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万钧雷霆,凝在一弦之上,满城肃杀。
佛殿中,晚风寒凉,一身华装的皇后忽然起身,放下手中经文,婢女为她添上风氅,便见皇后红衣胜火,款步移出佛殿,停在梵钟前。
婢女吹灭佛殿中的烛火,四下无光,唯有遥远的一轮沉月,摇摇欲坠地发着清光。
“娘娘,陛下与晁相还在御书房中。”
皇后轻轻颔首,复问:“太子就位了吗?”
“太子一直在东宫夜读,布防完备。”
皇后不置可否,默然执起钟椎,高举起手,重重落下。
一声巨响在宫闱里荡开,宫中传来铁骑奔走的声响。
不久之后,四边角楼各立看守,三千禁军罗列,铁衣寒光,俯视着宫墙外虎视眈眈的叛军。
宫外升起一簇焰火,天际骤亮,叛军们高举火炬,一时间杀声四起。
皇后下了钟楼,婢女为她举着伞,问:“娘娘,我们去东宫吗?”
皇后眸光深深,摇头:“他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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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此声叛变,皇帝太子自是首当其冲。
褚景深刚收到许一盏半路传回给他的线报,称海州粮草储备不足,被人恶意调往华都,恐是朝廷贪腐之患还未根除。
说是“贪腐”,发信的和收信的却都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和褚晚龄都以为顾此声至多会在兵力上动些手脚,不慎疏忽了军备。
褚景深蘸着烛火烧尽信纸,除却火烧的细响,便只剩书房外兵戈交接的震声。
晁相的手抚摩着棋子,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褚景深却似听不见外边的喧闹,只冲陈良抬了抬下巴:“晁相冷着了,去多添些炭火。”
陈良欣然允命。
灯花悄落,一柄长剑自房外贯然刺入,三两点鲜血溅上门棂。
雪风吹开了门,露出门外一张带血的脸,冶艳昳丽,如杀神莅临。
晁相蓦地起身,和对方撞上视线,两人的瞳眸俱是一颤,紧接着,晁相颤巍巍地回过头,却无比坚定地站在了褚景深的身前。
“......”顾此声抿去唇边血迹,“岳父。”
“我不劝你了,顾此声。”
晁相长久地合上眼,忍着悲恸道:“你自寻死路,我如何劝得住你!”
顾此声执着剑,在地上刻下蜿蜒的剑痕,极轻地一应:“嗯。令爱与和离书,都已送至晁府。”
“谢您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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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东宫,灯火大亮,着杏黄轻袍的太子负剑坐在梅下,玉带束出他细瘦的腰肢,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杀气腾腾。
太子身旁立着一名僧侣,双手合十,默念心经。
风过长巷,有人缓慢的步声停在东宫宫苑外。
潜伏的暗卫们各执刀戈,严阵以待。
“释莲,”太子开口,站起身来,举手抓向背上的剑,“迎客。”
而他嗓音未落,方才停下的步子已再次动了起来,一人走进宫苑,衣摆擦掠着地面的残雪,像是有意放慢了脚步。
“呀、呀。”
来人一身深红长袍,玄黑色的鹤氅将他压得似乎喘不过气,但他步履轻快,语气也带着一丝雀跃。
太子望过去,薄唇未动,释莲则徐徐一礼:“——顾太师。”
顾长淮身后缀着十来个铁衣将士,撞见东宫四下潜伏的暗卫,立即谨慎地回护顾长淮。但顾长淮却似看不见这些危险,只是专注地看着太子,笑着拍拍手:“殿下,臣分明看见您与太傅一起走了?”
太子哼了一声,依然没开口。
仍是释莲温和地回以一笑:“殿下自是有话要说,才会精心布置,只等您一人。”
“......是吗?”顾长淮收敛笑容,轻飘飘地点了点头,“臣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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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烈烈,高桅悬帆。
方沅被何月明时刻押在身边,以防他二度醉酒,再不负责任地作些有损士气的酸诗。
玄玉岛也察觉到海州动静,连夜动兵,南面布防森严,极尽谨慎,连大皖的渔船也会被玄玉岛强行驱离。
许一盏只带了一百将士下水,皆乘蠃鱼,顺风直下,五十二里的距离只在半时辰内便将将窥见玄玉岛上高耸的山峰。玄玉岛也不示弱,自瞭望台传回号令,水军们便悉数登船,一字排开,呈长蛇之势。
何月明与许一盏同乘一舸,由他掌艄。两人都见到了玄玉岛的水阵,不能冒进,何月明思考着道:“按说他们的刀盾兵不如大皖,若是大船硬战,我们应该能稍占上风。”
“那是消耗战,我们消耗不起。”许一盏眯着眼张望玄玉岛的阵势,仔细分析,“他们后勤有保障,兵力也充足,从南边硬攻,多半悬之又悬。昨晚方沅与我说,蠃鱼原本可逞斥候之能,但如今没了铁木,就是一堆没用的枯木——你同意吗?”
何月明琢磨片刻,保守道:“他是设计蠃鱼的人,自然是他最清楚。除非必要,还是不要冒险。”
他自忖说得冷静理智,习得了许一盏面对粮草一事时的沉稳精髓,然而许一盏却没应他的话,反唇讥道:“胆小鬼。”
何月明气急,立即争辩:“不是你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
没等他话音落下,一块巨石忽然从天而降,直直坠进船前,激起数丈高的浪花,险把他俩的船整个儿掀翻。
远处传来粗犷的男声,似是在警告些什么。许一盏侧目望去,果然是玄玉岛人张罗起了投石器,两人一会儿不曾注意水流,竟已不慎误入了投石器的范围之内。
许一盏沉下神色,举起手冷道:“撤后。”
她和何月明的船在最前,他俩掉头,自然其余人也会效仿。
何月明忿忿不平,嘴里骂骂咧咧,对许一盏道:“你看,根本靠近不了,这要怎么冒险?”
方才被巨石击起的水花扑了两人满身,许一盏连发丝都淌着水,抹了把脸,恶狠狠道:“撤回去,老子早晚教他们因果报应的道理!”
何月明被她吼得一跳,赶紧划船,逆着风向回航。
易容被水洗掉了大半,许一盏暂且不便回头,只能执拗地盯着玄玉岛的方向,何月明屏气凝神,压根不敢触她逆鳞,却听许一盏背对着他问:“其实我有法子干掉那个破岛。”
“啊、啊?”
“......”许一盏阴沉沉地道,“一早就有,但你得帮我。”
何月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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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将军淋得似个落汤鸡,灰头土脸地折返营中,大家都面露难色,忙备热水给他们洗浴。
褚晚龄掀开帘帐入内时,许一盏正低头扣着护腕,听他进来,便将发带递去,扬起笑道:“你来啦?粮草的事筹备得如何了?”
这几天她与何月明下水察看敌情,褚晚龄便和盛宴一起联络各城,征调粮草。但只看褚晚龄一如既往的假笑,许一盏便知道他们也进展不利。
“官衙都一点没剩。”褚晚龄苦笑着为她束发,“顾此声多精明的人,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耗死在海州。”
没有粮草,就算他们立即驰援华都,也后勤不力,不见得能做叛军的敌。
若是一路强抢,又怕失了民心,反给叛军做嫁衣。
“唔。何月明倒是在说,他有个朋友住在阳川,是个巨富,或许能看在他的情面上援助一些。”
褚晚龄蹙起眉头,狐疑道:“阳川巨富?我只听说过沈家。可他们素不与官家往来,恐怕不会有此仁心。”
许一盏悄悄看他一眼,顺着话头道:“哦——沈家。何月明说的,似乎正是沈家呢?”
“何将军当真能和沈家搭线?”
许一盏:“我叫他进来,你问问?”
褚晚龄不疑有他,也道:“好。”
不一会儿,何月明便面如土色地进来了,一抬头便先满目忧惧地看了许一盏一眼,许一盏却老神在在,信口道:“小何,你说你在阳川有个特有钱的挚友,他姓沈不是?”m.χIùmЬ.CǒM
何月明张了张嘴,结结巴巴道:“啊...沈......”
“你好好回忆,”许一盏清了清嗓,暗地里冲他挤眉弄眼,“......这沈家人不爱和朝廷往来,连咱太子殿下也不认识呢。”
何月明咽了口唾沫,又望向褚晚龄,后者毫无疑色,他只得鼓起勇气,按照许一盏交代的那样,闭着眼道:“啊、对。我那朋友就是姓沈,呃、一起喝酒认识的......他说他是阳川沈家的当家,若我遇到什么困难,就带信物去找他。”
褚晚龄似乎信了大半:“阳川沈家的家主的确嗜酒,若真能有他帮忙,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许一盏也松了口气,又道:“那小何,你这就动身,去阳川找你兄弟借点钱来应急吧。”
“......”何月明依然闭着眼,支支吾吾地演,“但、但水军的操练离不了人,这一去一回,毫不耽搁,骑马也得几天几夜。若随便交给哪个人,又怕办事不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睁眼,紧张地瞟向褚晚龄,其中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褚晚龄没有应声,似乎在考虑他方才所说,许一盏等了片刻也不见他主动,只好狠狠心,扭头道:“殿下,您去吧。”
“——若是何将军故友并非沈家主,要学生一连几天不在太傅身边......”褚晚龄停下话头,对上许一盏明亮的眼眸,不解地问,“太傅希望学生去?”
“也不算希望......”
褚晚龄复问:“因为学生不精武道,兵法也平平,逗留营中,给您添了麻烦?”
许一盏蓦地一哽,说不出话。何月明则趁早掩面缩至一边,不敢插言。
褚晚龄惯爱在她跟前自贬,若在往常,许一盏早就举手投降,可今日是她撺掇何月明组了这场骗局,若不能顺利把褚晚龄骗走,等真相败露,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许一盏咬咬牙,不动声色地偏过头,低声道:“不是麻烦...但也有诸多不方便。”
褚晚龄呼吸一顿,俯身逼近了她,问:“哪里不方便?”
他的呼吸烫得似火,许一盏不由自主地一躲,却万分清醒地意识到,这会儿正是褚晚龄情绪波动的时刻,最适合激他一把。
许一盏的眼神飘向何月明,何月明疯狂摇头,只差没给她跪下,许一盏无法,只得狠狠心肠,低声道:
“......其他人谁都抽调不了,不也只有您空闲些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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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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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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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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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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