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的如果能扒出这个秘密,也不用把许太傅钉在本子上翻来覆去地讲。
这是许一盏对于自己上朝时的发言的所有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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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太师太傅又该领着太子回东宫读书习武。三人踩在青石制的宫道上,即便宫人们辛苦扫清了雪,脚下依然湿滑,需得万分小心才能走出几步。
许一盏忽然有几分感慨,她和顾长淮变化不大,太子殿下却已经从瘦不伶仃的小孩儿,长成了妖言惑她的妖精。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迎头撞上太子殿下的肩胛——褚晚龄停了步子,背对着他俩,猜不到脸色。
“昨晚回得匆忙,未及告知太师,”褚晚龄回过头,却是面向顾长淮的那边,许一盏只能听见褚晚龄道歉的声音,“太师莫往心里去。”
顾长淮笑笑,平静道:“殿下有自己的主意,这是好事,不必考虑臣子的想法。”
褚晚龄沉默片刻,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一道玄影从他们身后快步掠来,单膝跪在三人身后:“太子殿下,皇上急召。”
许一盏定睛一看,来人头顶没毛,无疑是暗卫中人,敢在他们面前露脸,想必是真的出了什么急事,或者的确未把太师太傅当作外人。
她再往顾长淮那边瞥去,后者不动声色,但神情显然和缓许多。
许一盏摆摆手说:“您先去吧,臣和太师到东宫等您。”
顾长淮也没反驳,褚晚龄才算点头应允,急匆匆地随暗卫往御书房去了。
等到不见了太子身影,许一盏才好整以暇地拍开肩上风氅沾染的雪尘,偏头看向太师,似笑非笑:“你是和殿下摆脸色呢?”
被她盯着的纤瘦青年回以一笑,紧了紧自己的风氅:“你也会看脸色?”
“会啊。你脸发白,不如我给你一拳染染色?”
顾长淮只是笑眯眯的,许一盏忽然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意思,但顾长淮很快便敛了笑容,低声道:“前途未卜,我又岂能心安。”
“说点人话。”
“——就是,殿下将满十七,咱们就快不用来东宫点卯了。”顾长淮顿了顿,“当然,你直接死在玄玉岛,都不用等他十七了。”
依照惯例,皇子年满十七后,太师和太傅便形同下岗。有事业心的换个部门继续奋斗,没事业心的就可以回家养花带娃了——只要皇帝和皇子没要求,退休干部直接不上朝了也不是不行。
许一盏挺没事业心的,但时势造英雄,她已经赶鸭子上架地兼任了一堆重活,现今是百姓眼中嗷一嗓子就能逼天子让座的头号贼臣。
当事人没什么想法,就觉得说书的理应给她交点取材税。
“不用干活,不是更好?”
顾长淮摇摇头,眉眼带笑,轻飘飘地回道:“您且当我是闲不住吧——准太子妃。”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许一盏耸起柳眉,未及开口,才惊觉两人对谈之间已经走至东宫。顾长淮轻车熟路地进去书房,许一盏也尾随过去,见顾长淮正在书房里边翻看一本陈旧的笔记。
这本笔记显然是太子所写,足够三指厚,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许一盏顿感头疼。
许一盏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自讨没趣地跟进书房,或许是直觉里总疑心顾长淮和太子生了嫌隙,不希望太子有意隐瞒的秘密被顾长淮发现。
即使她明知褚晚龄铁了心要藏的东西,连他亲爹都不一定能找到。
“据说你在梅川带徒弟,现在桃李满天下,受推崇得很。”顾长淮问,“最喜爱的弟子是谁呢?”
许一盏想也不想:“太子殿下。”
“你那叫弟子?”顾长淮挑了挑眉,合上那本笔记,扫视一周书籍堆满的书房,又拿起另一本书,自说自话道,“你那叫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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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天一直等到下午,除了中途受命送午膳过来的宫侍,便再也无人推开书房门。
许一盏坐了半天只觉得筋骨酸软,顾长淮却还气定神闲,等到太阳快落山,顾太师终于舍得从椅子里挪起屁股,道:“看来殿下今天是旷课了。”
许一盏眺了眼天色,直觉顾长淮下一句话不会是什么人话。
果然,顾长淮接着道:“华都新开了家茶馆,说书的是个俊书生。”
许一盏:“......”她一拍桌,和顾长淮对上眼神,“我是被迫的。”
顾长淮笑得眉眼弯弯,颇有几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但终归是答应了。两人臭味相投达成共识,当即便从东宫撤退,理直气壮地出了宫。
然而等许一盏换好便服,再度敲开顾府的门,顾府下人却只是色厉内荏地说:“我家大人找太师有事。”
许一盏:“?”
她今天上朝临阵反戈把顾此声心伤透了这回事算得上众所周知,但顾长淮,你堂堂从一品太子太师,被一个当尚书的叔叔管着抠着,你丢不丢人?
许一盏骂骂咧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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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能去茶馆,只是不知为何,今天总有些心神不宁的预感,无论是太子还是顾长淮,她总觉得隔雾看花一般,缺了些什么。
新开的茶馆人群熙攘、宾客如云,许一盏找了个僻静位置落座,这边儿离说书的稍远了些,但她耳聪目明,还不至于因为这点距离就影响观感。那新来的俊书生带了点明州口音,显然已经说了一下午的书,口干舌燥,刚说完热门话本上的奸臣许太傅。
许一盏正要发困,却听这说书的承前启后地一嗓子:“其实许某人我们大都听腻了,今儿个,咱本是说好来讲讲前朝的那点旧事的。”
许一盏眼睑一跳。
“小的家乡恰在明州,不巧,前朝定都在那,不少的风流趣事,小的也都听过一耳朵——”说书的嘿嘿一笑,故弄玄虚道,“其他家可不知道这些,唯独小的知道,那前朝的皇子皇孙、那顾家的将军们......不好意思,今儿太晚了,客官们若对这些有兴趣,明天亦可再来捧个场。”
许一盏招了招手,小二立即凑上前来,正想热情招呼,却见这位长衫玉面的公子神色冷寒,对他道:“你们茶馆话本的演出次序,是对外公开的?”
小二愣了半晌,才一点头:“是。不过今天又有客人点了‘许太傅’的本子,所以乱了次序。”
“......”许一盏的眼色厉若寒芒,嗓音也冷冽至极,“开间厢房,把那说书的给我叫来。”
小二神色为难:“这......”
许一盏却没心思和他周旋,并指在桌上一碰,一枚锃亮的碎银便躺在桌面。
“诶,这便好了。给您安排在二楼往左最边上的房,清静得很。”小二喜笑颜开,捧过碎银又问,“您要什么茶?”
却没人应话,等他再抬起头,眼前那气势骇人的公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但听二楼一声关门的巨响,正是往左边上的房。小二如释重负,连忙收起银子,按着那位爷的意思办事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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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书生的确是头一遭来华都。明州是前朝国都,在大皖朝备受打压,能从那边考出来的书生只有百中一二——不幸,他实在考不上殿试,只能狠一狠心,来华都开开眼界,挣些面子。
小二与他说,那位要见他的公子姿容不俗,但气质瘆人得紧。俊书生推开厢房的门,房中果然坐着一雪衫玉面的公子,松绿的风氅压在双肩,漂亮的狐狸毛拥簇着那张足够惊艳的脸。
弯刀眉、桃花眼、唇不点而赤,正冷脸喝茶,手指不住地敲着桌面。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二,他一瞬间就能懂刚才的小二为什么形容这位公子气势惊人。
——这位爷是杀过人的,所以稍有不悦,就毫不掩饰周身的杀气。
“来了,”许一盏主动开口,“请坐。”
俊书生咽了口唾沫,愣愣道:“公子有何吩咐?”
许一盏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她方才那一惊,只是惊于顾长淮用意之深,但此刻一想,又觉得或许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顾长淮原本也不知道人家今天要讲前朝旧事。
无论如何,谁要在顾家人跟前主动提起前朝,那无疑是要带头跟两叔侄对着干——顾此声怎么可能让人蹬鼻子上脸到这程度。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听说你是明州人士,所以有些好奇。”许一盏扯出个自认为温润如玉的笑,少说得有褚晚龄八分影子吧,对面的俊书生却抖得更厉害了:“小的不明白,您、您请直说吧。”
“......行。”许一盏吐了口浊气,便直问,“你是明州人,那你认识顾家人吗?”
俊书生脸都吓白了:“公、公子,您是华都人,您就认识皇上了吗?”ωωω.χΙυΜЬ.Cǒm
许一盏:“.........”她说,“不巧,我是梅川人。”
俊书生便噤声了。
许一盏决定对他网开一面:“你把你知道的,和顾家或者前朝有关的都说来听听。真的假的都说。”
俊书生怯生生问:“全都?”
许一盏点头:“全都。”
俊书生才鼓起勇气:“那请您给小的点壶茶水润润喉,这便开讲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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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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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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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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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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