰一把捞起酒瓶。
“刘大哥让我劝你少喝一点。”田淑芳说道。
“我只有喝了酒,心里才舒服。”解照康答道。他迫不及待的拔开瓶塞喝了两大口。
“黑心老板,一定是用霉变的粮食酿的酒!”解照康眨巴眨巴嘴说道。
不过他又一仰脖把瓶子里的酒喝的一滴不剩。
半夜,田淑芳惊醒,她感觉到解照康的双手在自己的后背上摸来摸去。
“淑芳,快点灯!”解照康说道。
田淑芳坐起身划火柴点燃油灯。
“点着了吗?”解照康张大空洞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点着了啊。”田淑芳答道。
“真的点着了?”解照康不肯相信的问道。
“真的点着了!”田淑芳吃惊的答道。
“淑芳,你抬着我的手靠近油灯试试!”解照康伸出剩下的一只胳膊说道。
“油灯明明在这里,你到底怎么了?”田淑芳不解的问道。
“臭婊子,快一点!”解照康不耐烦的吼道。
田淑芳咬着牙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拉着解照康的手靠近油灯,直到解照康的手被油灯火苗烫的一下子缩回来。
“淑芳,快去找大夫,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解照康惊恐的喊道。
田淑芳看着趴在床上的解照康那双空洞的眼睛,像是看见了鬼一样惊恐的向后退,她一直退到门口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可是不一会她又转身回来了,现在整个青岛只剩下绥靖区的野战医院,可是那里根本不可能给平民治病。
田淑芳无助的站在门口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如果现在进去一定会被解照康痛骂,刘大哥住在哪里她并不知道,现在根本找不到其他人帮忙。
田淑芳在寒夜里站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没有多长时间一个邪恶的念头慢慢从她心底升起,如果解照康就这样死了最好,那样的话她就彻底解脱了。
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田淑芳听见一个稀碎的声音慢慢靠近她。
一条黑影慢慢从她家门口爬出来。
解照康一边痛苦的呻吟着一边骂道:“臭婊子,一定是扔下我自己跑了!”
田淑芳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睁大眼睛看着解照康从自己身边一点一点的爬过去。
慢慢的,田淑芳看见解照康沿着街道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天早上,有人在几百米外发现已经冻僵了的解照康。不知道他是死后冻僵的,还是因为冻僵而死的。
一天后刘作非和田淑芳并排站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他们两个面前是一个小土包。
“刘大哥,谢谢你出钱给照康买了一口棺材,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报不完。”田淑芳说道。
“妹子,照康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刘作非问道。
田淑芳低头哭泣无言以对。
刘作非握住田淑芳冰冷的小手说道:“生逢乱世,我们两个都是苦命人,如果你不嫌弃大哥,以后咱们两个就相依为命吧!”
“大哥,你不嫌弃我吗?”田淑芳羞涩的问道。
“嫌弃什么?像你这样的好女人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刘作非答道。Χiυmъ.cοΜ
两个人转身向山下走去,只留下土包上一块石头压着的黄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整个青岛都在传米国海军就要撤离了,谁都知道米国海军撤离的那一天就是红党军队向青岛发起进攻的那一天。
到青岛的时候,刘作非花了十块大洋活动在海关盐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差事。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可是到了四月却忙了起来,绥靖区刘安琪司令下令拆卸青岛啤酒厂的设备紧急运往岛上。
刘作非一下子忙的脚打后脑勺。
一天深夜刘作非风风火火的跑回家里对田淑芳说道:“马上收拾东西跟我上船!”
“去哪儿?”田淑芳问道。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啤酒厂的设备已经全部上船,我今天晚上要跟船去南方,你也跟我一起走,将来平静以后我们再回来。”刘作非说道。
刘作非带着田淑芳来到码头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挤满了人。他们由栈桥上了轮船,所有人都挤在船舷边看着码头方向。
轮船启动,向茫茫的大海驶去。
田淑芳突然流出眼泪,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揪动,痛的彻入骨髓。
“不要难过,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回来了。”刘作非安慰道。
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上了这条船要四十年以后才能回来。而到那个时候是田淑芳带着刘作非的骨灰回到东北的老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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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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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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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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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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