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晚龄逆着浪潮,向将去的百官一一见礼,许一盏和顾长淮双双醉倒,前者仰面醉着,后者伏案浅眠。有意的官员们携着遮面的女眷们来他跟前,褚晚龄便滴水不漏地逢迎几句。
待到宾客尽去,宫侍们上前收拾狼藉。
来往宫侍之间,褚晚龄终于感到一阵由衷的疲惫。他稍稍扶正许一盏的头,又令宫侍帮扶,顾长淮也被几名宫侍搀起。他平眺而去,窥得一弯月牙衔在檐边——倒像许一盏对他笑时眯起的眼。www.xiumb.com
“太傅和太师今晚醉得厉害,扶他们去东宫偏殿歇息一晚。”褚晚龄从许一盏的束缚里挣出被压得发麻的手,揉了揉眉心,又转头望向顾长淮,“正好明日休沐......”
他原想说,就让太师和太傅一起歇在东宫,令人去府上通知一声即可。然而等他转回头去,才发觉顾长淮被两名宫侍扶着,双眸凝望着他——分明一派澄澈。
褚晚龄住了声。
“殿下。”顾长淮顾望四周,果然瞧见伫立在门畔候命的释莲,“——释莲也认可您的决定?”
褚晚龄的眉尖微不可见地一拧,淡道:“太师醉了。”
“......”顾长淮的神情果然微变,但他很快舒展眉宇,懒散地笑说,“...谢殿□□恤。”
褚晚龄便下令:“送太师去偏殿,吩咐小厨房煮两碗醒酒汤来。”
他下完令,又淡淡地扫了一眼顾长淮,后者神色坦然,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褚晚龄微一垂眉,也平静道:“那太师早些休息,本宫先送太傅......”
“太子殿下。”
顾长淮打断他的话,他毕竟喝了酒,耳尖微红,脸色也呈薄绯。嶙峋的瘦骨紧贴着那层衣料,更显出几分清高文人的可怜体态——许一盏就不一样。许一盏的瘦,是每一寸肌理下都蕴着力道的劲瘦,更近似一种恰到好处的丰盈。
褚晚龄浅浅地叹了一声。
可他和顾长淮才是同类,因此许一盏离他们都这般遥远。
顾长淮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他所有的私心。
顾长淮启唇,轻声道:“——悔棋,大忌。”
褚晚龄闭了闭眼,释莲上前助他搀扶许一盏,他却不觉手臂一软,刹那间失了力道。
他无比清楚在这场博弈中是谁先悔棋——无论顾长淮给不给他这个台阶,都是他在落子的时刻生了反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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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时,许一盏才从昏沉的睡梦里转醒。
今日的东宫不知为何,安静得不同寻常。许一盏蹑足步去太子书房,竟然一路上都没撞见宫侍,唯独书房前候着的释莲见到她时不着痕迹地一蹙眉。
“偏殿的易容工具缺了何物?”
许一盏愣了片刻:“你放的?”
释莲:“是殿下的命令。”
许一盏:“靠,这么金贵,难怪你头顶这么亮。”
释莲:“.........”
释莲无话可说,替她叩响了门,褚晚龄在书房中问:“何事?”
“许太傅醒了。”
不知是不是许一盏的错觉,她隐约从褚晚龄的这段沉默中品出了一点回避的意思。但许一盏心里还有不少疑问,实在没心情和褚晚龄兜兜转转,索性一搡房门,忽略释莲皱紧的眉,闪身钻了进去。
褚晚龄正和顾长淮对弈,见她进来,褚晚龄一时怔在原处,顾长淮则拂开散在肩头的乌丝,递去一眼,嘴快道:“许太傅,长得还挺人模......”
许一盏望他一眼。顾长淮闭了嘴。
因为他看到了许一盏腰间挂着的剑——褚晚龄亲赐的那把。
随后进来的释莲赤手空拳,慈眉善目,疑似只能靠念经渡了这女人。
养虎为患也就算了,太子还亲手给那头老虎磨尖了爪牙。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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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的易容已经彻底洗净,她卸去了素日垫在肩胛和腰间的伪装,素净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眸还有几分平日的熟悉感。
少了那些繁琐的易容,许一盏的身形看上去比平日更加娇小,削肩修颈,长眉凤目,眼梢处因为休息不够,尚晕着两团浅淡的绯色,却因眉峰处弯刀似的锋利,不能遮掩半分张扬绝俗的锋芒。
那是一张绝顶艳丽、不可逼视的脸。
若非她还穿着昨夜太子太傅的礼服,而褚晚龄和顾长淮心中早有计较,此刻见到许一盏的出现,只会以为这是哪家将门逗留深宫的女眷罢了。
许一盏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喉,眸光落在褚晚龄身上,她便落落大方地一礼,道:“许一盏,一盏灯的一,一盏灯的盏,前来请罪。”
二人无话。
假如她还是许轻舟那张温润清俊,儒雅谦和的脸,这句话说来只会让人心生好感,更显亲近——偏偏她洗干净了易容,身材虽更瘦了,眉眼却比许轻舟凌厉了不知多少倍,加上不再刻意压低的声调,她的嗓音更显清越,像是清泉激石,刀剑脱鞘。
顾长淮嘴贱了那半句便低头研究棋局,许一盏还能瞥见他故作冷静时微微打颤的手。
若说许轻舟身材瘦削,只会让人觉得此子拿下状元,实乃人不可貌相。那许一盏往他俩跟前一站,她本人的长相和气质却不能不让人周身一凛,心说一句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她像断无回头的箭,像意犹未尽的弦,像天地山川蕴养、风雨雷电打磨的天生奇侠、绝世名剑。
以至于她那句“前来请罪”说完,顾长淮非但不敢怂恿太子治罪,还唯恐许一盏最近读书太多,突然嚎一嗓子清君侧公报私仇把他刺个半死。
但他还是比较信任太子殿下的,太子一定不会弃他于不顾......
太子殿下怔怔地望着许一盏,直到顾长淮颤抖的手指没能夹稳棋,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声脆响,褚晚龄蓦地回神,道:“太、太傅请坐。”
......殿下?醒醒?你太傅好凶你看见了吗?
顾长淮看着褚晚龄通红的耳尖,默默地捡回棋子:“......要不然,臣先告退......”
“顾太师,别走啊。”许一盏撩开衣摆,大喇喇地一坐,一条腿飞快地搭上桌案,她笑得眉眼弯弯,“臣来请罪,您也帮殿下参谋一下。”
顾长淮:“......”他侧眼望向褚晚龄,后者握着一枚棋,连后颈都开始发红,“......什么?什么罪?生得太美惹人犯罪?”
许一盏:“谁敢对我犯罪?”
“......”顾长淮立即抽了自己一嘴巴,“我犯罪。对我犯罪。”
褚晚龄总算反应回来,讷讷地应了一声:“太傅请坐。”
许一盏:“回殿下的话,坐稳当了。”
褚晚龄耳朵红得快起火了。
许一盏想了片刻,决定为人师表,率先坦白,她便敲着桌案,从头说起:“臣十五刚过,十六未满,比殿下大,单论武功,应该当得起一声‘太傅’。多年前拜在许轻舟门下,师出长生斋,学的是许轻舟自创的‘长生剑’。恩师许轻舟、师兄许一碗皆已亡故,所以无师无友无九族,至于许轻舟的亲朋师友,臣都以为他是天生地养,一概不知。”
褚晚龄听见她岁数时便回了神,待听至那句“无师无友无九族”,又和顾长淮对了一眼。
顾长淮松松地握着拳,并未插言。
他俩若到这时还猜不到许一盏的来意,那未免也太离谱。褚晚龄定了定神,也效仿许一盏抿了一口茶,道:“太傅昨晚见的是谁?”
“顾此声。”
褚晚龄眉头微蹙,不再说话了。顾长淮便接过话头,问:“他说了什么?”
许一盏挑眉:“我还以为你们合计好了来套我的真心呢。”
褚晚龄:“.........”他尝试洗白自己在许一盏心里已经无可救药的形象,“那晚之后,学生从来没有怀疑过您。”
“不,小叔和我们不算一路人。”顾长淮想了片刻,耐心解释道,“他立场很暧昧...陛下、晁相,甚至东宫,都和他关联太多,比之东宫,他更像是朝中岌岌可危的平衡点。”
许一盏:“听不懂。以及关我屁事。”
顾长淮:“......”
褚晚龄才道:“不知顾大人和您说了多少?”
“很多。殿下可以从剑说起。臣不会生气。”
-
“...先帝未设武举,顾大人年轻时心不在朝野,只顾闯荡江湖。因为顾家是前朝降将,身份特殊,因此,他在江湖结识的所有朋友,都在他入朝时由暗卫一一盘查,确定他们身份干净。”褚晚龄一颗一颗地拣着白子,接着道,“但他当时漏报了一人,这人和他有长达三年的交情,形同知己,而且武功深不可测,派去调查的暗卫都有去无回。”
“我们原本只当是某位隐世高人,并不在意。但学生很久之后才发现,清理暗卫的都不是那位本人。而是顾大人。”
“至于那位高人,学生也是刚知道不久。正是......”褚晚龄顿了一下,飞快地带过一句,“师祖,许轻舟。”
“若非当时您去兵部和顾大人对峙,释莲发现顾大人那几日都流连状元府...甚至出手伤过一名......暗中保护您的暗卫,学生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许一盏:“......”
褚晚龄唯恐她生气,连忙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太傅?”
“...您每天都想这么多?”许一盏叹了一声。
褚晚龄心中警铃大作,唯恐她是和其他人一样认定自己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不可深交,忙解释说:“学生也是情非得已,这样的思虑也不算多,主要是太师和释莲替学生解难,学生也才十三,平日都只学下棋和练剑,偶尔背书也常背不明白的。”
顾长淮:“?”
释莲:“?”
许一盏这才一眼扫尽这三人,又叹一声。
“想法太多,活该你们三个都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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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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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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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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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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