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宫卫火燎一般地纵马疾奔,却一眼看见许一盏还兴致盎然地跟太子谈笑,连忙上前传令,许一盏这才幡然回神,随他一道护驾而去。
许一盏骑术精湛,不多时便赶至皇帝驾边,垂首行礼。
皇帝勒转马头,笑着看她:“太子性格拖拉,朕常担忧太傅与他不好相处,如今看来,还是朕多虑了。”
“......”许一盏显然愣了片刻,可褚晚龄和顾长淮都不在身边,连个眼色也不能递给她,许一盏犹疑半晌,只得硬着头皮道,“...吾皇英明。臣受圣恩,自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皇帝眉尾上扬,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许一盏被他望得周身发寒,却听皇帝嗤笑一声,淡道:“御书房那晚,朕还当太傅胆量不错的。”
言罢,皇帝不再看她,而是转令行围禁军,再度清点随行的臣子数目。
许一盏愣在原地,但皇帝已不搭理她,而许一盏和即将一同狩猎的武官们都不甚熟悉,唯独候在皇帝身后的顾此声还有几分眼熟,但她宁可闭嘴闭成哑巴也不会招惹这位祖宗,便也只得噤声退下,默默地匿进一干武官之中。
“哟,许大人。”
许一盏侧首,对方正向她挤眉弄眼地说:“此次秋狝,还请许大人手下留情啊!”
其余的武官也都笑声四起,随之道:“是啊,许大人,您正受隆恩,也给我们一点出风头的机会嘛。”
许一盏被一群大老爷们拱得招架无能,只好连连赔笑:“是是、对对、好好。”
皇帝也瞧见这边光景,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良久贴在宫卫耳畔说了几句,宫卫立即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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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①
秋狝的日子定得正好,放眼望去,秋高气爽,碧空中横雁惊弦、万里无云。
许一盏一身扎眼的红衣,肩背挺直,脸上挂笑,在武官中是身材最娇小的那个,周围武官却都自发和她留有间隔,反而衬得许一盏格外引人注目。
“诸位大人,咱家叨扰一句。稍后陛下发第一箭,行围的禁军已将猎物围好,大人们只管随驾齐发。”
许一盏回头去看,正对上程公公笑容和蔼的脸。
程公公是她当初进宫面圣时接触的第一个宦官,也是给她引见太子的那位,许一盏记性不好,但也不至于太坏。
对方向她轻轻颔首,方才那一句,显然是为她而说——毕竟在场的大多人都参加过围猎,即使自己不曾参加,家里长辈也多少知道流程。唯一和这阵仗格格不入的,只她一人而已。
许一盏感激地回以一笑,其他武官也纷纷道谢,程公公又望了一眼许一盏,委婉道:“陛下想见大人们的风采,可这龙驾......也受不得惊。诸位大人,需得分清主次啊。”
许一盏连连点头,示意他不必忧心,程公公这才松了口气:“咱家就不久留了,大人们接着聊。”
他一路小跑回去,和许一盏擦肩而过时却微微抬头,许一盏一直留意他,也忙垂首沉肩,恰闻程公公压低了声线:“太子来了。”
许一盏的笑容蓦地凝滞,望见程公公同样凝肃的脸,浑身如堕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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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张弓搭箭,是为第一箭。
百官屏息静待,攥着马缰的手都冒着青筋,无不凝视前方,唯独许一盏四下张望,企图在茫茫人海中寻见一点杏黄的衣影。
兽群的喧哗声似从天边传来,风过群林,婆娑作响。
这原本该是她和其他人驰骋竞能的赛场,许一盏却全无心思,只觉得双手冰凉,目光无助地扫视周围,一无所获。
——弦鸣,箭发!
群雁惊散,却有一点墨色急坠——中了。
这是秋狝的好兆头,众人惊呼万岁,皇帝率先扬鞭策马,朗笑数声,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回首望了一眼许一盏。许一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才听得皇帝开口:“——许太傅。”
“......臣在!”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她,原本缀在边角的许一盏很快重新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
皇帝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朕想看看你的本事。”
许一盏:“......”在所有朝向她的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中,她循着最关切的那道望回,恰对上皇帝身边的小少年——他骑了一匹通体玄黑的少驹,虽不如她威风,但也同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和她对视时,稍稍一摇头。
许一盏垂首礼道:“臣遵旨!”
紧接着,皇帝一声令下,万马齐发。
许一盏混在众人之中,眼瞧着皇帝和太子都绝尘而去,她一心只想追去保护太子,哪里还顾得什么兽群不兽群。而顾此声不知何时从皇帝身边退到后方,忽地勒马,横走缓步,侧头打量她满是后怕的脸,不耐道:“蠢?”
许一盏:“?”
区区正二品,你以为骂的是谁?
顾此声不知她心声,难得没有争在第一线,而是在众官奔行之后,冷冷地睨着她:“陛下想看你的本事。”
许一盏哑然片刻,问:“特别擅长被顾大人搭话?”
顾此声沉默了会儿,许一盏怀疑他在翻白眼:“你只管争下首席。”
“啊?可上回首席还是顾大人,这多不好意思...”许一盏恶劣地冲他一笑,“陛下会不会因此觉得顾大人廉颇老矣?”
“......”顾此声牵了牵嘴角,皮笑肉不笑,“许轻舟,你现今胆子确实够大。”
许一盏的笑僵住了。
——靠,这人果然认得许轻舟!!!ωωω.χΙυΜЬ.Cǒ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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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晚龄原先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召去伴驾。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旁人捉摸不透,连他也只能从中品出几分试探的意味——虽然并不清楚是试探他还是试探许一盏,但试探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毕竟许一盏出身寒门却不投靠清流一派或是左相一派,委身东宫也毫无怨艾,完全违背了皇帝最初捧杀的意图。
“龄儿。”
“儿臣在。”
皇帝含笑看他,少年身量渐长,虽还显得瘦削矮小,但经过许一盏数月的训练,已不见了曾经那股弱气,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独有的锐意迸发的气质。
“太傅如何?”
“太傅很好。”
“如何好?”
“都很好。”
皇帝平静地看着他,唇畔绽开满意的笑,问,“你近日身体不错,可是新来的御医本领不错?”
“......”褚晚龄终于没能对答如流,闭了闭眼,痛苦道,“太傅逼儿臣吃肉。”
“......好吃吗?”
“太傅觉得好吃。”褚晚龄垂着眼,补道,“儿臣也喜欢。”
“许轻舟是个将才。”
褚晚龄默了一瞬,并没有因为皇帝突然转移的话题而迟疑太久:“父皇圣明。”
“日后形势明朗,朕就要收复玄玉岛......许轻舟,武功好,兵法也不错,朕原先很中意他。”皇帝说至此处,忽然一顿,“但他不够干净。朕的暗卫查到...顾此声对许太傅,似乎格外关注。”
褚晚龄没有搭话。
皇帝唔了一声,余光瞥见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外一只离群的幼鹿,旋即拈过箭袋里的箭,搭弓。
一声弦响,褚晚龄眼中掠过一道血光,那只鹿已中箭倒地,随行的禁军上前捡拾。
褚晚龄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在禁军带回幼鹿前,忽道:“父皇,礼法云,不杀幼兽孕兽。”
皇帝侧眼看他:“你劝朕放生?”
“以父皇的骑射,不缺这一只幼鹿。”褚晚龄顿了片刻,扫了一眼四下护卫的禁军,“请父皇开恩。”
皇帝没有应声。
褚晚龄便接着道:“太傅刚入朝,暂且不懂这些...儿臣会代为转告。”
“你心软了。”
褚晚龄沉默许久,道:“太傅上任五月余,儿臣不曾见他和顾尚书往来。”
“你心软了。”
“儿臣这便派人前往梅川排查太傅昔日的人际关系,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你心软了。”
褚晚龄沉默了更久,等到皇帝的眼神已经带上怒意,他才颤着声道:“......是。”
“......”禁军拖着伤鹿归来,皇帝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关进囚笼,又回头望向褚晚龄,“朕,姑且不杀。是生是死,自有他的命数。”
褚晚龄如释重负,却听皇帝继续道:“别让皇后知道此事。”
褚晚龄脸色陡白。
“你现今的模样,绝不是她满意的太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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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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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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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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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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