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红头绳的丫环小声说:“大少爷不让您饮酒了……”
白芷没吭气,舀了半碗鸡汤泡饭,用力扒了一碗进肚,又犯起愁来——万一这位姑娘穿到她身上,她一世英名就全完了。可是除了“死”,她也没有别的思路,看三位师兄的态度,寻死也是难的。她顿时失了胃口,放下了碗筷。
红头绳的丫环不敢劝她,取了张托盘悄无声息地将残肴收了,端起剩饭蹑手蹑脚地出去。丫环转过长廊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师妹吃完了?”
丫环微惊,旋即松了一口气,弯一弯膝盖:“是。就着鸡汤泡了一碗米饭,旁的都没动,大约是酒后没有胃口。”
白微点点头,忽然问道:“苏子,师妹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
丫环苏子的脸上也现出疑惑的神情来:“不知道,回来沐浴更衣之后,就自己要穿这一件的。”
白微又问:“鞋子,还是原来那一双吗?”
“是,是大少爷让一并送来的那一套。”
“大小合适?”
“大少爷最是仔细,衣裳鞋袜都尺寸都合适的。”
“妆容呢?”
“都是大小姐自己要的,奴婢们并不敢过问。”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苏子不敢再问,端着托盘飞快地离开了。天还没黑透,白芷屋里的灯已经点了起来,明晃晃的,白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师兄弟三人都受白翼大恩,心情却有不同,师弟最单纯,而他心思最多。
那是一个荒年,小康之家初时只是节衣缩食,渐渐的饭也吃不上,有一天,他的父亲把他的妹妹领了出去,当天晚上家里便有了肉食,妹妹却再也不见了。又过了些时日,他被父亲蒙上了眼睛带出门去。黑暗让他抱紧了父亲的脖颈,这样能让他安心些。“不要摘下来,”父亲这样说,“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摘下来。”
隐约有了一点亮光,他想摘下眼罩,被父亲制止了,接着,他被放了下来。他们进了一间屋子,他能听到许多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劈柴燃烧的毕剥声。然后,他感觉到父亲离开了。他想摘下眼罩,却被制止,双手被扣到了一起,单薄的衣裳被剥离了身体,这让年幼的他羞耻极了,竭力扭动着身体想避开这样的羞辱,一面呼唤着父亲。
“他不要你了,你乖乖的,一下就好。来世投个好胎。”
再常见不过的易子而食,他就是那个“子”。
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吃过人肉,也险些变成别人的盘中餐。直到那个清俊的男子解开了他的眼罩,出现在他被突然出现的火光眩花了的视野里:“你是被他们偷来的么?我送你回家。”
那个男人,是他的光。
“我不要他们,就要你,”他说,“我知道自己是被谁送过来的。要么杀了我,要么带我走。”
那个人无奈地叹息:“他们也是无奈。”
“还会有灾荒的,”他说,“我不怕灾荒,我怕下次没有你。”
男人默默地将他抱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你给我起个名字吧。”他承认,这么说是看准了男人好脾气。
从此,他便成了白微,成了大侠白翼从锅里抢出来的二徒弟。真好,他分享了那个人的姓氏。旧有的姓名让他恶心,以前总有人在唤他的旧名后说“我儿聪慧,将来必能光耀门楣”。呵呵,你只配绝后!
可是白微万万没想到师父的独女出事了,师父不知道会有多么的伤心,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疼了起来。掸掸袍角,白微缓步走向房门,抬手轻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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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正在满屋打转,她很怕这三个师兄心系大事只当她是小姑娘瞎胡闹。见白微来了,又忐忑又升出一丝希望来。一旁的丫环细辛干看着白芷转圈也不敢出口相劝,摆了茶水点心之后就缩在了一边,此时见到白微,细辛也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白芷对白微点点头,白微也颔首致意,却对细辛道:“去取纸笔来。”
细辛巴不得一声,出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Χiυmъ.cοΜ
白芷才要说放,白微先一指圆桌边的凳子:“坐下说。”
白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没那么假?”
白微笑笑:“稍等。”说完,只管打量白芷。白芷深吸一口气,也不肯弱了气势,将刚才琢磨来的补充条款倒给了白微:“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尸体上或许会有线索,现在拖在这里,多少线索都要跟着尸体一块儿烂了……”
白微的心一紧,师父可能真的失去原来的女儿了,他的师妹,没这个脑子。可是失去了女儿,师父一定会非常难过。
他与师兄不一样,师兄是奴婢之子因为聪明能干遭人嫉妒几乎要被打死的时候被师父救了回来,入门既早,照顾师妹的时间最长,将师妹当妹妹看。他心里却是只有师父的,师妹实是附加,说稳住这个“白芷”,也是为了稳住师兄弟们、稳住师父的家而已。
没有等到回应,白芷还要再说什么,细辛托着文房四宝来了。白微对细辛道:“你先下去吧,我们兄妹说说话。”而后对白芷道:“来,写个字我看看。”
白芷必然不是个文盲,却是个对软笔书法一窍不通的夯货,捏着笔道:“我不会写毛笔字儿。”说完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捻了捻手指和虎口,这双手上一点疤痕茧子也没有!纵使养尊处优,拿笔也会让指头磨些些薄茧。合着原主是个文盲啊!!!卧槽!文盲当然是不会写字的,而她没练过大字!仿佛证明她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姑娘。
“我会写硬笔书法的!大哥,要不我再背点课文给你听?做奥数题也行!”白芷有点抓狂了,“我在自己家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大哥,我是真想回家!你们不信我不要紧,你们师妹现在不知道受苦呀!”
【诶,她只看了一下手,就看出来师妹胸无点墨,这却比师妹要聪明多了。果然不是师妹了。】白微很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安静下来,才问:“那,你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了我师妹的?你怎么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换了?你在阎王殿里听到的?”
“没……我喝多了,就……”
“如果我师妹阳寿已尽而你被阎王误勾了魂,还阳时肉身已朽,不得不借尸还魂呢?若果真如此,我们情愿将这师妹这些私房送与你,送你还家,就算多一门亲戚,只要你能时常记得家师,致信问候。可好?你家在何方?”【1】
一点都不好!白芷踌躇了:“我……你信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什么,三千世界……那什么……”
她担心白微听不明白,孰料白微一点头:“我明白了。可是,既然你什么来历也说不明白,恐也难寻别个世界吧?不如静观其变,如何?我保证,你现在是安全的。设想,今番变成了我师妹,还有人护持,下一回处境更糟,那该如何是好?哪怕是在这里,家师素有侠名,外面仇人也能说没有,他们不杀你,折磨你,受苦的不还是你吗?”
白芷不得不承认,白微说得很有道理,不由点头。
白微又说:“且家师尚未归来,师妹的事情,总要给家师一个交代的,你说是也不是?况且,你说自己不是我们师妹,可这身体总还是。我们是不会让师妹的身体受一点损伤的,自然不能让你带走、也不能让你伤了她。现在家里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也是抽不出功夫研究鬼神之事。总要等到家师平安归来,才好定夺。”
这倒是,白芷又点了一下头。
白微道:“好了,我们来筹划一下,接下来怎么做吧。”
白芷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被你套路了?”
白微俊雅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反问道:“在下说的不是实情吗?你与我谈条件,总要双方各退一步才能达成协议,不是吗?”
白芷翻了个白眼,忽然长叹一声:“唉,其实,我这么痛快跟你们讲明,是很担心我分明是个受害者,自己不说、被戳穿就显得我别有用心了。你能信我,我是真的高兴。两个人再像,终归是有差别的,越亲近的人越瞒不住。如果最亲近的人都察觉不出来,那你师妹也太悲哀了。她不是她,只是个师妹,她是长是短是圆是扁都不碍你们的事儿,也太惨了。你们相处一定很用心,很好。”
白微一怔,旋即平和一笑:“好了,现在开始吧。”
“诶?”
“你既不是本方世界的人,多学些东西,总是没有坏处的。”
白芷知道,白微说得客气,实则并没有给她其他的选项,形势比人强,白芷心道:【行,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多学些东西,确实没有坏处。反正大不了一死。】
便问:“要学什么?”
白微笑道:“先读书吧。”
白芷痛快地答应了。
“酒也请戒了吧。”
“行。”
白微一条一条地提出建议,白芷都答应了,心里算了一下,都是些文化课。课程很满,什么棋琴书画礼仪之类不必讲,甚至还有算学,不像是江湖人家教女儿的东西,倒像是开明人家大家闺秀的课程。高考趟过来的人无所畏惧,白芷不觉得压力大。
没有什么武艺之类的课程,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想混江湖。
白芷把课程表看了,忽然说:“你的条件提完了,我保证会配合,那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保证?”
白微问道:“你想怎么样?”
“唔,我也不逼你们,这样,等眼前这件事结束了,就要办我的事!你知道的,我在此方世界是没有任何顾忌的,谈不拢,就一拍两散。”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个人对着笑了起来。
白微将笔砚一推:“这些就先留在这里吧,你总是要用的。对了,万一,我是说,为防万一,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如果不得不让你再与江湖前辈们见面——当然,我会尽力避免这种事情——像今天这样跳出去与人对骂就不必了。我们在江湖上也小有身份,要爱惜羽毛。”
明白了,有身份的人不能表现得太LOW,脏事自然有小弟去做、脏话自然有捧哏的去说。好么,今天她怼人一时爽,其实就是那个冲在前面的傻狍子!
“你是说我丢人现眼了,是吧?”
“在下的意思是,以后有事,请先知会在下一声再动手、动口。”
白芷深呼吸了两下:“成!”警惕地看着白微泛起了微笑的脸,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坑没告诉我?”
白微浅浅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家师去年为师妹订了一门亲事,是清风原家的二公子。家里出了事,原家理应派人来助拳,原公子路上小有耽搁三日后到,我会为你拦一拦的。如果拦不住……”
“卧槽!老子信了你的邪!别想让我结婚啊!”
“断没有父亲下落不明,女儿要成婚的道理。师妹的婚约,不能轻易就解了,还请不要毁约,等家师归来,自有说法。”
白芷磨了磨牙,一字一顿地:“知、道、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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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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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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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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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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