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穷追不舍,那方云舟似她不可企及的某个梦想,许一盏竭尽全力地扑向它——却在触及丁点柔软的霎时,云舟湮灭成尘。
云尘幻化为一道人影,白衣胜雪,眼眉温柔,许一盏定睛一看,脱口唤他:“师父?”
于是许轻舟笑着往她头上罩了一方红艳艳的布,许一盏依稀闻到几分许一碗的狗毛味儿。
都去地府报到了也懒得给狗洗澡吗,够味儿。
可不等她反抗,已被许轻舟拉进怀中,模糊的声音忽远忽近,对她道:“别再来了。”
——许一盏猛地惊醒。枕巾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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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至殷是个颇为识趣的客人,许一盏的手指每叩一下剑柄,他就垂目呷一口清茶。
他已经把自己的来意说得明明白白,证据也都摆在桌上,只是许一盏始终不愿伸手去触碰那一层真相,卫至殷也不会强迫她。
过了许久,卫至殷已经换了三次茶水,许一盏终于抬手按住那封纸张泛黄、显然已有数年之久的信:“你的意思是,这是我师父写的信。”
“是。”卫至殷淡道,“我也是今年才收到——嗯......半个月前。”
许一盏的手微有发颤,她仍旧没有主动启封,而是追问:“这不合理。他死了这么久,这封信现在才寄到吗?”
卫至殷挠了挠脸:“你看过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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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又记起昨夜的梦。
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启示,突兀地杀进她的生活,又强硬地摆布她的将来。
——还真有几分许轻舟的做派。
她拿起信,余光瞟见卫至殷紧蹙的眉和微红的耳尖,忽然预感一切疑云都会在此时揭晓。
许一盏展开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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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二公子,见信如晤。
很遗憾,我需得以这样的形式来要挟你——但假如我能活到此时,我也不会如此冒昧地插手、甚至安排你的生活。先行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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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的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
许轻舟的字迹她最熟悉不过,这就是许轻舟的真迹无疑。但许轻舟鲜少以这样的口吻说话——除非他真的面对着某件十分令他为难的事,这已是他穷途末路时,最终的、最毋庸置疑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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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封信,我会在步向死亡前,托付给一个并不可靠的朋友,而他会在时机恰当的时候,转寄给你。
此封给你,下一封给小桂花。
你不认识那个朋友,也许会怀疑他的真假。这时你可以询问小桂花,也就是许一盏,她很听话,现今应当就职于朝廷,比如戍边、城卫......最大的可能是在兵部,顾此声尚书的手下。如果他还没被赐死的话,他会收留一盏,请你去见她,并如你承诺的一样,娶她。
我的朋友,她的恩人,会替我见证这桩亲事。也请你把我的棺材刨出来,让我亲眼看看小桂花现如今的模样。
想来不会太丑。
卫二公子,等你娶了她,请带她远离朝廷,远离江湖,远离顾此声。
感激不尽。及,我与卫家的纠葛,至此即为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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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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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至殷无意识地挲着指腹,小半天听不到许一盏的声音,便抬头看她。后者正攥着那封信,几乎忘了呼吸一般,只顾瞪住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眼,并将目光化火,在上边燎出无数个洞。
“......他与卫家的纠葛?”
卫至殷道:“我不想说。”
许一盏便点点头,状似平静地去拿第二封。但她的双手颤得厉害,好几次也没能拿住,卫至殷主动起身,把信塞进她指缝里,又把她手臂端平,许一盏本能地骂道:“靠,你是把爷当残废吗?”
卫至殷不言,只是静默地注视她。
他俩的内在过于相似,以至于只是这一眼,就足够许一盏读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在问,你又何必扮丑,何必坚持哗众取宠。
许一盏息了声,展开第二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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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桂花,近来如何?
哈哈,为师原本想在卫二公子的信中叮嘱,叫他别让你看到前一封,但想了想,你好像不甚介意别人欺你瞒你,反而令为师生出几分难为情了,所以这一次不再瞒你,大大方方地告诉你全部事由吧。
想必你已经在和顾此声的共事中发现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如果没有发现,就是你蠢。
事实上,为师参加州试时发现这家伙居然成了兵部尚书,就知道,除非为师参加后宫选秀,否则是没什么心情吃皇粮了。
为师和他曾经一起练剑,那时他化名顾长生,我俩立志如抱朴子、守真君①一般,成为江湖上人人艳羡的知己双侠。但他很快就食言了,你现在也一定知道,顾此声出身前朝高门,娇生惯养嚣张跋扈,根本不是为师这样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的小可怜,身份悬殊,注定我们不能携行。
没几年,他回家升官发财娶老婆,我返乡种田养狗带徒弟。
但后来我与他见过一面。你上山遛狗去了,这人就在咱家后院,杀人。
为师气得当即拔剑和他缠斗在一处,可惜那些血太吓人,弄脏了你刚洗的衣服,为师更觉惭愧,悲愤交加,犯了旧疾,昏睡过去。绝非为师无用,认真比剑,他未必是为师对手——可这血也太多了,小桂花,好一盏,务必要谅解为师。
但也因那一次,为师留意到长生斋附近常有人徘徊,不曾告诉你,是担心你神色紧张,露了马脚。之后为师联系友人查过,却都无果,这些人并非来自某门某派,武功路数也不是江湖人士——是皇室暗卫。
为师的江湖朋友们居无定所,不可取信;长生斋受顾此声拖累,不可久留。为师原想寻个契机,带你和一碗远走高飞,不料小卫之事事发突然,他杀那朱员外的原因,也是为师心中多年的疼痛。
为师无法弃他于不顾,却也没有时间再为你另择出路,只能让你前往华都,以许轻舟之名,即便你殿试无法出彩,顾此声亦会出于那点微末的良心,稍稍地代替为师看顾你一二——最好是你考个状元,官拜一品,替为师狠狠掌顾此声的嘴。
然而这些事太繁琐,为师已没有时间和你细细解释了。不知这封信何年何月才会到你手中,冯轻尘答应过为师,他会一直关注小卫,等小卫的武功足以在这江湖自保,就会将这两封信交给他,也把你托付给他。xiumb.com
小卫是值得信任的好孩子,心性好、天赋好、长相好。为师不会后悔今日的抉择,你也不必迁怒小卫,唯有如此,才能既阻止了一代天骄早夭的遗憾,也替你捷足先登抢了一个好夫君。
不过,若你已经成亲,或者心有所属,也不必委曲求全,为师只是希望为你争取一条后路。
一盏,不要留恋为师、不要留恋梅川、不要留恋大皖,去你想去的地方,陪你想陪的人。
走出去,别回头,会有更多人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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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静寂,唯有茶水入喉的声音,及卫至殷似有若无的叹息。
良久,许一盏折回信,卫至殷又等了半晌,听见她说:“喝茶有什么意思,喝酒吗?”
卫至殷欣然颔首:“拿酒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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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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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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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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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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