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哩啪啦的声响里,白芷更不迟疑,飞快跳到隔壁房顶,顺溜着落到墙根外面的阴影里。背着药箱,慢悠悠地往济世堂去。路上遇到衙差还跟她打招呼:“周大夫,又寻摸病人呐?”
“嗯呐。”
济世堂的周大夫出现在哪里都是不奇怪的,衙差说一声:“听这声音像是哪路大侠路过开心呐,有两年没闹过这个动静了,现在又来!”
白芷问道:“会有伤者吗?”
“哎,您现在别动这个念头,要是有,肯定往义庄送,您早晚能见着。刀剑无眼,您是金贵人,有热闹您也甭往前凑,还指望您给看病呢。”
“那成,我先回去。”
白芷从后门小巷回的济世堂,济世堂前门没开后门倒是开了个缝儿,张娘子披着外衣说:“可算回来了!那个冤家吵着要出去看热闹呢,你回来了正好管一管她。”
张媛媛才躺下,听到动静想看热闹,张百药夫妇披着衣服起来拦她、训她。一看到白芷来了,全家都安静了下来。张百药问道:“外面是有什么江湖客闹事吗?你受惊了没有?”
白芷道:“遇到王衙差,他也说是哪路大侠高兴了,我打南城出来又蹓跶了一回,什么大侠也没见着。王衙差说,真有什么伤者早晚我能见到,我就回来了。”
张媛媛原本小碎步准备悄回房了,听她说话又折了回来,这孩子有点记吃不记打,好奇地问了一句:“姐姐,我看你今天特别高兴,不会真看到什么热闹藏着不说吧?”
这熊孩子!
经她一说,张娘子拢拢衣裳,也说:“媛媛说的对,我也觉得你高兴,话音都轻快了。”
白芷眼珠子一转,对张娘子勾勾手指手,按上她的手腕:“昨晚没睡好,肝火稍旺,不是秋燥,唔,白天于三餐外又多吃了一些,”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月事也快来了。”xǐυmь.℃òm
张娘子一脸惊喜:“你这是通了呀!”
白芷道:“今天给林家送药的时候,顺手摸个脉,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我现在还没缓过味儿来呢。究竟有没有长进,还是等明天起来多摸几个试试再说吧。”
张百药道:“这有什么好试的?这里不是人?来,挨个试!”说完,先贡献了自己的胳膊,又让女儿徒弟们都挨个试。这些人都是日常接触的,各人的身体状态大概都知道,能够诊出细微的、日常观察不到的,至少能证明医术的进步。即使不是顿悟,渐悟也是令人高兴的。
白芷一一给大家摸过脉,又说出了针对的治疗方法。
张百药大喜:“错不了了,我虽才摸着一个边儿,可我见过真的神技呀!这是天大的好事,都别睡了!快,取我的酒来!娘子,烦请下厨,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再好好喝一场!你这个本事,当年我只见过我父亲和他的几个同仁有。”
张媛媛也跟着高兴:“阿宝哥帮忙烧火,我也炖个药膳,我才学会的。”
张娘子嗔道:“那得炖多久,今晚还能吃上不?我来吧!”
一家人正高兴着,前门被拍响了,传来了王衙差的声音:“开门!快开门!要出人命啦!”
白芷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不说,张百药是有经验的人:“娘子,饭先做着,肯定是殴斗有伤者了,我带周南去看看,也好叫她练练手。”
阿宝开了门,王衙差一头冲了起来,拉着阿宝的手说:“快跟我走!怎么只有你一个?请张娘子或是周大夫随便再来一个人吧!”
张百药边穿外套边问:“怎么?有堂客急症?”
“嗐!李大善人的娘子和公子一块儿遭了人的暗算啦!”
白芷提起药箱又出来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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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还是上回白芷过来时的样子,人却已不是当时的状态了,李少爷归张百药,白芷就去看李娘子。人就是她打的,她是来观察一下后续效果改进技术的。脉一摸,果然比之前出诊时诊出更多的细节来,将李娘子正面检查完了再翻个个儿,往脊柱上一摸,白芷点点头:再偏上三分会更好一点。
管家急切地问:“大夫,怎么样?”
白芷不答反说:“还有一个病人呢?一起看看吧。”
两个都检查完了,张百药问:“看得怎么样?”
白芷肯定地说:“两个都废了。”
李员外膝盖一软坐在了椅子上,犹抱幻想地问:“能治成什么样子?”
白芷道:“骨头碎了,伤了经络,我能取出碎骨再把皮□□上。人瘫了,会失禁、说话也会慢慢不利索。两人底子不错,用心伺候着能活二十年以上,不用心就死得快。公子还肾虚,又受了点凉,这个倒能调理,去过哪里?”
小厮低声说:“后头假山……”
李员外一声咳嗽,小厮不敢说话了。白芷道:“能带我去看看什么样的假山石吗?”
李员外毫不忌讳地问道:“这孩子以后还能有后吗?”
“先看看地方吧。”
白芷往假山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回来对李员外摇了摇头,李员外瞬间老了十岁。张百药也有些恻然:“员外,早作打算吧。周南啊,先开调理的药方来看看。”
两人留下药方,白芷问:“要我给他们把碎骨取了吗?”
“容我想想。”
“好。”
已是宵禁的时候了,白芷同张百药是由衙差送回济世堂的。张娘子已准备好了酒菜:“都去洗手,箱子也放下,来吃酒。”张媛媛则围着白芷问长问短,白芷也说了李府所见,张媛媛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会有多热闹呢。”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跟白芷说那盘鸡蛋是她炒的,要白芷一定多吃一点。
李府愁云惨淡,济世堂却挺高兴,张百药连饮数杯,有些忘形:“我医术不算顶尖,可我徒弟医术好呀!哈哈哈哈!丫头啊,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啦,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喽。啊!对了!不能受制于人,要自己研究药方、手法,找自己能用得着的药。你有这个心的,我知道的。哈哈哈哈!痛快!”
他初时是有着奇货可居之心,此时却是真心高兴。白芷有感而发,满斟了一杯:“我脾气古怪,不跪天地、不跪神佛、不跪死人,当然也不会跪活人,可我心里,您是我的老师。敬您。”
张百药大笑:“凡天赋异禀之人必有自己的脾气,这杯酒,我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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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喝完两坛酒才各自睡去,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芷就起床了,起身才发觉下雨了。呼吸着湿润的空气,白芷张开手臂,在檐下站了好一阵儿,直到大家陆续起床、生火做饭。
早饭的碗筷还没收拾,王衙差又来拍门:“真是对不住,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还得您二位走一趟。今天一早,又有三个死鬼,劳您二位给看看,是不是跟昨天一样伤。”
白芷对张娘子说:“先生昨晚酒有点多且在家里歇着吧,我去就行了。”
张娘子笑道:“辛苦你啦。”
张百药扶着杖出来,带点宿醉、带点小得意:“哎呀,路上小心呐,甭管看到的是人是尸首,都别太开心……”
王衙差觉得奇怪:“怎么府上这么高兴?”
张媛媛拿着伞,挟着包书也准备出门,闻言道:“当然是有高兴的事儿啦,我姐姐成神医啦!”
白芷道:“夸张,去上学去,我回来找你。”
张媛媛乖乖地走了。
王衙差已抱拳恭喜上了:“您医术精进那是得高兴!您的好事儿比这群死鬼要紧多了!说与史都头,他老娘一准儿要给您到庙里上炷香。”白芷给史都头的亲娘使过金针拔障之术,老太太心存感激,史都头又是个孝子,在安州城常给济世堂大开方便之门。
白芷摇摇头:“路还长着呢,我觉得今天我有点飘,要是有什么失礼之处,劳你提醒。”
王衙差道:“好说,好说,一家有事,还要全城人陪着哭吗?您这边请。”又要帮忙提箱子。
两人撑着伞,白芷依旧提着自己的箱子,随口问情况。王衙差也是有问必答,不问自己先找话说:“三个无赖儿,去南城找事儿,我看呐,与李员外家那俩一样,都是叫一个大侠给办的。”
“南城?”白芷故意说,“这么说来,可能还真是,是不是跟李家一个丫环有关系的事儿?”
“您知道?”
“昨天去南城送药,听了一耳朵,这三个无赖,是不是一胖两瘦?”
“对呀。哎哟,怕不真是有人打抱不平吧?嘿,那这倒好办了!知府大人好交差了!过往的大侠办这种案子,大多是当无头公案的,交京城六扇门。六扇门得闲了,派人来看看,万一挨不上号,就挂那儿了。等会儿,咱就跟知府大人这样说!嘿嘿。可不用我再跑腿了。昨夜那一声,一准儿是个大侠。”
白芷慢慢地说:“物不平则鸣,怨气成精了。”
“可不敢这么说,叫大侠听到了……”
“到了。”
“啊?哦!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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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的偏房里摆着三张条案,每条上面一个人,看形状一胖两瘦。条案旁边高高低低站着几个人,韩师爷、史都头乃至于老仵作就罢了,李府管家出现在这里就有些异样了。
史都头先抱拳:“周大夫,劳您给看看这三个人。”
白芷掀开白布来:“死了一个?”
“平日不修德,倒路边儿上叫人看见了,不趁机踩两脚出出气吗?这不,死了,昨夜大雨一浇,什么都没了。这俩还活着。”
人都是白芷打的,挨个儿看了一回,说:“一样的伤,这两个也难,他们可没人伺候吃喝,没人照顾,几天的事儿。还有别人吗?”
史都头道:“现在就这几个,这五个人,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芷道:“昨天在南城,听说了。”
韩师爷插口道:“能否详说一二?”
白芷如实说了去南城看病、三人闹事、意图纵火,末了说:“当时就是这样了,那家姑娘那样的伤我还是头回见,明天打算再去看看。”
“大夫昨晚回来路上可见什么异常?”
白芷摇摇头。
韩师爷挑挑眉便有了腹案:“有劳。这位管家还有事劳烦您。我还有事要去禀告知府大人,先走一步。”
李府管家这才说明来意:“敝主人听说了这件事情,颇为伤感,想请大夫连他们三个一起治了。就在这里,我给您打下手。”
白芷不觉得好笑,她打完人搞售后就觉得自己心挺冷的,李家更好,拿活人给她做实验还说得跟个大善人似的。有趣。
“老翁,搭把手?”
老仵作恹恹地抬起眼皮:“来吧。”
先剖死的,再切活的,切完缝上,午饭都没吃才弄完。白芷道:“行了,有数了。都头?”
史都头不好意思地解释:“忽然有人要我查有花臂的女人,我上哪看女人的胳膊去?弄得我现在看到男人都想撸他的袖子!您和张娘子常年看堂客,有没有……”
白芷收拾箱子的手一顿,声音硬梆梆的:“你这不是正经事。我是医者,不是媒婆。”
“不是我!是别人要查!别人!”
“哦,我看过这么多病人没一个有的。”
史都头有点着急:“您别生气,真是正事,抓江洋大盗的线索。劳您给留意着,有那脾气不好的,多看一看?”
“行。他们家娘子,”白芷指着管家说,“脾气有些大,但是没花臂。”
史都头笑了:“您去他家小心一些,我查看了一下,灯火是有人打灭的,怕是用的暗器。”
“知道了,真是大盗?”
“线索,线索。”
“行,我留意。”
“那可真是谢谢了!”
白芷冷淡地点头,对管家说:“休息一天,后天我去府上。”
“有劳大夫,诊金会加倍奉上的。”
白芷撑起伞走进雨幕里,将自己前后的行为想了一下,南城她去过,也承认了,李府也去了,无论李娘子的房间还是假山,哪怕有她的痕迹,都无法指向她。衣服、药箱都是那一套,房顶上如果有印记,由于下雨也冲刷掉了,当然,以后再上房顶要找好理由。
现在所虑者一是暗器,二是什么人找一个脾气不好的、纹着花臂的女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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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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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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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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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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