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热到穿短袖,只要太阳一落,立刻就要找件大棉袄穿上。江南的四季,就属冬天最可怕。比“乍暖还寒”更可怕的是“乍寒还暖”,别说三杯两盏淡酒,就是二锅头灌下去也没什么大用。这种阴恻恻的湿冷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沿着皮肤爬遍全身,过冬是一场持久战,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面对寒冷的。
苏醒感冒了。
感冒的原因特别奇葩,前一天晚上即将入睡的时候,突然就感受到了冷意,理智让她起来去衣柜里拿杯子,可好巧不巧她正在听一首歌,歌里的女孩儿突然又提高了一个声调唱着“这一瞬间有一百万个可能,裹紧棉被或面对寒冷”。她突然在这歌词里感受到了一股豪迈,于是就选择了面对寒冷。
然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感冒了。
“骗子!”苏醒嗅了嗅湿漉漉的鼻腔,起了床。
刷牙的时候,接到了婚介所的电话。红娘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这种在清晨满怀热情的声音不得不让苏醒觉得,她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忱的人。
“苏醒!今晚过来相亲!”
苏醒犹豫了一下,吐掉嘴里的白沫,说:“我今天,感冒了。”
“感冒跟相亲有什么关系?”红娘笑道,“有一种美叫病态美!”
“……”
“实话告诉你,这有可能是你在我们这儿的最后一次相亲了。”
“……”
“你是去年十二月份来我们这里签的合同,周期一年。”红娘说,“合同规定每个月起码给你介绍一个,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也就是说,最后一个名额----”
“我不要了!”苏醒果断地说。
“你找到男朋友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浪费机会呢?”红娘反问,“再渺茫,也是机会。而且是我为你提供的,最后一次机会,不觉得有纪念意义吗?”
“呃……不觉得。”
“好吧,知道你为什么相亲一直失败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你没有把每一次相亲当作最后一次。现在我给你机会,明确地告诉你是最后一次,你还不愿意尝试一下?”
苏醒觉得,经过一年的相处,这个红娘已经看清了自己。
她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别的女孩儿一般需要去哄。而苏醒则是,你如果能够在道理上讲得她说不出话来,她就会听你的。
一个讲道理的女孩儿……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好吧,我去就是了。”苏醒说。
晚上七点,苏醒准时出现在了婚介所。
因为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所以一进门她就抱着告别的心态。玻璃门,门口挂着大红的对联,苏醒居然是第一次驻足看这对联“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前生造定事莫错良缘”。苏醒依稀记得这是郭德纲说书里的话,没想到被他们移植到了这里,倒也应情应景。
屋内三个红娘趴在电话前约见,很卖力,从语气和表情里就能看出她们对于工作的热切。
这世上有那么一小部分工作,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成就感。譬如教师,再譬如医生。苏醒突然感觉,红娘这事儿做好了,同样是个积德行善的活儿。
看见苏醒进门,她的专属红娘立刻迎了上来,笑道:“来啦?男方早就到了。”
“我没迟到。”苏醒忙解释。
“没有人说你迟到,我的意思是,男方来得很早,足见诚意。”红娘凝神看了看苏醒,“进去吧!”
苏醒点头,轻轻推开小房间的玻璃门。
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她很想给这件事找一点意义,可是---没有找到。
推门而入,苏醒看到了端坐着的男人。
暗暗惊叹,难怪红娘对这“最后一次”那么热切,至少从外貌上看,男人长得很不错。
不是说他有多帅,而是有一种专属于中年男人的儒雅。虽然坐着,但看得出头子很高,穿着一件长款的西服。很白,戴着的银框眼睛给人一种博学感。
看见苏醒进入,第一时间抬头,轻声说:“你好。”
“你好!”苏醒突然升起一点难得的紧张,匆匆坐下,“我叫苏醒。”
“刘云。”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似是故意在两句话之间留下空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好的。”
“我今年三十一岁,中吴人。学历本科,在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在南京工作了两年,然后回中吴创业。目前开了一家公司,小公司,十来个员工。做一些家电贸易的工作。父母也在中吴,身体很好,退休了。”刘云又停顿了一下,这种感觉不错,至少让自己的介绍不像是在背书,“我不跟父母住在一起,自己一个人住在城南。”m.χIùmЬ.CǒM
苏醒明白,这一段介绍,清晰明了。
工作,学历,父母,都说明了。甚至还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的经济实力和有房子的事实。
苏醒突然笑道:“您不用这么含蓄----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好。”刘云抬头,正视苏醒,“能听懂的,就不算含蓄。”
“我其实----不是很重视这些----”
“明白。”刘云说,“我不介意,关于物质经济层面的问题,女方问或不问,都无伤女方的素质。但男方如果隐着不说,在相亲层面,总归不妥。”
这回答滴水不漏。
“我叫苏醒,无锡人。目前在中吴做会计,父母都在无锡。”苏醒说,想了想又说,“学历本科,算是有点----小富即安的性格吧。”
“您对另一半的要求是?”
“说不上来。”苏醒笑道,“看眼缘的!”
“眼缘?”
“对。”
刘云微微皱了皱眉头,继而又舒展开来,并没有隐藏的意思,明确说道:“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
“眼缘就是指----”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刘云突然笑了,“我明白眼缘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如果没有什么要求,就很难谈得上什么眼缘吧!”
“难吗?”
“很难。”
这个时候,苏醒觉得,眼前这个刘云有点别扭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他不明白呢?
“您所说的眼缘,是指相貌?”刘云不想放过这个问题,继续问。
“不是。”
“学识和才华?”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呢?”
“说不上来的。”苏醒为他的执拗感到一丝好笑。
“我是这么认为的。”刘云思索了一下,“人都是趋利的,其实都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吸引自己的。如果总结一下,我们都可以客观作出一个考量,比如,您不排斥一个多少身高的、多少收入的、什么样的外貌的、多少学识的人,综合考量一下,所有的不排斥合在一起,就是您理想的对象。”
“我-----还真不是。”苏醒说,她不信这个说法。
刘云笑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您笑什么?”这笑让苏醒觉得别扭,想听他说下去,以便自己反驳。
“恕我冒昧---”
“您说!”苏醒立刻回答,“但说无妨!”
“您在骗自己啊!”刘云说。
“何以见得?”
“相亲的本质就是挑选,您既然来相亲,而且不止一次了,所以肯定有过挑选的过程。”刘云说,“在您淘汰掉的那一群人里,你是因为哪一方面淘汰掉的这个人,肯定有一个衡量的标准啊,不然这事儿就没逻辑了。如果真是没逻辑地筛选,那还不如抓阄了,对吧?”
苏醒思索,没法反驳。
“我说的您在骗自己,是指,您觉得您评判的标准是眼缘,实际上并不是。”刘云继续说,“您有一套标准,但是您自己故意不把它总结出来。因为一旦总结成条条框框,我们就会感觉自己很势利,很现实。我们都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但其实我们都是那样的人。”
苏醒愣住了,依旧无法反驳。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刘云的一些话触犯到了苏醒,她是很希望跟他来一场辩论的。可是现在,苏醒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了。
甚至她自己也有些迷茫:难道,真的是这样?
不,不对。
苏醒想了想,说:“您知道----俞伯牙和钟子期吗?”
刘云笑了:“俞伯牙有超一流的琴技,钟子期懂得超一流的乐理----如果一个不会弹琴的人,摸着琴瞎弹一曲,您还认为这世上有能听懂他琴律的知音吗?”
这个问题,小莫子曾经给过苏醒答案,所以她此刻一点也不迷茫,说:“会的!就算我瞎弹一曲,也会有人能听懂我此刻的心境,一定有。”
这回换作刘云愣神了:“您生活中遇见过?”
“是!”苏醒肯定地说,“我说什么话,他都能听懂。”
“那他说的话你也能听懂吗?”
“能。”
刘云沉默,良久才说:“这与我的认知有矛盾,我觉得,他有可能在配合你。”
“配合我?”
“是。”刘云说,“恕我冒昧,如果一个人有着超过你很多的学识和知识,他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苏醒嗤之以鼻:“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知道,可能----他喜欢你吧!”
苏醒皱眉,并且拒绝在这个时候去想这个问题。
“刘先生,为什么要相亲呢?”苏醒换了个话题。
“父母催,朋友催,我也应该找对象结婚了。”刘云回答得很坦然,“我平时工作也挺忙的,很少有闲暇去接触女孩子,所以就只能相亲了。”
苏醒笑问:“所以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是受迫于周围的压力?”
“什么叫自己选择的结果呢?”刘云反问。
“就是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自己都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然后做出决定。”
“我不这么认为。”刘云摇头。
嘿,这人莫不是一个杠精?!怎么什么都要反驳?!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呢?”苏醒问。
“人是社会人,说到底,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马克思说的!”这个苏醒知道。
“对啊!所谓独立人格,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刨除一切。你是你父母的女儿,是你亲戚的亲戚,是你朋友的朋友。如果把这一切都拿掉,你就不存在于社会之中了,婚姻本身就是建立一个社会关系,不是社会人,如何建立社会关系呢?”刘云说,“所谓独立人格,并不是不顾及别人的眼光,而恰恰是顾及社会,然后做出正确的判断。我是我父母的儿子,从马克思这个定义来看,我父母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我如何抛弃这一部分来作出独立的选择呢?”
苏醒坦诚,自己说不过他。
但是,她同样认为,他说的有些地方不对。
“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苏醒说。
“好的!”刘云起了身。
没有要微信。
苏醒心想:他大概看不上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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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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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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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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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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