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二十来个人里撑到最后的只有五个,其他的人都被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顾郁洲道:“就这样吧。也不必就只收那几个人,如果有合适的,多收几个也无妨。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也不能胶柱鼓瑟。”
白芷乖乖地答道:“是。”
顾郁洲把望远镜往袖子里一塞,没事人般地走下了钟楼。
白芷心道:这下亏了,白送了一个出去,还惹他一套数落。
柳嘉雨此时才敢凑上来说话:“大小姐,这些护院给慈幼局用的吗?”白芷道:“别叫什么大小姐啦,叫我白芷得了。”柳嘉雨道:“那可不行,叫别人听见了会小瞧你的。再说了,你不是姓顾了吗?还是要讲究一些的。”
白芷道:“好吧,以后再改口也行。这些人先不能给你,我得留一留他们再看一看人品,要是有两三个姑娘家给你做伴就好了。”柳嘉雨道:“正月还没过完,会有的。”
白芷道:“正月没过完,就要先忙起来啦。”
柳嘉雨奇道:“还有什么事吗?正月开慈幼局?不好吧?不得选个好日子吗?再说了,匠人们也得再过几天才开工。还有这里,也有些细活没做完。慈幼局至少得添两个厨娘吧?洗衣服的杂工也得有两个。我看这儿比那儿还大,人手只有更多。你又不想用府里人手的样子……”
白芷道:“不是先开慈幼局,这几个人先跟柳大哥熟悉一下。你得跟小纪一起,跟我学些包扎的手艺啦。李庭亨那儿杀完了,不定有什么样的后果。江湖上会有人来求医的,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帮手。”
柳嘉雨道:“指点医术吗?这……人有门技艺,都要藏着点儿的。何况家里好些小学生,学得快的。你心也太大了。”
白芷道:“我恨不得所有人都能明白我懂的东西!”
柳嘉雨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没回过神儿来。无关乎白芷打算把技艺传授给人,而是白芷的语气,真是太悲伤了。
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快到柳嘉雨几乎要以为这是一种错觉,白芷又活泼了起来:“走吧!时候不等人!”
入乡随俗,慈幼局开张也得选个好点的日子放串鞭炮,好日子拖到了二月里,柳嘉雨又跟纪子枫一起,在白芷那儿学了点简单的医术。说是医术,白芷却教得并不保留,连着白及一起都跟着学。
正月是学里放假的日子,但是姓顾的小学生们全都到齐了。柳嘉雨不由咋舌:怪不得顾家在武林里是这般的势力,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这么的努力。
小学生们是经过精挑细选来的,本身性格就有些好强,天资也好。白芷教的东西又新鲜,正合他们的胃口,所以才能毫无怨言地放弃掉正月的假期,只想多见识点新鲜的东西。柳嘉雨越学越心惊,没过三天,就悄悄地与同屋的纪子枫说:“顾家也太厉害了吧?这样小的孩子都这么的聪明。”
纪子枫愁苦地道:“这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咱们大小姐总觉得咱们也应该跟他们一样,多学些东西。你等着看吧,以后还得跟着学呢。难怪人家兴旺。”
这话要让白芷听到的,一准不乐意,还得说她。不过此时白芷却没有功夫听她们这些私房话又有求医的来了。
从功利的角度来讲,求医之后“报恩”更符合白芷的利益,生病、中毒、受伤,更方便从这些症状里反推出来历,远比自动送上门来的更容易知根知底。但是眼前这个病人却有些棘手。
这是仰松泉之后第二个上门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白芷心里是希望有些女孩的。原因并不全是“平衡性别比例”,而是她本心里就想多给女孩子些机会。
女孩子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带来的一个小男孩儿。女孩子自称“冯媛媛”,白芷因为张媛媛的关系听到叫媛媛的女孩子就有一点亲切感。冯媛媛带来的小男孩儿约摸十岁的样子,冯媛媛叫他“学礼”。
哪怕不是个医生,看到冯学礼都知道他的眼睛有毛病。冯学礼的眼睛黑白分明,但是他的仪态却透出眼睛有问题,他的脖颈前倾,面部表情也略显呆滞,不是瞎子也差不离了。
两人都着粗布衣服,冯学礼的模样却比冯媛媛精致得多,五官深邃,很点异域风情,仿佛是少爷和丫环的区别。白芷不动声色地问:“你要我治好他?”
冯媛媛顿了顿,道:“不敢,只要给个容身的地方,小女子愿效犬马之劳。”
白芷道:“犬马我都有,还都是名贵的品种,犯不着拿人当畜牲使。不过你得给跟我说实话,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来历?”包打听在对江湖中下层的消息上堪称废物,白芷只好亲自来问。wWW.ΧìǔΜЬ.CǒΜ
冯媛媛道:“我师父早死,自家功夫学得并不精通,只想给姐弟俩谋个安身的地方。再没有比大小姐这儿更安全的了。”顾学礼幼稚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咳嗽了一声。白芷注意到了这孩子比他姐姐更聪明一些。白芷道:“身上没有血债吧?”冯媛媛道:“怎么会有?我师父是染了瘟疫病死的。”
白芷随意一挥手,茶盏的盖子飞向冯媛媛,冯媛媛一个铁板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差一寸,她的脸就要被茶盖打成块碎玻璃了。白芷点点头:“好,你留下来。”继而看冯学礼的眼睛。
冯媛媛低声道:“他太用功了,眼睛本来还好,可是夜里灯光不好,就……”
那这玩儿就不好治。白芷道:“现在还这么用眼么?”冯媛媛苦笑:“如今哪里还敢让他再看书?”白芷没说治,也没说不治,先让柳嘉雨把他们俩安顿下来:“明天再来吧。”
此时已临近灯节,顾府上下正忙着挂灯。柳嘉雨便把冯媛媛姐弟俩带到慈幼局去,给了两人一间屋子暂时住下。安顿下来之后,才认真去研究冯学礼的眼睛。这孩子眼睛不是先天的毛病,得是后天用眼过度,视力加以矫正之后可以变成个近视眼而不是个半瞎。
白芷听冯媛媛说:“白天还好,晚上看书灯油也不够,就点松枝,眼睛都熏坏了。这些日子我没能叫他读书,好像能好了一点?”口气里有些犹豫。
白芷忽然问道:“读的什么?”
冯学礼道:“才读了五经。”
白芷拎出个箱子,拿出只镜片来:“试试这个。”打算先给他配副镜片。冯学礼迟疑地伸出手,取了镜片在眼前放着,脸上表情也生动了起来。这些镜片有凸镜也有凹镜,是做望远镜的副产品,有些焦距也不大准。
不多时,测了个差不多的度数的,白芷把镜片收了,冯学礼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白芷叫来纪子华:“纪仔,做个框子来。”她打算给冯学礼配个眼镜戴戴。然后才问冯学礼:“读五经做什么?”冯媛媛代答:“本想考个功名的,可现在……”
她眼中还有些企盼之色,白芷摇摇头:“当我是神仙呐?也就这样啦,想留你就留下来,不留,我也送你一份盘缠。”冯学礼又咳嗽了一声,白芷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他姐姐还是他奴才?”冯媛媛脸上一红,想说什么,冯学礼再咳嗽一声。
柳嘉雨生气了:“摆架子摆到这里来了吗?有什么话不能讲明白了?遮遮掩掩做什么?”她是过来人,知道顾家哪怕是最不好相处的老爷子,也没这么小家子气。再看冯学礼小小年纪就这么弯来绕去,实在是别扭。
冯学礼有点茫然,也有点生气,他一直不说话,此时更抿紧了嘴唇。冯媛媛更明白一些,急忙解释:“是我们遇到了些事情,他惊着了,不得不小心些,他是担心我。我们……”
白芷笑道:“罢了,你,我留下了,你的家人,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也不管。有件事情你要记牢了眼镜我给他配出来,能矫正视力,可他要是再这么作下去,瞎了是没人管的。想读书呢,我这里也有几个学生,要旁听就来。不过这里不教什么孝子贤孙的学问,也不教作威作福的恶心劲儿。听得下去就听,听不下去自己寻个先生也行,这个我是不管的。”
冯媛媛有些尴尬,还是认了:“嗳。”
柳嘉雨心中不满,还是将两人带去了房里。回来跟白芷说:“这个孩子真不像话!那是他姐姐,怎么跟个奴才似的?”江湖中讲究个长幼有序,这孩子不讲礼貌,柳嘉雨就不乐意。白芷道:“焉知不是主仆?”
“哎?”
柳家仆人不多,没有十分分明的等级界限,顾家就不一样了,土皇帝一个,讲究这个比朝廷也差不太多,白芷闭着眼睛都能闻到味儿来。慢慢地说:“怕不是哪家出了事儿逃出来的。”柳嘉雨拍着胸脯说:“放心!我亲自看着他们!”
冯媛媛的功夫在姑娘里不算差,她柳嘉雨也不是软脚虾!
孰料直到正月十五,纪子华照着白芷画的样子把眼镜框做出来,镶了镜片进去,冯家姐弟还是老老实实的没动静。柳嘉雨日常看着,冯媛媛就是习武,冯学礼眼睛看不了书,就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地背书,没一点异常。
直到眼镜回到鼻梁上,他的表情才生动了起来:“这是什么?”
一副夹鼻眼镜而已。
他比常人深些的五官配上夹眼镜还真有个味道,白芷道:“还行。视力需要休息才能恢复,别仗着年纪小就胡来。”
冯学礼这会儿倒乖了,起身长长一揖:“多谢姑娘。”口气跟个小大人似的。不过他也不主动过来听话,只在自己房里看点书,也不跟着冯媛媛练武。柳嘉雨看着他们姐弟俩,还真有点主仆的意思。
待要仔细观察,白芷又叫她过去帮忙更多的伤者来了。
人是被李庭亨给带来的。
顾郁洲的判断没有任何的失误。此番李庭亨振臂一呼,带着人去找天定盟的晦气,给了天定盟以沉重的打击,把天定盟的头把、三把交椅击杀了,还解救了些落难的可怜女子。与此同时,己方损失也不小。
李庭亨与顾清羽曾有些交情,却因顾清羽依旧带点公子哥的作派而由亲密变成客气。他自己可以与顾清羽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置受伤的江湖同道于不顾,带是带着人来求医了。
这次伤亡颇大,轻伤的自己收拾收拾一路走过来,体质好的已有痊愈的迹象,重伤就不不是靠硬扛能够扛得来的了。天定盟什么人都收、什么人都有,伤得也是千奇百怪,已非寻常大夫能够医治。
李庭亨虽是个不爱理会规矩的人,却并非不通人情。在城外就先让江湖同道歇息,自己孤身拜访顾府。顾清羽还是很尊敬他,亲自出来迎接。李庭亨并不拿乔,坦诚地向顾清羽讲明了情况,并且保证:“无论医治得如何,我都欠府上姑娘一个人情。”
顾清羽道:“义之所在,还讲什么欠人情呢?只怕受伤的太多,她只有一个人,耽误了医治。”李庭亨道:“那就是天意了,如何能怪得了人?”
顾清羽便允诺将人带暂时安置。李庭亨最后跳跃了一下,才说:“还有一件事,如果不能办,倒也不必强求。”顾清羽问是什么事,李庭亨道:“我们此去,一是为江湖正义,二是为王大侠他们报仇,三也是为受害的人讨个公道,那家里男人已被杀害,还有几个女眷……”
女眷的遭遇很可怜,但是一般的良家妇女不大爱接触青楼出来的,女眷们虽出身良家,毕竟走了这么一遭,李庭亨也知道让顾家小姐再照料青楼女子是不大说得过去。顾清羽心道:她未必在乎这些,然而这许多人来已够她忙碌了,不好再大包大揽。
对李庭亨道:“这些事情,你我都不如小女懂,不如看她如何分派,想必她会给所有人一个妥帖的安排。当务之急,还是把受了重伤的同道们安排好。”
李庭亨道:“你说的对!”
两人分了个工,顾清羽找白芷去,李庭亨负责组织伤者。大家都知道顾郁洲在这里,也是有求于人,倒不太喧闹。其实顾郁洲并不介意多些病人,白芷给学生们加了点医术的课,也缺练手的不是?
学生们、柳家师兄妹、纪家兄妹都来帮忙,左虹的本职就是护卫,一个冯媛媛也跟着柳嘉雨过来了。
两下打个照面,李庭亨舒了口气虽然有名的大夫只有一个,但是学徒人手充足。白芷看李庭亨,也有点感慨真有点江湖侠士的样子。李庭亨衣衫单薄,人却不瑟缩,四十来岁年纪,腰背挺直,腰间一把大刀,很普通。国字脸,浓眉大眼,直鼻方口,很典型的侠客的长相。
说话也带着担当:“有劳姑娘了。听说姑娘治病救人有规矩,这些江湖同道,李某敢做保,并无胡作非为之人。李某虽然不才,一把力气也是有的,只要姑娘出手,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招呼李某就是。”
白芷估量着他的语气,是有点明算账的意思,点点头:“先看人吧。”
重伤的人一共有二十来个,这么远拖过来居然没死已是奇迹,不少人的伤口已做了处理,中毒的也服了些解毒的药物。白芷指挥着把人按伤情分类,锐器伤的、内伤的、中毒的等等。明显外伤的先洗伤口,中毒的喂点通用的解毒丸,她先诊治受内伤的这个是最难用肉眼看出问题的。
轻伤患者一口气诊治这些人还可以,重伤就只能排队。小学生们也有序地忙碌着,白及跟在师父身边最久、看得最多,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清洗创口。除此之外,居然是柳嘉雨、冯媛媛更有经验,动作也更麻利。
李庭亨想了想,低声对白芷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个僻静的角落,李庭亨才问,能不能分出个人帮忙照顾一个姑娘。白芷问道:“从天定盟带出来的?”李庭亨道:“是杨家的一位姑娘,无辜受了那样的罪,家破人亡也没地方去,只好带她上路啦。她……也有点病。”
白芷脱不开身,便让柳嘉雨去将人带到慈幼局去安置。她一瞬间已想了很多如今府里乱糟糟的,不大适合杨姑娘到这里来,慈幼局现在没有乱人,清净自在。杨姑娘家破人亡没有地方去,先留在慈幼局里也未尝不可。
李庭亨郑重地拜托柳嘉雨,弄得柳嘉雨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李庭亨一代大侠,与顾清羽由亲转疏,顾家的人对他当然也是疏离客气的,但是李庭亨的身份,对一个普通姑娘这么客气。同样享有盛名的顾郁洲相比之下就显得特别的不平易近人,不能让人不对李庭亨有好感。
柳嘉雨问明了人在哪里,挟了个帷帽,去找杨姑娘。到了一看,杨姑娘自己就带着面纱。柳嘉雨客气地将人带到慈幼局:“才修葺完,人手不足,你多担待。这间屋子是冯姑娘姐弟俩住的,她弟弟只有十岁。这里再没有乱人的,你就住他们隔壁间吧。”
杨姑娘的声音颇为温婉:“多谢,有劳。”
柳嘉雨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之情,将她带到房里,说:“我去给你取铺盖,你先坐。吃饭了吗?你口味如何?”杨姑娘摇摇头:“一粥一菜就好。”柳嘉雨道:“甭客气,也快到吃饭的时候了。”
出门去取饭回来,在院门口就听到了杨姑娘失了真的声音:“学礼?!!!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被慈幼局收养了?太好了!你跟我回家!”
柳嘉雨心道:原来他们不姓冯,是冒充的姓,那冯媛媛跟这杨姑娘也不像姑娘的样子。还真叫大小姐说着了,是主仆逃难,少爷冒了丫环的名儿。冯媛媛多半是杨家养的护卫一类,出了事带着小主人逃了。唉,她还真是个忠义的丫环。我之前那么说他们俩,倒是我的不是了。
端着饮食进了院子,笑道:“哎哟,这是姐弟团聚了?来,边吃边聊。”话才说完,笑影就不见了,冯学礼,现在该叫杨学礼,的表情很不好:“她认错人了!”
柳嘉雨心道,认错人知道你叫什么吗?然而清官难断家务事,冯媛媛又不在,柳嘉雨不便做主,只好打个哈哈:“那也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媛媛还在大小姐那里帮忙,到时候”
杨姑娘带点气音的说:“冯媛媛?”
“是啊。”柳嘉雨更加断定他们之间有旧,但是不敢多管。两下安抚,让慈幼局目前仅有的两个杂役之一,去告诉白芷有麻烦了。
白芷正忙得焦头烂额,听了这款夭蛾子也是惊呆:“啥玩儿?”第一把冯媛媛抓到房外问:“学礼姓杨?”冯媛媛一脸苦相:“是。”白芷问道:“这事你可没讲啊。”
冯媛媛道:“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是在庙里遇到他们母子的,我师父病重,我们到庙里安身。那时候他娘身上还有几个钱,舍了些药,后来又施了副棺材给我葬了师父。后来他娘就死了,临死前托付我照顾他。”
明白了,这是受了人恩情报恩来了。白芷问道:“庙里?只有他们母子?”
冯媛媛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们好像与家里处得不好。大小姐,这事儿我也不清楚,可总要听学礼说一说的,他很聪明的,一定能说得明白。”
杨姑娘是李庭亨带来的,李庭亨许了还人情,白芷也觉得需要保留这份人情,就不能把这仨一块儿轰了。只好说:“行。都叫一吧,理清楚了我还得缝人呢。”
顶用的大夫就这一个,她一停手,事情就停顿了。李庭亨踱出来问道:“是有什么难处吗?行走江湖,刀头舔血,死生有命,不会有人不讲道理的。”
白芷道:“没事儿,我更不讲理。但是有一件事……”把学礼的事儿讲了。李庭亨道:“我痴长你几岁,就托大个劝你一句,虽说江湖儿女热心,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自家的事,外人不大适合开口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唉,谁说一家人就得亲亲爱爱的?”
白芷瞥了冯媛媛一眼,道:“我又不要当清官,对吧?”
李庭亨道:“也罢。他们姐弟俩都只有彼此了,能化解误会是最好了。”
岂料根本不是误会!
人到了顾府,杨姑娘仿佛风一吹就要倒,杨学礼一张脸冷能掉冰渣,比当年白及还阴沉。两人各执一词,杨姑娘如诉如泣:“家里就只剩你一个男丁了,你怎么能不回去重振家业呢?”
杨学礼明显知道这个说法很占理,却不慌不忙,回了一句:“我不姓杨。”
杨姑娘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为了父母曾经教训你的无礼怄气吗?”
杨学礼一口咬定:“我不姓杨。”
傻子都看出来杨姑娘说的有理了,冯媛媛有点着急:“学礼,你好好说话。”杨学礼这回给了她面子,说:“姐,你别管。我娘还是你帮忙下葬的呢!”
杨姑娘道:“她是婢妾,当然入不了祖坟!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责怪父母,不管这个家的。”
她说得很对,李庭亨犹持观望,不少裹着纱布的侠士都在点头。给主人家面子,没跳出来教育杨学礼,却也小声嗡嗡。李庭亨道:“这位小兄弟,你有话最好讲明,否则这样只会叫人说你无礼。”言语中还算回护杨学礼。
杨学礼冷冷地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的眼睛,不是生来如此的。我好好的长到五岁,有一天,我和我娘被赶出家门,寄居寺庙,只靠着我娘的一点私房过活。读书没有灯烛,只好点松枝,不学不行,因为父亲要派人检查。我娘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最后自己也熬死了。”
白芷暗暗点头,这样艰难还给冯媛媛师父收敛,这份恩情可大了去了,难怪冯媛媛要把杨学礼一路带过来求医。
杨姑娘道:“你姨娘……她!她逼勒主母,致使母亲郁郁而终,姨母要处置她,有什么错?主母处置婢妾,这也算事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总是杨姑娘占理,大家也都听明白了。杨姑娘她亲妈,也就是那位跟青楼花魁海誓山盟之后回家娶正经老婆的书生的亲妈,是正室,但是杨姑娘她爹不是个东西,宠妾灭妻了。杨姑娘姨妈代姐姐又嫁了过来,反手把小妾给收拾了。杨学礼是庶出的儿子,也跟着倒了霉。
不合杨书生风流债欠错了债主,全家跟着完蛋,杨学礼反而因为被放逐寺庙躲过一劫,被冯媛媛带走了。
现在杨家就剩姐弟俩了,杨姑娘占着大义名份,要弟弟回去重振家业,杨学礼这孩子不愿意了。
果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小声哔哔:“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是该传宗接代。”、“是该回去收拾家业。”、“男子汉是得有担当。”
杨学礼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冯媛媛担心地拉拉他的手,带点乞求地看向白芷:“大小姐。”
白芷摸摸杨学礼的头,问杨姑娘:“就只有他一个男丁的?”
“是。”
“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你也可以重振家业。”
“他是杨家的儿子,他有这个责任的!”
白芷低下头,对杨学礼道:“那你就是家主了,不要再说气话,你得担起责任,得给你姐姐安排个好归宿。毕竟相识一场,你瞧一瞧,在场的哪位大侠合适当你姐夫,你选人,我给他们备嫁妆聘礼。他们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不会互相嫌弃的。”
话一口,四下寂静无声。能被李庭亨带过来的,虽然是重伤,也得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侠士,娶青楼女子,还真没几个人有这个勇气。而杨姑娘,从来就没有以嫁江湖人为目标,她要的是封侯拜相的夫婿,不是江湖莽夫。大家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白芷还在对杨学礼说:“出身洗不掉的,正视它,才能正确的处理麻烦。快,挑个姐夫吧。”
世家子弟,果然没一个简单的,李庭亨想,与他们相交,真是麻烦。
杨姑娘噎了好一阵儿,终于能发出声音:“你们不能!”
“他能!”白芷说,“孝道?家族?人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没有你的位置的。以为自己拿了尚方宝剑了,可以杀人了?嗯?你就是个木头架子罢了,既不是尚方宝剑,也不是执剑之人。礼仪道德,是会吃人的。你要做伥鬼吗?”
杨姑娘脸色灰白,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2020年好呀
祝大家新的一年里所得皆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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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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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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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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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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