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称臣>第 57 章 /面圣/
  秋深风寒,华都长久沉寂的夜月终于被迟来的马蹄声惊动,夜里凄清寂寥的官道上轻尘飞扬,快马疾风,一抹冶艳的红衣宛如脱弦燃焰的镞,在夜月的注视下奔入华都城门。

  许一盏连太傅府也没回去,一路杀至禁宫宫门,禁军横枪拦阻,她才抬手掀落帷帽,容貌几与当年仿佛。

  “臣许轻舟,求见陛下。”

  她已提前易容,眉眼温柔而坚定,稍一沉嗓,又和四年前拂面春风也似的太子太傅无比契合。

  “......许太傅?!”

  朝中的许太傅已经称病告假了很长一段时日,登门拜访也都一一谢绝,稍有耳闻的人,都知道他是不敢带兵,否则以许轻舟的体格,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因为一个风寒就病倒这么久。

  许一盏眉目平静,冲他们略一颔首:“有劳。”

  -

  从宫门步向御书房的宫道依然宽敞,呼啸的风声贯穿前后,许一盏却出离冷静,前来接候的宦官手中执灯,灯光映亮她如雪寂白的脸,柳叶眉、桃花眼,端的是太子太傅许轻舟的风流相貌,走的也是四年前深谙于心的坦途宫道。

  途经一处拐角时,许一盏悄悄侧目,那是东宫的方向。

  东宫沉睡在夜里,它的主人远在梅川。

  -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一如既往。宦官入内请示,不多时,大宦官程良亲自出来,笑眯眯地向她点头。

  “许太傅,太久不见,快请吧。”

  许一盏回以礼貌地一笑,推门进去,满室明亮的光火之间,褚景深端坐上位,正蹙着眉头批阅奏折。

  他似乎总在皱眉批阅奏折,许一盏鲜少见到这位陛下露出丝毫安逸的模样。

  ...希望太子今后别步他后尘。

  而御书房中,并不只有皇帝一人,许一盏目光微转,便留意到在旁侍书的并非程良,而是另个锦衣玉立的年轻官员——方沅。

  年过四载,许一盏偶尔也会和他通信,可方沅从不回信,最早的一年她还语气活泼,之后长生斋琐务繁忙,也没时间给方沅写信了。

  最后一封寄给方沅的信是两年前,最后一句是,“好怀念以前在东宫的日子,你还是这么能吃吗?”

  ......当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今时的方沅已彻底不见了当初的少年稚气。

  于他隽秀端正的眉眼间,十七岁的小探花像是亡故多年,皮囊还是那副漂亮皮囊,许一盏却看不出半点生气,只看见他麻木地研墨的手,墨石被他白净的手握着,清浊分明,两不相侵。

  “许爱卿来了,”褚景深终于百忙之中从奏折里抬起头,疲惫地揉揉眉心,“坐。”

  “......谢陛下。”许一盏的眼神未在方沅身上过多停留,她今天面圣的目的简单直白,所以懒得和方沅计较,过往的事,总不能在御前讨要说法,毕竟方探花脸皮薄,说急了指不定就一脑袋触柱去也。

  虽然对于方沅整整四年没有回信这件事,她确实很气就是了。

  方沅也一直低眉顺目,许一盏还稍微瞥了他一眼,高贵的方探花却拽得连眼睑都不曾掀开半点。

  像是许一盏会在此时出现这件事,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褚景深撂下朱笔,幽深的目光在许一盏身上及身后逡巡。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双素日静默精明的眼眸里,此时尽是迷茫。

  ......朕儿子呢???

  -

  方沅很识眼色,几乎在许一盏正要开口时,他忽然出声打断:“陛下茶将尽了,臣去令人再沏一盏来?”

  褚景深捏着鼻梁,微微颔首,方沅便行一礼,走下为数不多的几阶玉陛,目不斜视地从许一盏跟前拂衣走过。

  他走得轻快,许一盏不及回神,方沅就已经关合了御书房的门,消失在萧瑟的夜风里。

  ......拽屁啊?!

  褚景深挑眉招呼:“回神了,太傅。”

  许一盏应声惊醒。

  他和褚晚龄确实生得几分相似,尤其是皇帝陛下不再刻意端着天子架子的时候,微光隐没的眉眼,天生含笑的唇角,褚晚龄继承得一点不漏。只不过褚景深更偏好一味地扮演“暴君”,褚晚龄则如先帝,常年做他处变不惊、温和贤德的谦谦君子,因此很少有人认为这父子俩会是一类人。

  .........不对啊。

  褚晚龄对上她确实是经常笑得人比花娇,可皇帝干嘛冲她笑???

  许一盏突然有点不妙的预感。

  “许爱卿,”褚景深停顿了会儿,似笑非笑地问,“——或者称呼你,许斋主?”

  许一盏身子一僵,稍稍抬起头,刚刚好地对上褚景深看不出喜怒的双眼。

  梅川跟华都隔了十万八千里,皇帝他是有多闲才会注意到梅川这么个穷乡僻壤的穷酸小斋。

  许一盏抽了抽鼻子,乖乖地:“臣在。”

  她答得模棱两可,褚景深也不和她生气,他今宵难得心情不错,对待许一盏都比往日和颜悦色:“虽是假身份,却是真才华,梅川长生斋的盛名路人皆知,朕对许斋主,可是欣赏不已。”

  许一盏愣了片刻,连忙谢主隆恩,褚景深意兴盎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查到的传闻,又是一叹:“爱卿归去乡野,七尺男儿,却不惜扮成女子掩人耳目,这四年,确实是辛苦爱卿了。”

  许一盏:“......”

  皇帝眉目严肃,一本正经,好像不是玩笑,也不是反话。

  .........这是老天爷逼她在欺君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许一盏不想欺君,尤其是人家不只是君王,还是她心上人的爹。

  小太子已经够叛逆了,皇帝当爹这么失败,她实在不忍心再欺骗这位悲情的帝王。

  更何况,再不坦白身份,她还怎么娶褚晚龄?m.χIùmЬ.CǒM

  总不能真以三十多岁太傅许轻舟的名义娶十七岁失足太子回贫困梅川耍枪卖艺吧?

  许一盏心中一阵天人交战,最终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挤出一抹明媚的笑来:“陛下言重了,能为大皖肝脑涂地,是为人臣子的福分,是陛下赏赐的恩泽,是臣毕生求索的理想,是臣九死不悔的宿命——呜呼,陛下圣明,大皖昌盛,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褚景深脸上的笑意归于平静,现出几分犹豫,“许爱卿,刚回华都就涨俸禄,不大合适。”

  许一盏默了片刻:“臣不敢有此妄想。”

  “爱卿不妨直言。”

  “先请陛下赐臣免罪。”

  “不赐。”

  “......陛下圣明英武,大皖国运昌隆。恕臣不言。”

  褚景深坐在龙椅上,面前是引颈就戮的太子太傅。

  褚景深登基十数载,见过无数巧言令色左右逢源的佞臣,眼前这个从拜官起就嘴甜机灵的许太傅算是自我定位最清晰的一个。

  现在看来也是自我定位最模糊的一个。

  合理怀疑,这人脑子时而灵光,时而没光。

  但身为帝王,褚景深深谙恩威并施的道理,只是对峙半晌,他便主动退步:“朕准了。”

  许一盏这才松一口气,左右张望一阵,确定褚景深和褚晚龄相差不多,都不喜欢在书房留人,方压低了声音,蹑足走上玉陛,临近皇帝时,才屈膝跪下,小声道:“...陛下。”

  “爱卿尽管直言。”

  许一盏闭眼,心一横:“......臣是女的。”

  -

  方沅早就备好了茶,但他端着茶盘停在御书房前许久,久到左右宦官都以目视他,他依然不敢推门求见。

  他知道这人会回来。

  从梅川发来的每一封信,虽远不如寄往东宫的多,但他都会仔细阅读,小心保存,哪怕许一盏半开玩笑地在信末写一句“阅后即焚”,他也绝不可能当真。

  每有新的信来,他就随身携带,四下无人时,拿出来细读,那些蛇行也似的字里行间,挥斥的是他心向往之、却不得不与之疏远的一份少年意气。

  信来得愈发稀疏,那份少年气便弥足珍贵。

  最后的一封信,至今已过了两年。

  她写的最后一段话是,“近来变法风头大盛,我斋中的弟子都有意模仿朝中新臣。他们都以为我是许太傅的徒弟,所以没人敢在我眼皮底下模仿‘许太傅’,倒是有人模仿你和顾长淮,小孩子真是有趣,模仿你固执不知变通,得罪无数权贵还不自知,全仰仗顾长淮帮忙,才能侥幸逃过一劫。可惜我却无法告诉他们,这方沅还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儿,当年亏我在馄饨铺前救你狗命,你如今却连信也不回——但听说变法进度时,好怀念以前在东宫的日子,你还是这么能吃吗?”

  方沅倒背如流。

  那一晚冰冷的锋芒也时常回归他无法安眠的梦里,鲜艳的血在他眼前溅满白衣,昔日谈笑风生的白衣公子只在须臾间,一切音容笑貌都如尘烟尽散。

  时间追溯回更早的过去,他戴着面具,将雇佣刺客的文书和银票一起交给黑衣的刺客。

  “...杀...太子太傅?”负责对接的欢喜宗人皱皱眉头,隐有几分不满,“你点名要最便宜的刺客,却要杀朝政高官,况且是个武举出身的朝官,要加钱。”

  方沅提前服过变换嗓音的药物,这时哑着嗓子问:“最便宜的刺客,成功率是多少?”

  “嗤,不足三成。我看你袖里还有不少银票,不如多加点钱,否则要杀太子太傅,寻常刺客不可能做到。”

  “......不加。”方沅的声音很哑,面具下的脸却纠结万分,但他最终还是坚定地道,“不加,三成就三成。”

  “靠。”欢喜宗人从未见过这么抠门的人,不由得骂了句脏,一边点着银票数目,一边抱怨,“你到底想不想杀?想杀又舍不得钱,不想杀又来雇人...有病。”

  方沅默默不语,静等他数完银票,将手一挥:“行,这单接了。成不了可别赖我们手艺差。”

  方沅见他这就要走,立刻急了,问:“后悔词呢?不是说要定后悔词吗?听到后悔词就不能杀他......”

  欢喜宗人烦躁不已:“定定定,你说,定什么?”

  方沅早就想好了“后悔词”,他停了会儿,眼眸微亮:“...恩人。”

  -

  方沅下定决心,推开御书房的门,在那霎时,传来一声杯盏摔碎的声音。

  他错愕地抬起头,撞见褚景深故作平静的面容。

  及跪在地上等死的太子太傅。

  陛下静默许久,咬牙切齿地道:“......许爱卿。”

  “臣在。”

  “...朕提醒你,女官也不会涨俸禄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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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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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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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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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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