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称臣>第 60 章 /为臣/
  许一盏一时说不出话。

  他俩立在重重云霭之下,迫人窒息,东升的旭日也无法叩破这从莫名处蜿蜒而上的阴寒。

  方沅的神情略有几分阴沉,和恼羞成怒的委屈,许一盏默默地注视他,试图从他眼里窥出几分四年前的天真赤诚,却只是徒劳,方沅眼中唯有愤懑和落寞,间或有几丝苦大仇深的凄苦,许一盏收回眼神,无功而返。

  许一盏吸了口气,只觉得满腹凉意,但她很快定下心神,只是眨眨眼,咬口不认自己的罪名,只是故作震惊地瞪大双眸:“靠,那我现在知道了你是代考的,知情不报那可是从犯论处。”

  许是因为她演技太浮夸,方沅只是回以冷笑:“东宫太子,岂不早就是你的从犯?”

  而他话音未落,许一盏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大笑数声:“去我家坐坐?”

  腕间弹出的的刀片吹发可断,堪堪停在方沅颈间。

  方沅不动声色地抬指,触了触她攥着刀片的冰凉的手:“许兄,你勒到我了。”

  许一盏手劲未减,笑眯眯地:“习武的嘛,一不注意就容易伤人,方大人多多谅解。”

  两人对峙,许一盏难得气势冷冽,和方沅几乎针锋相对,半步不让。

  良久,方沅低下头,或许是冷的、或许是气的,他这会儿浑身发抖。

  他今年二十有一,过了及冠的年龄,玉冠博带,把他本来显得稚嫩年轻的面相衬得刚毅成熟许多。

  但即便如此,当年就被许一盏赞过一句“漂亮”的脸蛋,如今依然生得楚楚动人——不同于太子那样近似玉雪琢磨、绝艳不可逼视的美感,方沅的身形依然瘦小可怜,肤白唇红,对视间双眸澄澈,似个永远不会长大的、使人乐得惯他怜他的邻家少年。

  不管他摆出怎样嚣张轻狂的姿态,但凡不触律法,都值得别人原谅。许一盏原本是这样想的。

  方沅眼圈似有几分发红,不知道是陪皇帝熬了夜,还是他这会儿心境有变,总之他突然又多了几分许一盏熟悉的模样——例如四年前嘴臭心软、无忧无虑的少年的影子。

  “......小探花,”许一盏依然没有收回刀片,但眉目不再那么冷硬,“至少陪我走一段吧。”

  那枚刀片其实伤不到他太多,许一盏心中有数,真正能杀方沅的匕首被她塞在了腰间,没那么好拿。

  ...而且不拿是最好。

  方沅抽了抽鼻子,除了眼尾晕染似的微红,面容倒也算得上平静如常:“陪恩人知己,方某不胜荣幸。”

  -

  许一盏想不明白。

  方沅脸上并无易容的痕迹,不像她还需要尽力伪装成许轻舟报名参考时的模样,以防画像和她出入太大——没有人怀疑过方沅的身份真假,就说明他的户籍、他的长相、他的阅历和性格表现,都与众人心中的“方沅”毫无二致。

  至少褚晚龄连她都能揪出来,绝不至于漏下如此重要的方沅。

  ——那么这个代考的方沅,到底是从何时成为“方沅”。除了代考,他是否还代替了“方沅”的更多事?

  她是自恃武功,当年又有些目无法纪,才敢冒然代考。那么熟读经书、考虑周密且赞同法治的方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能不惜犯下欺君大罪,也要做这样的事?

  许一盏一路沉默寡言,目光滞留在方沅消瘦的背影上,难得连途经的宫侍问安都毫无回应。

  临出宫门之际,才听得一声高亢的宣驾,那头的宦官紧赶慢赶,高声唤她:“太傅、许太傅留步——!”

  许一盏和方沅同时住步。

  紧接着才听清那声宣驾,是个宦官高呼:“顺宁公主驾到——”

  方沅似笑非笑地望了许一盏一眼,戏谑似地道:“太傅故人不少。”

  “顺宁公主?”许一盏低声复念了一遍,才记起前不久公主太子随皇帝出宫往东山游祭,因着长相讨喜仪态端庄,沿途的民众初次见到公主殿下,一睹天家风仪,皆伏拜叹服,褚景深趁热打铁,回宫后给他最心爱的宝贝闺女赐了封号——顺宁。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褚家人真就靠脸吃饭,一个没落。

  公主本就高过他们地位,更何况加了封号的公主,褚晚真指名道姓要见她,看这架势,是连皇帝阻拦都能抛之脑后的急迫。许一盏只能撩衣下拜,毕恭毕敬地迎向轿辇,方沅在她身后,同样礼数周全。

  轿辇一停,许一盏“千岁”都没呼完,褚晚真端坐辇上,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睑,只这一眼,盛气凌人、却又无人会因此生出不忿。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经生得娉婷娇俏,隐约可见日后的天人之姿,丝毫不愧大皖臣民对她容貌的赞美和喜爱。

  太子殿下十二岁的时候似乎和这差不多高,还更瘦些,可见褚晚龄这个哥,属实做得丢人。

  “......许太傅?”褚晚真半抱手炉,颇有几分惊喜,“果真是你,你......”但她的惊喜没有维持太久,像是记起什么,又恢复方才的冷淡作态,高高在上地道,“...先平身吧。太傅这一病,皇兄可是心焦不已,四处为你奔走,人都消瘦许多呢。”

  许一盏盈盈轻笑:“是,幸得太子殿下厚爱,臣身子刚好,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面圣述职了。”

  褚晚真却嗤之以鼻地别过眼去:“瞧你这模样,难怪说是东宫的走狗。你么,是对他有用,他当然舍得对你好。不像有的贱种,溜须拍马一套不落,也终归入不了皇兄的眼,当弃则弃,活该烂进地里。”

  听至这一句,迟钝如许一盏也能察觉褚晚真的不对了——毕竟公主殿下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怎么看都和她记忆里那个娇憨直率的小姑娘大相径庭。

  方沅恰在此时插话进来,悠悠地道:“事过多年,公主还在为旧事生气,当心伤了身子。”

  “本殿当是谁呢,正事平庸无奇,接嘴倒是接得爽快,原来是方学士方大人呵。”

  许一盏傻了片刻,却见方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再多说,而是褚晚真接着冲她扬起下巴,赏赐似地发问:“许太傅,本殿当年就问你,要不要来做本殿的太傅。时至今日,那年的承诺,可不算幼子无知,你若舍得离开皇兄,本殿还是喜欢你的。”

  ......?

  方沅比四年前烦人了,她还能一刀片过去威胁一下;公主殿下比四年前阴阳怪气这么多,她能不能也一刀片过去替褚晚龄教育一下年幼的小妹。

  这啥啊,褚家人怎么能不通教育到这地步???怎么什么苗子都能教歪啊???

  许一盏默然半晌,褚晚真更不耐烦,如花似玉的脸蛋都因情绪变得不复含笑时那般好看:“——太傅?是聋了还是哑了?”

  许一盏见她漂亮的柳眉锁在一处,红唇嘟着,看得窝火。

  .........把这么好看的脸皱成这样,这还能忍?

  “没聋也没哑,”许一盏恭恭敬敬地向她一礼,“是殿下说话太不入耳,臣的话也不宜出口。”

  褚晚真多年没被人训过,一愣,旋即冷笑:“原来如此。那看来太傅也听到了本殿这不入耳的话,本殿还偏要听听太傅那不宜出口的呢?”

  方沅蓦地记起许一盏当年战绩,痛定思痛地别过眼神,默默退了半步。

  城门失火,他可不想当那条无辜的池鱼。

  许一盏为难地一抬眉,动了动唇,半晌没出声。褚晚真火气更大,眼见着就要指着她鼻尖开骂,才听得许一盏轻叹一声,上前附在她耳边私语几句。

  褚晚真原本怒意难掩的面容登时一怔,望向她时眸光微颤,须臾就凝起一片水光。

  “可是、可是他......”褚晚真咬着下唇,许久没再出声,许一盏和她贴近,才依稀听得一声似叹似泣的哽咽,“...又不是我要他出去送死。他都四年没陪我了,新来的暗卫都不给我讲江湖上的故事......他就、就听父皇和皇兄的,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也很......”

  许一盏叹了一声,没再等她说完,拍拍她的肩,转身对方沅轻轻点头,淡道:“走吧,方大人。”

  其实已经不必说完了,褚晚真只比褚晚龄缺那么点厚颜的坦诚。

  想念彼此这种事,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双向奔赴。

  方沅应声跟上,向公主殿下一礼,被迫和许一盏勾肩搭背地走远了——那枚刀片,依旧停在他的颈边。

  -

  “你和公主说什么了?”

  “你先说你是怎么舞弊代考的?”

  “我问的是正事。”

  “我这也是造福广大考生的正事。”

  方沅翻个白眼,不理她了。

  -

  许一盏搭着他的肩,街景楼影匆匆后掠,方沅低头走路,白净的脖颈袒露在她眼前,即使上边还残留着一线红痕,这人对她依然毫不设防。

  但许一盏最终还是没承认。

  她在褚晚真的耳边说,“臣要上战场了,为了太子殿下。就像释莲在外奔波,为了你。”

  褚晚真回她以错愕,及泪汪汪的双瞳。

  “臣可能会死在战场,但臣不会和太子直说。”她语气很轻,轻得融入呼吸,如她铭刻在心的夙愿悄悄融进生命,“释莲也是。因为很在意,所以希望我们带给你们的,只有后半生每每想起我们,都会翘起嘴角的欢喜。”

  有的人甘心沦陷,甘心称臣,甘心被俘虏;就像有的人自愿心软、自愿失算、自愿被欺瞒。琇書蛧

  她效忠太子,释莲效忠公主,方沅效忠晁相。

  道不同不相为谋,却都不该诋毁别人的忠诚。

  这是许一盏的为臣之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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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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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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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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