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称臣>第 13 章 /易心/
  许一盏正式任职东宫,中途不曾变换阵营,翘首观望状元府的众人终于消停了。不论她心里究竟是何意图,至少在皇帝留给她这足有一旬的时间里,她仍旧没有接受他人的示好,便足以归类为太子的臣属,若无意外,是无法策反了。

  先是盛宴何月明造访的次数明显少了——他俩同样为官,且明面上与她并非一派,过多来往也于理不合。

  后来皇帝赐来的恩典也少了——或许他的确很不看好太子,连带着也不再看好这个不识抬举的武状元。

  夜阑时分,许一盏突然从梦里惊醒,隔着重重叠叠的帐纱,她依稀能窥见窗棂边清寂的月。

  来华都前,她不做他想,只以为顶多能混个武官当当,太平时载酒当歌,战争时纵马引弦——她和许轻舟差不多地胸无大志,虽然多些少年意气,但也在挑遍华都贵府那一刻就做了结。

  暂且压下不提,安心为臣算了。

  -

  早年许轻舟武举州试无风无浪地过关,归家时脸色却不太好,满腹牢骚地跟她抱怨了不少,什么策论问答之离谱、骑射场地之崎岖、同行考生之无能、巡考官员之眼瘸。最后他折了枝柳,抽在她屁股上;“只怪为师眼高命贱,你可不能学。”

  许一盏懒得和他计较,独自掠去桃木桩间练习轻身功法,又见许轻舟拈着翠□□滴的柳条,漫不经心地揉搓许一碗的头:“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清贫富贵都是常态。不过有朝一日,你若有幸讨了什么人的青眼,得了为师不能给你的富贵,也不必矜持什么江湖人的轻狂傲气......”

  他停了片刻,又说:“那些达官显贵,那些权臣富商,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人,都可怜。”

  而她百忙之中应道:“那你还考武举?”

  “因为我最可怜。”

  “......嚯。”

  许轻舟换了个姿势,不知道记起什么,突然一本正经地训她:“总之,富贵来之不易,切记切记,来日富贵,务必珍惜。”

  她没往心里去,但说:“得,受命。”

  -

  可惜许轻舟教她轻功剑法,教她坚定初心,唯独没教过面对他人猜疑时该如何应对。

  许一盏披衣下榻,点烛,从悬挂的外衣里摸出一封信函,那是何月明赠给她的一份歉礼。

  得知她决定效忠太子时,何月明和盛宴的脸色都有几分尴尬,盛宴薄唇几动,但并未多说,只有何月明去而复返,重新回来时骑着墙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一封密函。琇書蛧

  密函中塞着几张薄纸,何月明眸色深深,肩承明月,轻声说:“我犯过错,欠大人一份恩情。此后再见太傅,才能无愧于心。”

  许一盏接过密函,听他说着“再见太傅”,心里却明白这是指将来敌对的时刻。但他还敢和她说出这些,已是天大的胆,倒也匹配他扬名华都的少年侠气,因此许一盏对他笑笑,应道:“下了朝,许某还认旧友。”

  何月明略有动容,道过别,纵身离开了。

  许一盏就着烛光展开信纸,上边是何月明狗爬也似的字迹。

  然而字丑纸短,却意味深长,虽只三四张纸,竟足足写满了东宫与其余派系的各种争执。

  皇帝不喜太子、皇后不问世事、左相虎视眈眈、清流和着稀泥。

  总之东宫一脉,毋庸置疑地被排挤在朝堂之外,出身不高的皇后连微末的帮助都无法提供,貌似看好太子的左相也只把他当作膈应皇帝的棋子,出身底层的清流们不发一言,独善其身。

  许一盏睡前没敢看,这会儿仔细一读,发现最后一页的背面竟然还有字迹。

  上边写着何月明的几句短话,率性而书,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披露这封信:“——陛下圣明,太子仁德,这是大皖朝注定的盛世。

  可太子处境尴尬,进退两难,陛下钦定的太师和太傅都是根基极浅、备受争议之人,如此之下,太子仍无任何过错,东宫自太子入主,除却太子太师亲自弹劾的前太傅,一点把柄都不曾找到。

  是明主,还是藏着獠牙的虎,万望谨慎。”

  许一盏看完,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心情,寻思着何月明待她真诚,要不要找个机会回复何月明一句:太子确实是个混蛋,望周知。

  无奈家丑不可外扬,想必朝堂也应如是。许一盏左思右想,还是认为此事欠妥,决定暂时维护一下太子殿下的颜面,等他翻身掌权再找何月明坦白太子很狗的真相。

  -

  四月,许一盏与其他初上任的新官不同,她官阶算高,论道理需得上朝,但她又是东宫官,皇帝和太子没单独下令,她也不必上赶着讨嫌。

  但顾长淮要上朝,不知道是因为他小叔是顾此声,还是因为顾此声是他小叔,总之这厮堂堂正正地代表着东宫一脉,伶仃孑然得像个视死如归的勇士,坚持准时上朝不说,时不时还要发几句言,嘲讽一下清流派设的正宴三菜一汤不见荤、弹劾一下宰相养的狗随地大小便,没人接茬时连他亲小叔都会他被拎出来嘲一句“天天丧着脸有碍心情建议圣上令他蒙面上朝”。

  百官嘴上不言,心中叫苦连天,只有皇帝乐意让他上朝逗个乐,偶尔说出皇帝心声了还会额外行赏——比如建议顾此声蒙面上朝的时候。

  顾长淮上朝去也,许一盏就上东宫授课,褚晚龄又是那身杏黄色的箭袖轻袍,落落大方地站在习武场的落兵台前。这次倒是不见了那两个僧人,也没有陪同的宫侍,教头也被褚晚龄提前遣散,偌大的习武场只他二人。

  许一盏本想挑枪,但见褚晚龄的目光流连在几把剑上,便问:“您想学剑?”

  褚晚龄抿了抿唇,自觉地扎起马步:“学生不敢好高骛远。”

  许一盏帮他端平胳膊,安抚道:“没有啦,臣十二岁的时候练几天剑就想直接上山抢劫土匪窝了,您想练剑也是应该的。”

  褚晚龄:“......”他抬了抬眼,再度打量眼前状似柔弱的太子太傅,又不禁回忆起那一晚眼见着硕大铜鼎被人举过头顶时的恐惧,只能道,“太傅武功卓绝,学生望尘莫及。”

  许一盏哼笑一声,手掌按上他的后腰。时值晚春,气候渐热,褚晚龄衣着单薄,立时感觉到腰际贴了一块烙铁一般,烫得他一激灵。

  许一盏蹙眉半晌,严肃道:“殿下,背没挺直哦。”

  从前的太子太傅大多出身贵府,幼时也随太学学习正统的武学,因此习武先习礼,绝不会这么不知好歹地触他霉头。唯独许一盏这么个不怕死的主儿,刚正完腰,眉毛皱得更深了。

  十二三岁的小孩儿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褚晚龄平日陪他那一心礼佛的母后用膳,极少食荤,因此显得格外清瘦,加之此时轻袍加身,更衬得他腰身纤细,许一盏毕竟也只是十五岁的姑娘,手不算大,竟感觉自己一掌余就能覆住娇娇太子的腰。

  这小混蛋狗是真的狗,瘦也是真的瘦。根据许一盏瘦即挨饿的理论,很快推出小混蛋还挺可怜的结论。

  许一盏的眉头舒展了,道:“殿下。”

  褚晚龄:“?”

  “回头让尚膳局把您的一日三餐的食谱抄录一份给臣罢。”

  褚晚龄:“???”

  许一盏浅叹一声,抬手扳正他的腰,又极平常地用袖子替他擦汗。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褚晚龄都该避开这一番亲近,至少该避开那节比他脸脏的袖子。他藏在丝履中的脚趾猛地一紧,脊背也窜起一股寒意,一切体感都叫嚣着提醒他理应速速避开。

  但褚晚龄抿着唇,微微闭眼,纤长的睫毛颤动不休,正方便许一盏并不细致的动作把他一张脸揉搓得彻彻底底。

  “您太瘦了。臣会找尚膳局重新商定您的食谱。”许一盏擦净了汗,稍稍离远寸许,打量他一双秀逸的眉眼,无比满意,“闲来无事就少想着跟太师下棋,浪费时间。多吃饭,每天吃个四五六顿的,书什么时候都能念,武功过了这几年可就学不好了。”

  “——啊,话虽如此,您还是要以读书为主。倒不是要求您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臣自己知道,习武满身是伤显得丑不说,练剑练枪练多了,再倒回去学文章......”许一盏思路窜得飞快,又记起自己陪许轻舟苦练策论和兵法的岁月,闭目道,“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考完一月不到,臣已经快连名字都不会写了。”

  褚晚龄忍俊不禁,但没应声,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眸中似有东风过境,一树明艳犯雪而开。

  状元府中的线人来报,许太傅耿直赤诚,心思单纯,心无城府,可堪重任。

  他生于常人所不能见的桎梏,原见着白雪化泥、碧落生云,早不相信所谓会忠于一主的人心,唯独这一次希望眼前所见、心中所想,能够成为触手可及的真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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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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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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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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