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夏秋没有回答红姐儿,眼睛始终盯着车窗外。
马车很快又回到了驿馆门口,红姐儿打头下车,撩开车帘,就看到驿馆大门口,两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似乎也讶然马车的去而复返,正站在那里,蹙眉看着。
红姐儿只转身,一手保持着撩开车帘的动作,一手伸进马车内,去扶身体孱弱的主子。
白的毛裘首先映入眼帘,纪夏秋下了马车,身上的裘袍裹得不是太紧,有些松松垮垮,红姐儿立即上前为主子拢好,而她的身子,恰好也遮挡住了柳蔚与容棱探寻的目光。
去而复返的不是权王,而是在路上遇过的那位夫人。
光线昏暗,又有人遮拦,柳蔚看不清那夫人的容貌,但莫名的,已将之前那满肚子的火气,稍稍收了收,佯装自己,还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年轻俊俏公子。
红姐儿终于移开身子,在确定坊主身上已经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了,就退到一旁。
红姐儿看看柳蔚,又看看容棱,最后对自家坊主说:“夫人,方才着急,忘了与您说,这二位公子,正是咱们之前在京都郊外商道,遇到过的那二位,您的药方,还有那瓶四锦相知丸……”
红姐儿后面还说了些什么,纪夏秋已经听不到了。
纪夏秋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一身黑袍,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
很是俊逸的容貌,很是精致清秀的五官。
纪夏秋看着看着,脑海中晃过的,就是另一张脸。
一张铁骨铮铮,于千军万马中驰骋而过,亦浑然不惧,傲骨嶙嶙的脸,那张脸上,也有这样的气质,不怒自威,不说话时,分显凶厉。
手心有些发麻,纪夏秋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攥着拳头,指甲已经陷进掌心。
深吸口气,纪夏秋缓缓开口:“二位公子……我,我是柳陌以的……”
“母亲?”
纪夏秋一震。
柳蔚表情很平静,眉眼一如既往的美好,看起来似乎和寻常没半点不同:“您是柳陌以的母亲?”
纪夏秋忙点点头,撑着气道:“对,我是他的母亲,不知他……现下可好?我听说,他受伤了……”
“是受伤了。”柳蔚回答,音比起之前,更淡了一些:“伤的很重,不过已经救回来了,还在调养。”
纪夏秋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您要看看他吗?”柳蔚问。
纪夏秋手心再攥紧,有些犹豫。
“不看吗?”柳蔚突然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纪夏秋几乎是立刻便慌了,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又快速稳住身子,却开始发抖。
“您不舒服?”柳蔚继续往前走,在纪夏秋避无可避时,又抬手,朝人伸去:“我是大夫,您知道,是否需要我为您探个脉?”
“不用了。”
纪夏秋躲避的很狼狈。
红姐儿不知,一贯冷傲的坊主,为何现在会是这个模样,不可思议的,就这么看着自家主子连连后退,而那位清隽公子就步步相逼。
两人间似乎有一股奇异的气场,旁人看不太懂,却又无权靠近。
“您方才一直在驿馆门外?可是权王让您先走的?但是走了,为何又要回来?”柳蔚继续问道。
纪夏秋不知该如何回答,仿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一个字都说不出。
“您回来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为了您的儿子?还是为了其他人?”
“我……”
纪夏秋抬眸看柳蔚。
柳蔚没有再逼近了,停了下来,突然抬头看看天空,风清月皎,那月亮,却分明不是圆的。
“我有时候,很恨自己的理智,惊讶就惊讶,为什么要强迫自己镇定?是害怕如果不镇定,如果太失控了,会发现一切都是虚无?”柳蔚说到这里,视线对准了对面的妇人:“如果要隐藏,我觉得易容是个好法子……”
没人知道柳蔚在说什么,红姐儿不明白,权王那个车夫不明白,二楼还在偷窥的方若彤不明白,就连容棱……
容棱或许明白,但却不置一词,就像不明白。
付子辰不知何时也已走到门口,倚着门框,姿态一如既往的随意,看着外头的人,尤其柳蔚。
他与柳蔚相交多年,关系亲密,他很了解她,某些特殊的地方,他有自信,他比容棱还要了解。
比如现在,柳蔚明明没笑,明明满脸煞气,像在发脾气。
可偏偏,他看得出,她很开心,比破获一宗连环杀人案,还要开心。
眼眸转了一下,付子辰又看向那妇人,那妇人长得很美,孱弱,温润,眉目间与柳陌以有几分相似。
但妇人的眼睛,很亮的一双眼睛,却与柳陌以那双偏桃花的眸子不同,反倒与柳蔚那双清泉似的眼睛,极为相似。
柳蔚在找母亲,在他还未来京都时,金南芸就给他写过信,说柳蔚要找她的母亲。
一开始,他很惊讶,柳蔚的母亲是谁?柳府的夫人吕氏,定然不是!柳府的某个小妾?可不是说,早年就病逝了吗?
已死的人,上哪儿去找?
付子辰带着狐疑,将信继续看下去,就看到一条让他震惊的消息。
柳蔚说她并非柳城亲生,生父生母,另有其人。
那信没有写得太仔细,金南芸显然不敢在信里透露太多细节,唯恐让旁人瞧见,里头就连柳蔚的名字,都是用的另一个名字代替,毕竟,当时柳蔚已是柳府大小姐了。
去了京都,付子辰没问过柳蔚,还是去问的金南芸。
找了个隔墙无耳的地方,两人对了对,才知道事情始末。
主要就是柳蔚父亲去世了,但母亲或许还活着,多的,也不敢问,总之,在无解的情况下,两人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看到眼前情景,再联想前后,付子辰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位,便是柳蔚的母亲?
而且,还是柳陌以的生母?
那柳陌以和柳蔚……
既然一母所生,为何却一个跟着母亲在外,一个从小被关在京都柳家,当做别人的女儿,以庶长女的身份,苟且而活?
重男轻女,舍弃了女儿,只要儿子?
还是,有别的隐情?
若当真只因是女儿而不想带走,那柳蔚这般找寻,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ωωω.χΙυΜЬ.Cǒm
被抛弃一次,还要再被抛弃第二次?
驿馆大门前的灯笼,又晃荡了两下,里头的烛光,越发地虚。
后厨有伙计出来,手里捧着托盘,是熬好的药,上前递给付子辰。
付子辰接过,看了看上头冉冉的药汽,突然开口:“可要一起上去?喝了药,陌以就真的该睡了。”
柳蔚闻言,没有回头,只盯着眼前妇人:“是否上去?”
纪夏秋摇头,试图平息一下失控的情绪,转身便往马车上去。
柳蔚皱了皱眉,有些愠怒:“他不是你儿子吗!他是死是活,伤势如何,你不想知道?”
纪夏秋已经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坐在黑暗的车厢里。
红姐儿浑浑噩噩,却本能地要跟着上车。
柳蔚却一把推开红姐儿,快步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逼视着里头之人,正要说话——却发现里头那人,已是满脸泪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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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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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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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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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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