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
鹿崽和林四手拉着手,边咬着土豆饼边慢悠悠的走着。
加了蛋液和面粉的土豆饼,经过热油的洗礼,金黄灿灿香气扑鼻,外壳脆咸香酥,内里软绵细腻。
鹿崽吃的眉开眼笑,咬下一口后,举起饼示意林四看豁口。
“哥哥看,月牙。”
“真像。”
鹿崽龇着小白牙啃饼的边角,啃完又说:“星星。”
林四玩心大起,张大了嘴咬了口自己的饼,“太阳。”
他接着将剩下的饼全塞进嘴里,噎的直翻白眼,“太、太阳下、下山了。”
递水壶给他的鹿崽被逗得咯咯笑。
林四抹掉唇角的水渍,“鹿崽,哥哥这次给你啃个蛐蛐。”
鹿崽刚想应下,余光瞥到一个小孩的身影,扭过头回望。
墙角的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嘴里吸着黑黢黢的大拇指,瞪着充满掠夺之意的小眼睛,直直盯着两人的手。
鹿崽拽了拽林四。
林四将拿饼的手背到身后,不耐烦的驱赶,“孬三你看啥看?想吃回家让你妈做去。”
孬三趿拉着露出大脚趾的鞋,跑过来用袖子抹了把浓涕,不客气的吼:“把饼给我吃!”
林四黑脸,“凭啥?”
“我们家是贫农,你们就得把吃的给我们!不然你就是歧视贫农,你们是阶级分子!”
这话是孬三娘的口头禅,且无往而不利,耳濡目染之下,孬三认为只要说出这句话,就能拿到想要的。
林四又气又不屑,“贫农咋了?当谁家不是咋地?我家不仅是贫农还是军属呢,你去告啊你!一家子懒奸滑馋的玩意,给我滚,再不滚我揍你。”
孬三傻了眼,他咋不仅不怕还要揍自己?看着林四的握紧的拳头,心里害怕,可到底舍不得飘着香味的饼子,心下一横,飞快窜到鹿崽面前,一手抢饼,一手推人。
正在旁观的鹿崽没设防的被推了个屁股墩,茫然的眨着眼,片刻后,眼眶溢出泪花花,“哥哥…饼饼…”
“孬三你个王八羔子!”
林四气炸了肺,抱起鹿崽往家冲,在门口放下妹妹,急匆匆的往外跑,怒气冲冲的声音顺着风声飘来。
“鹿崽你快进去找奶,哥哥去给你报仇!”
“小四?”听到儿子声音的张麦花探头,一眼看到了噙着泪的鹿崽,登时被吓了一跳,“鹿崽你咋哭了?”快步走过来接人。
林老娘听到声音也赶忙出来,嘴里焦急的问:“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别哭别哭,等他回来奶奶打他。”
张麦花脚下一滞。
鹿崽噙着泪花摇头否认,“不是哥哥,是孬三抢了鹿崽的饼饼,还推了鹿崽。”
“他个兔崽子反了天了!敢推我孙女,”林老娘柳眉倒竖,“麦花,跟我走。”
“娘……”张麦花踌躇,“孬三那一家都是没脸没皮的滚到肉,咱就算找上门也没多大用处,要不还是哄哄鹿崽吧?”
“谁说没用的?林一林一!”林老娘扬声喊来大孙子交代,“你去找你爷,就说鹿崽被打了,等他回来咱打上门去!”
林一领命而去。
正在洗澡的林海峰听到林老娘的话,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水,直接套衣服。
张麦花着急的拉着林老娘,“娘,咱真不能打上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人,那就是个无赖窝,说不定咱们还没动手,他们就躺地上讹人了。”
林老娘身子一扭甩开她,问孙女,“对了鹿崽,哥哥呢?”
鹿崽吸了吸鼻子,“哥哥追孬三了,他说要给鹿崽报仇。”
“啥?”张麦花尖着嗓子问,“鹿崽你说哥哥去哪儿了?”
鹿崽怕怕的缩了缩小身子,“去找孬三了。”
张麦花愣了两三秒,随即冲了出去,身子快的犹如一阵风似的刮走,嘴里则气愤的大叫着,“潘大懒,我幺儿要是少了根毛,我今儿个跟你们拼了!”
林海峰的脚步顿住。
林老娘觑着儿子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气大儿媳傻,急急解释,“海峰你别生气,你大嫂不是不疼鹿崽,她就是……”
林海峰摇头,“我没生气。”
不是不疼,只是侄女到底和儿子是不同的,人之常情罢了。
鹿崽本来都不哭了,但这会看到林海峰,眼睛里又蓄起了水光,探出小身子,张着双手,“二蛋巴巴。”
“爸爸在!”
林海峰接抱过鹿崽,冷着眉眼检查过脊尾骨无恙后,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手臂收紧怀里的小团子,因只有独臂无法拍拍女儿的背,便用下巴蹭着小卷毛安抚女儿。
“爸爸在,鹿崽别哭。”
鹿崽依恋的搂着他的脖子,委委屈屈的告状,“孬三抢我的饼饼。”
林海峰黝黑的目光直视着虚空,“我们去拿回来。”
“好~”
林海峰抱着女儿,大步流星的朝外行。
林老娘看到林老实回来了,连忙拉着他跟上。
*
一行人到了孬三家时,发现林四正执拗的站在树下,张麦花拖着他胳膊想拉他回家。
“我不回去,我就不信孬三那小子今晚不回来!”
林四肺都要气炸了,他就送个鹿崽回家的功夫,孬三人就消失了,不用想肯定是怕自己找上门,躲哪儿吃饼子去了。
不过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不信孬三今儿晚不回家!
他听到纷杂的脚步声,一扭头看到了林海峰,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凑了过来,“二叔,那王八羔子还没回来。”
他接着又问妹妹,“鹿崽你摔疼了没?都怪哥哥不好,没看住你。”
鹿崽从林海峰怀里滑下来,牵起他的手,“不疼,不怪哥哥。”
“哎,我说你们都围在我家门口干啥?”
潘大懒带着还在舔手指的儿子孬三,明知故问的挤了进来。
林四不理他,怒视孬三,“孬三你敢抢我妹妹饼子还推她,今儿个你把饼子还我,再老实让我打一顿,这事就算完了,否则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一次!”
他晃着拳头示威,孬三哧溜一下躲到老爹的身后。
潘大懒双手插在袖筒里,抬起脏的油光发亮的袖口擦了下鼻子,龇着口黄牙笑。
“林四你可别乱泼脏水,我家孬三才没抢你饼子,那是你们友爱贫下中农主动给的,更没推人,你妹妹摔倒那是她没站稳自己摔的。
“说起来林四,你家妹妹身子骨不太好啊,这么大的孩子站都站不稳,别是有早夭的……啊!!”
话未说完的他身子突然腾空起飞,在撞到旁边的树干止住飞势,软塌塌的身子顺着顺干往下滑。
林海峰面无表情的收回腿,继而拽起他的衣领,像提小鸡仔似的把人提起,挂在树杈上,单手握拳,对着他的腹部捶了下去,“你他吗的敢诅咒我女儿?”
拳拳到肉,闷闷的拳声有节奏的“砰、砰”响起。
潘大懒的身子随着被捶的动作,弓腰收腰,好似一只想泡脚的龙虾,不时的伸出虾脚试探水温,待一碰到烫水,立马蜷缩着虾尾收脚。
他望着面目满是煞气的林海峰,身子一个激灵,随即就感受到一股热流顺着裤腿往下窜,面红耳赤的他,当即闭起双眼,头部向右肩一耷拉,装晕。
“啊!打人啦!解放军打八辈贫农啦!”
孬三的娘一直躲在屋里,撅着屁股扒着门缝偷看,这会看到男人被打晕了,顾不得被吓得大哭的孬三,冲出来用头去撞林海峰的后背。
她边撞边干嚎:“你打死我男人,我们娘几个也活不成了,你干脆把我也打死算了!”
鹿崽看到林海峰被撞的一个趔趄,站不住了,小身子像个小炮/弹冲了过去,使出吃奶的劲去推孬三娘,“别撞二蛋爸爸!”
只是她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动人。Χiυmъ.cοΜ
纹丝不动的孬三娘继续撞。
鹿崽急的小身子蹦高,挥着小捶头去捶孬三娘的后腰,小奶音里带着哭腔,“坏蛋大坏蛋,跳起来打你打你打你!”
孬三娘愣了两秒,感受到酸痛腰部传来的舒爽,身子不着痕迹的向下蹲了蹲,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嚎着。
鹿崽以为是自己揍的她怕了,鼓着张累的通红的包子脸,继续跳着脚去捶。
过了片刻,她见几乎要蹲成了马步姿势的孬三娘,不再撞人也不再嚎哭,成就感满满的停下手,喘着粗气抹头上的汗。
“欸,别停呀,继续捶,再往上来点。”
闭着眼的孬三娘一脸享受,这两天活儿重,她这腰早疼得受不了了,这会被小拳头不轻不重的捶着,舒爽的她脚指头都打了蜷。
鹿崽怔住,茫然的眨着眼睛,这话什么意思呀?
待要向林老娘求问时,她才发现周围聚集了好多人,这会都在耸着肩膀笑,刚要扭头去看林海峰,小身子就腾空被人抱起。
鹿崽闻到熟悉的气味,眯着大眼睛甜甜的邀功,“二蛋爸爸,我保护你啦!”
“恩,鹿崽真厉害。”林海峰说完将脸埋到鹿崽的脖颈处,无声的大笑。
女儿太可爱了,自己一点火气都没了怎么办?
孬三娘这才反应过来,一张脸登时红成了猴子屁股,眼神飘忽的左观又望,在看到儿子孬三后,眼睛一亮,三步并成一步行到儿子跟前,抓起孬三横放到双膝上,举起鞋底啪啪的呼了下去。
“我让你抢饼子!我让你推人!我让你抢了饼子还推人!”
孬三:……
他惊呆过后,嗷的一声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众人闻声落泪。
恩,开心的。
林海峰冷睨一眼眼皮颤动的潘大懒,抱着鹿崽面向队员们,再开口时满脸肃色,经历过硝烟与战火的气场大开。
“鹿崽是我的命根子,以后谁再敢欺负她一根手指头,休怪我不讲乡亲情面,孩子也一样,到时你们可别哭哭啼啼的来找我,跟我女儿相比,你们某些人连个p都不是!”
王大叔蹙眉,这话可说的有点重了,不赞同的摇头,“海峰啊……”
“海峰说的没错!”三爷爷用拐杖重重拄了下地面,“想讲情面,就多学学海峰怎么教孩子的,你们瞅瞅鹿崽再想想自己家的娃。”
先前心里还有点不满的队员们,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林海峰余光瞥到几个小女孩羡慕的看着鹿崽,离开前留下一句引人深思的话。
“女儿带着个儿字,怎么就不是儿了?更何况‘女’字还在‘儿’字前面。”
队员们怔住。
*
晚上,林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土豆饼,个个撑得肚儿圆,而且大家觉得鹿崽受了委屈,个个想方设法的哄鹿崽玩,把鹿崽哄得都睡着了,嘴边还噙着甜甜的笑。
一墙之隔的林丰收也是满脸的笑,拍着肚皮对婆娘挤眉弄眼,“今儿个吃饱了,咱们大战一场,也生个鹿崽一样可爱的女娃?”
张麦花娇羞的点头,继而出去,半响后再进来时,手中多了个碗,碗里堆满了韭菜。
“你上次不是说韭菜生吃烧心嘛?这回我给你用热水烫过了。”
林丰收:……
婆娘可真心疼人,不过咋总觉得怪怪的?算了不管了,三两口吃完韭菜,吹灯拉帐。
林海峰觑到鹿崽的小床,再次随着隔壁的动作摇晃,一张脸登时黑成了锅底,扯开嗓子开唱。
“日落西山红霞飞……”
不出意外的,林丰收又又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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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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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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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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