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冷笑,却没说话。
事到如今,她已经是完全不屑于同老夫人逞口舌之快的,所以方才装晕,果断干脆的避开了正面冲突的机会。
彼时屋子里的光线昏暗。
床帐下,大夫人的眼底闪烁着幽暗的光芒,那张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索命恶鬼。
杨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的就生出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来。
“夫人!”她紧张的上前劝道:“大小姐已经去了,您——”
“是啊!”大夫人苦笑,打断她的话:“青荷都已经不在了,那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说完,她抬头,又看了杨妈妈一眼。
杨妈妈一脸的紧张。
大夫人看着她,半晌,却又突然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自己下了床,一边道:“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连累你们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去做吧,你去给我找一身你的衣裳来,然后就带着玉竹出府去。这会儿林氏和胡氏那里都要请大夫,门房的婆子要拦,你就说是去给我请大夫的!”
杨妈妈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夫人!您可千万别!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大夫人看着她,面上却是一片面如死灰的神色,分毫也没有动摇。
她说:“什么也别说了!就我现在的这个身体,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之前我一直忍着,全都是为了青荷,想先给她谋一条出路,可是现在——已经是没这个必要了!以我这一副残破之躯,能捞回来多少都是额外赚回来的。”
“夫人!”杨妈妈急切的又叫了一声。
但是大夫人的态度坚决,完全无法撼动。
杨妈妈跟了她几十年,还是了解她的性格的,这个时候知道多说无益,就只能妥协,“好!奴婢去找衣裳!”
不得不说,大夫人最后的这一手人情牌打的高妙,最起码,这一刻,杨妈妈的心里还是向着她的。
杨妈妈出去了,不多时就找了身半旧的衣裳回来。
大夫人把衣裳换了,玉竹刚好回来,不出所料,果然大夫是早一步被三夫人林氏的人请了去。
“夫人,您这是——”见到大夫人的装扮,玉竹吃了一惊,不由的怔住。
“没你的事,走!”杨妈妈又看了大夫人一眼,然后心一横,咬牙拉着玉竹转身就走。
玉竹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她出了门,心里仍是困惑:“杨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夫人她……”
“不该问的别问!”杨妈妈沉声警告,“我们出府去给夫人请大夫!”
说完,就更是不由分说的拉着玉竹匆匆的出门去了。
两人徒步出了门,杨妈妈刻意的拖着时间,走过三条街,敲开了一家医馆的大门,花费重金请了坐堂大夫登门。
待到一行人回到沈家的时候,沐云楼里,大夫人已经安静的躺在床上了。
大夫给诊了脉,最后却是暗暗吃惊:“夫人患了很严重的肝病,这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症状了,你们怎么耽误到了现在?”
杨妈妈听了,不由的就是一阵的心酸。
“那我家夫人还有别的病症吗?”勉强定了定神,杨妈妈问道。
“别的倒是都还好的!”大夫道,“就是暂时有点儿虚火上升,我给开一贴降火的药,服用一下试试吧!”
“好!”杨妈妈点头,转头对玉竹道:“领大夫下去开药方,诊金就从夫人的首饰匣子里拿,不用去账房支取了。”
“好!”玉竹点头,转身领了大夫出去。
杨妈妈就又走回了床边。
彼时大夫人已经重新睁开了眼,挣扎着正要重新坐起来。
“夫人,您身子不好,就多歇着!”杨妈妈快走两步,过去搀扶。
大夫人却没听她的劝,虚弱道:“不了!我要去陪陪青荷!”
杨妈妈知道沈青荷就是她的心头肉,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帮着穿衣穿鞋,然后又陪着她去了天香苑。
上半夜,经过一场大闹之后,这院子里的花盆摆设被损坏了大半,并且因为没人在这里主持,所以丫头们耍懒,就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下。
这会儿沈青荷的尸体还摆在正屋的地面上,一屋子的丫头跪在离着她稍远的地方。
整个院子里,死气沉沉的,走进去就感受到了一种浓厚的死气。
杨妈妈都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大夫人强忍着心里的颤抖,还是一步一步的往屋子里走去。
“见过夫人!”昏昏欲睡的丫头们赶忙行礼。
大夫人目光冷厉的扫了她们一眼,怒喝道:“都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把小姐挪到床上去?去让管家安排后事?”
“这……”丫头们为难的面面相觑。
毕竟——
沈青荷在老夫人面前早就不讨喜了,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老夫人就更是将她痛恨到了骨子里,会允许给她办丧事吗?
丫头们谁都不想去自讨没趣,就都迟疑的跪着没动。
大夫人如何不知道她们的心思?
都说树倒猢狲散!这样的道理,她这样的人,尤其明白。
这个时候,大夫人其实也不想再争那些虚妄的形势上的东西了。
她直接转向了杨妈妈道:“我那边的棺木,先叫人抬出来给青荷用吧,再去她的箱子里找一身新衣裳出来,整理好妆容,就连夜下葬了吧!”
身后事,也是件马虎不得的大事。
大夫人疼爱沈青荷,众人皆知,这时候却要这样委屈她,将她就这样仓促的下葬?
丫头们都大为意外。
杨妈妈本来也有些吃惊,但是转念一想之前大夫人神秘兮兮把她和玉竹支开的事情就知道——
现在仓促将沈青荷抬出去埋了,虽然葬礼的规制上看着草率,但是到底也是收拾妥当了,不至于寒酸。
如果等到第二天,沈家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样的惊天巨变呢,到时候会是个什么下场,谁都不好说了。
杨妈妈几乎是胆战心惊的,却是没有多言,只恭敬的答应着退下了。
外面进来两个婆子,把沈青荷的尸首抬到了床上。
然后丫头们找来衣裳,两人又给她换了衣裳,梳头,并且整理好妆容。
这时候,杨妈妈还没回来。
大夫人就暂且支开了下人们,独自坐在床头。
她伸手,弯身下去,轻轻的抱住了女儿。
夜色弥漫,屋子里的灯光又不够明亮,床头母女相依的这一幕情景,看上去居然有说不出的诡异。
立在门口的几个丫头都觉得似乎是有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开始往上冒,可是大夫人在这里,她们一个个的也不敢妄动,就只是不自在的不断缩着脖子取暖。
大夫人趴在沈青荷身上,唇瓣靠着她腮边温柔低语:“青荷!是母亲无能,没能教好你,也没能为你谋得些什么。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别怨我,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女儿,是我生的孩子。今天你先走一步,虽然母亲很舍不得,可是现在我还不能就这么走。”
这边她絮絮叨叨的呢喃。
这时候,刚好杨妈妈带人回沐云楼抬了棺木过来。
“夫人!”她从外面唤了一声。
大夫人侧目看了眼,却还是伏在沈青荷的床头没动,她又抬手,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脸,再度絮絮低语道:“青荷,你且走慢一些,母亲是舍不得你一个人上路的,很快我就来陪你!”
“夫人!棺木抬来了!”杨妈妈从门外进来。
大夫人这才重新坐直了身子。
“进来吧!”她站起身来,抬手擦掉眼底的湿气。
“抬进来!”杨妈妈回头招呼了一声。
四个家丁就抬着一副金丝楠木的大棺材进了屋子,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地面中间。
因为这里是沈青荷的闺房,他们不好久留,转身就又退回了院子里。
杨妈妈走过去,看一眼床上的沈青荷,再看到大夫人红红的眼眶就知道她是刚苦过,心里一酸,就还是只能劝道:“夫人!您要想开些……”
话音未落,大夫人却突然使劲的仰起头,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重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用力的吸了下鼻子道:“我没事!送她走吧!”
说完,却是怕自己会再度失控,决绝的一转身,面对角落站着不动了。
“唉!”杨妈妈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赶紧招呼了人来帮忙。
几个人把沈青荷的尸身搬到了棺材里安置好,因为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准备别的,杨妈妈就让把她首饰匣子里最值钱的首饰都放进去做了陪葬。
随后封棺,再到家丁进来,重新把棺木抬走,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大夫人使劲的掐着掌心,一直没有叫自己回头,直到杨妈妈重新过来唤她:“夫人!”
本来想安慰她两句,不想大夫人却突然深吸一口气,转身过来道:“我没事,走吧!”
言罢,就真的没事人一样,率先头也不回的出了这间屋子,又走出了院子。
这一夜,沈家的后院闹得不轻,几乎每个人都是灯火通明,无人能够安眠,大夫人一路走过去,赏遍了各院灯火,却是深刻的体会到了在这沈家的偌大宅院里,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有多悲苦无奈。
她嫁给沈和二十多年,从他默默无闻时,到后来发迹……
夫荣妻贵,曾经,她也是荣光无限,被众人所艳羡的,可是现在回首——
真的不过一场虚空。
什么也没有!在沈家的二十多年,到了今时今日要走到最后的时候才赫然发现,现在唯一所有的就是深埋于心间的仇恨。
婆婆的毒手,夫君的背叛,现在——
就连她视为生命的女儿也没有了。
这所有的一切她都努力的维持和争取过了,只是,事与愿违,最后——
还是异常虚空,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呵——
真可笑!
她苦苦挣扎了这么久,最后居然只落得这样一个两手空空,遍体鳞伤的下场。
大夫人心里在频频冷笑,面上表情却是静如死水,始终未起半分波澜。
她一路回到沐云楼,回到屋子里,又没了灵魂的躯壳一样坐在了妆镜前。
杨妈妈不敢扰她,把她送回去之后就识趣的追着去送沈青荷的棺材出府了,好在因为大夫人识趣的没招摇,老夫人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没叫人为难。
“老夫人……”方妈妈亲自过去门房问了一遍具体的状况,回来的时候老夫人也还着脸坐在暖炕上,老僧入定了一样,动也不动。
这时候,她缓缓地抬起了眼皮。
“没出什么乱子,大夫人只叫送出去埋了,其实这样也好,毕竟现在大小姐是那么个名声,趁黑送出去,也可以少了些风波!”方妈妈道。
老夫人面上表情冰冷,对这个孙女惨死的事情并未半点的悲悯之心的道:“她早就该死了!都是冯氏那个贱人,现在好了,弄成这样,整个沈家的名声都毁了!”
这件事,方妈妈根本就不敢掺合多言。
老夫人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就又突然正色问道:“昭王府和东宫那边,都有什么消息吗?”xiumb.com
方妈妈立刻收摄心神,摇头:“都没有!大小姐的事情,是牵扯到了太子殿下的,想来五小姐那边,他不敢随便休弃的,事情闹成这样,他还怕咱们这边把事情闹大的呢!至于昭王方面……暂时也没什么消息。反正前阵子出了刺客的事情,二小姐被人掳了,昭王不是也没发作吗?这一次,也许也不会迁怒的吧。”
对于西陵越那边的态度,老夫人是真的摸不准,左想右想,只能叹气道:“但愿吧!”
沉默了一阵,她忽而又再次庄重了神色,抬头对方妈妈道:“青荷那小贱人死了,这就戳中了冯氏的死穴了,以那女人的性子,她这时候安安静静的绝非好事!”
方妈妈倒抽一口凉气:“老夫人您是说——”
“虽然太子不仁义,但他毕竟是储君,何况之前老大已经开始替他做事了,有了把柄在他手上,青荷死了是她自己不检点,是她活该,一定不能让冯氏把太子牵扯进来,否则太子和皇后绝对不会放过咱们的!”老夫人道,“并且因为老大替太子做事在先,届时,昭王也不可能接纳我们,咱们沈家就算彻底完了!”
“奴婢明白了!”方妈妈立刻就反应过来:“我马上叫人去盯着沐云楼那边,看紧了大夫人,不会放她和她院子里的人出府去的!”
“去吧!”大夫人挥挥手。
方妈妈匆忙的下去吩咐。
老夫人还是坐在暖炕上没动,这么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眼见着晨曦降临,天色渐渐地明亮起来。
“老夫人,奴婢已经命人准备早膳了,这就先伺候您更衣吧!”铃兰带着丫头,捧着洗脸水和衣裳进来。
老夫人年纪大了,枯坐了一夜,浑身的骨骼僵硬,难受的紧。
她点点头。
铃兰赶紧过去,刚把她扶着下了炕,外面就听见一声哀嚎:“老夫人救命!救命啊!”
声音凄厉,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夫人这边打了个寒战,还没反应过来,外面胡氏院子里的大丫头就已经冲了进来,屁滚尿流的趴在了地上,嚎啕道:“老夫人,二公子和夫人她们……她们出事了,您……快!快救命!”
老夫人一惊。
胡氏的死活她才懒得管,可是沈良臣也出事了?
“你说臣儿?他怎么了?”老夫人一个激灵,问道。
“不只是二少爷,还有小少爷和六小姐!”那丫头满面惊恐的哭道:“一大早,夫人带着他们吃饭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全都上吐下泻的,小少爷……小少爷已经不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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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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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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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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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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