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遇着师父白韶,季珑对亲历这些仪式倒还有几分兴趣,尤其之前催妆诗由喜娘代作,其实有失颜面。
虽则季珑向来不在意什么脸面,但能有找补的机会,自然也不会错过。
可如今季珑的心思几乎全被白韶授下的那段影像勾去了,便只呆呆骑在马背上,对喜郎恭请下马的唱喏一时没有反应;还是雪球机灵,当即仰头长嘶一声,才将她惊醒过来。
该我射箭了?季珑托生豪族多年,到底行事极懂分寸,虽与师父新授真传难舍难分,此刻却也只好强自按捺杂念,颇有些遗憾地下马,紧走几步,在自家喜堂前站定了。
隐隐觉察有异的喜郎此时方悄悄松口气,连忙挪着细碎的步子,将一旁托盘里的红漆木弓捧到季珑面前。
季珑自三岁习武至今,虽限于年纪,火候未足,不敢妄言能开三石强弓,满挽一石总是绰绰有余。
可惜两位姐姐由着季珑的心思先后为她延请了十几位有名望的武师教授武艺,也翻修过几次家中武场,偶尔闲还也曾见自家小妹有模有样地打坐行气、熬炼筋骨,却并不信她当真能练出什么结果。
当然,这多半都得怪季珑当初为专心修仙,确认自家没什么麻烦的急患隐忧后就索性做了个行事荒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许是这些年来,给家人留下的无用印象实在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请来的师傅们每每请辞时对季珑的褒扬之言也都被当做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客套话了。
季珑略掂了掂手上最多不过半钧的轻弓,着实不大习惯。
那面大红花轿已由几个轿妇抬着稳稳当当经过向地上“哔啵”有声的火盆行去。季珑出神地望着盆里摇曳的焰苗与焰影中旋舞的黑灰,不知怎的,那青衣伶人水袖婉转的模样又无法克制地涌上心头,一时竟有些痴了。
待视线中的焰苗完全被花轿掩住了,季珑才猛地清醒过来。
轿妇们抬着花轿几步就将火盆抛在身后,只等落轿,季珑也只好赶紧张弓搭箭。
“笃,笃,笃”三声闷响和着喜郎唱吉词的声音次第传出,季珑放下木弓,神情有些尴尬。
以她的身手倒是三箭皆中轿门,无一落空,而且去势飒踏如风,甚是潇洒。
可惜季珑平常惯用强弓,方才又一时神思不属,或许还有新拜良师,兴奋难耐之故?总之她一不留神就用多了力气,以至于本只为驱煞应景的三支无簇箭此刻居然入木三寸。
就这,还是困于木弓轻巧,受不得太大力气。
幸亏不曾射偏!否则就新娘这架势,怕不是想喜事变丧事?观礼之人中,有几个也有武艺在身的看得尤其清楚,此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神情古怪起来。
虽碍于李尚书家声,事关新郎名誉的流言还未沸沸扬扬到市井皆知的地步,但在能近前观礼这群多少有些身份的人里却是瞒不过的。也不知今日过后,关于这对儿将要结成的小夫妻又会传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谣言。
季珑若无其事地将弓弦险些崩断的木弓交还给面色有些发白的喜郎。
待花轿稳稳落下时,代替父母长辈参与婚礼的季二姐早已避了出去。季珑在喜郎指引下缓步走到轿门前,念及前事,便补偿似的,只轻轻用足尖蹭了一下轿门,近乎无声。
然而仿佛报复似的,季珑已退开好一会儿了,仍不见那大红花轿抬来的娇客有什么动静。
这下轮到李尚书家的喜郎心慌了。
季珑只见那面相慈和的郎君就着半掀轿帘催了好几声,才有个蒙着盖头的人影被早就等在一旁的小童搀着跌跌撞撞下了轿。
众人打眼望去,竟并不觉得新郎腰身比那才六七岁年纪喜童粗壮太多;加之他似乎还比之寻常女子略高,体态风流之外,便愈发显出某种易引人摧折的脆弱。
这是比出窍的生魂还瘦呀?看来从流言四起到我及笄中间这段日子,这位小郎君着实清减得厉害。
季珑暗叹一声,又见他穿着一身分量不轻的绣金霞帔却仍长身玉立,腰背笔挺,无一丝勉强,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端庄姿态,不由更是暗生恻隐。
此界婚俗大多与季珑前世古代相差仿佛,种种礼节极为繁琐,一整套仪式下来,不知不觉时间就已近黄昏。
幸而许是经过先前那不大不小的教训,一对儿新人总算勉强上了些心,没让自己的终身大事再出什么岔子。
然而若只是季珑便也罢了,这对一位孕夫来说却过于为难了。
虽则那位小正君从始至终都是那副端庄挺拔的模样,季珑却知他临近结束时身形已有过几次细微的摇晃,着实令人忧心。
好在临近开宴时,新郎终于被喜郎搀着去了喜房。季珑继续端着笑脸应付或生或熟的宾客们或诚恳或不怀好意的祝贺宽慰,心底一面羡慕,一面却也当真松了口气。
作为季珑为数不多能容她放肆的好友,姜游自然也在宾客之列。而且依她的意思,姜游以及其余几位平日里时常与自己一同厮混纨绔子位置都在相对显眼的主桌附近。
然而就在季珑忙得晕头转向之时,一晃眼却见姜游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神情有些羞怯的男孩。
那孩子似是隐在光影间,身影轮廓略有些模糊,乍与她目光相对,便慌慌张张地隐去了身形。
仓促之间,季珑只瞥见他眉浓如剑,一双眼眸好似朗星,虽还是略带稚气的模样,却难得轮廓英挺硬朗,是与此世多见的那些惯爱描粉涂脂的男儿迥异的风采。
许是她看得久了些,身边已有人关心探问,那头姜游也递来了疑惑的目光。
季珑心知有异,但见那男孩儿气息轻灵,并非寻常鬼物,约莫不会牵累好友,便摇头示意无事,心底也不再多想。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季珑仗着自己从前同其中一位走惯江湖的武师学过以内力解酒的法子,一路豪饮,终于在众宾客与姐姐们的抱怨、打趣声中离席,也不必喜郎引路便步履稳健地径自往提早布置的喜房去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依着季珑的喜好,喜房虽不是她常住的屋子,却也是季家相对僻静之处,紧邻她蓄养珍禽异兽的园子和通常只她一人使用的小武场。
此刻正值深夜,季珑一路走来,几个纵越,借夜色掩护任性地甩开所有意图闹洞房的人群,入耳便只有熟悉的虫鸣鸟叫,喜宴喧嚣则尽数抛在脑后,直到远远瞧见一双红烛光影昏黄摇曳窗边,才真觉出几分旖旎情思。
我这就成……有家室的人了呀?此世刚过十五的女孩子迷茫地眨眨眼,不自觉地放轻了推门的动作。
除了无处不在的喜庆色彩,喜房其余布置很贴心地与新娘子从前常住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季珑心中一暖,目光越过桌上一对儿高大的龙凤喜烛,自然而然投向床铺。
出乎意料,除了一动不动坐在床边,身形清减似幽魂将散,却姿态端庄如坐神龛的新郎,还有一个桃红盖头的男子也坐在床沿,一听到门扉洞开的声音便略略绷紧了身子。
李笼月?季珑愣了愣,没费多少力气就认出了这个也算共患难一场的熟人,忍不住心中暗笑。
说来,似他这样随嫡兄弟陪嫁来的侍人,地位虽比那些纯粹的陪嫁丫鬟或妻主的外室通房高些,到底比不上人家正经的夫。
譬如今日,他嫡兄一路吹吹打打,八抬大轿嫁来季家,他却就这样悄无声息自个儿上了门。
只是,以此世风俗,虽不乏身份低贱些的陪嫁侍人在婚礼前替主子与妻主同房,在大婚当天就兄弟俩共事一妻却着实少见。
难道那位小正君恰在此夜精满外溢,不方便行房?
季珑脑子里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表面却做出一副急色模样挥退欲言又止、满脸为难的喜郎,可算省了那些撒花生枣子以及孩童滚床之类的折腾。
喜郎一走,房内便愈发安静,除了龙凤喜烛焰蕊处偶尔“噼啪”一声脆响,只剩李笼月细微急促的呼吸声。季珑索性像在三人棺材里时那样吓唬一番,便不再看他了。
倒不是对他有何不喜,只是不论是他还是李书垂,甚至还有季珑自己都不过十三四五的年纪。
不说季珑一心修道,在她眼中保存元身远比鱼水之欢要紧。就算她当真被季家的纨绔生活养得风流成性,也不至于就急色到对这么个半大孩子下嘴吧?
至于李书垂?季珑其实相当好奇自己这位至今未得一窥真容的小正君是何模样。
她挨着新郎也坐到床边,眼含期待地双手揪住身边人头上的喜帕,像揪住一份礼盒待拆的外层,不经意间瞥见手边绑着大红花朵的喜秤,脑海里忽然翻起些久远的记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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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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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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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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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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