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呀,说,”短发妇女故意停顿了下,拉长了音调,“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林海峰也不是个好东西!”
此话一出,不止林老娘气炸了肺,她身后站着的队员们也是暴跳如雷。
说他们可以,但是绝不能说三十年来,队里最出息的林海峰!
“国企铁饭碗,参军最光荣。”
标语虽这样喊,但当年部队领导下乡来选兵时,全大队、不,全正利县就选中了三个,而二蛋拿到了其中一个名额。
这说明二蛋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事实证明二蛋也真有本事,听说现在都坐到了副连长的位置!
现在这大洼队的马二妮竟敢说二蛋不好,说他们的脸面不好,简直是讨打!
怒不可遏的金花嫂,突然伸手用力将马二妮推了个趔趄,边卷着袖子边骂:“你个臭老娘们找打,看老娘不撕了你那张茅坑里泡过的嘴!”
马二妮的媳妇接住架住婆婆的胳膊,等婆婆站定后,跟着卷袖子,“咋了,你们向阳队的还想打人不成?”
“想打了,怎么着吧?”
“那打就打,谁怕谁!”
双方人员立即挺着胸膛,伸手推搡着对面的人。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林海峰神色自若的挤进人群。
“大家说什么说的这么热闹,我也来听听。”
场内的众人像被摁下了暂停键似的,傻傻的看着林海峰。
听到别人说爸爸不好,而气呼呼鼓着小脸的鹿崽,嫩着小嗓子朝马二妮喊:“不许说我二蛋爸爸坏话!”
见马二妮闻声转过的脸上,凶气十足。
鹿崽小卷毛颤了颤,小短手搂紧了林海峰的脖子,嘴里却更大声的说:“不许你说我二蛋爸爸的坏发!”
最后个‘话’字喊破了音,喊完小身子绷的直直的,握紧的小拳头举在胸前,努力瞪圆了眼睛盯着马二妮。
大有你再骂爸爸,我就咬你一口之势。
林海峰心里突然蹦出个成语——萌虎咆哮。
嗷呜~
受到心房暖意的感染,林海峰再出口的话都温柔了两分。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我还等着凑凑热闹呢。”
场面再次静了静,随后就像一滴热油滴尽了水里,全场炸开。
“海峰回来探亲啦!”
“海峰回来啦!”
向阳队的队员昂扬振奋。
而大洼队众人则面露灰色。
大队长三爷爷拄着拐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花白的山羊胡随着蠕动的嘴唇一翘一翘的。
“…真是是二、海峰。”
林老娘被金花嫂推了下才反应过来,双手猛的拍了下大腿,小碎步靠近林海峰,眉飞色舞,“真是海峰!”
随后,林老娘高高的扬着头颅,指着马二妮,扬眉吐气道:“马二妮来来来,你当着我家海峰的面,把刚才说的话再说遍!”
“再说一遍!”
士气大增的金花嫂等人,怒瞪着马二妮,紧握的拳头表明了她们要揍人的想法。
林海峰配合的跟着望去。
“我、我啥都没说,”马二妮慌乱的摆着手,满脸堆笑,“那、那什么,我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人团圆,我先回去了。”
“东西慢着,”林海峰出声留人,“鸭蛋留下,舟口鞋没鞋带可系。”琇書蛧
舟口鞋鞋型类似小舟,只有鞋头和鞋尾,没有鞋带。
众人皆看向马二妮的脚。
马二妮的脚指头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下,不安的动了动。
“呵呵,是、是喔。”
马二妮涨红着脸干笑,眼看向阳队的人就要出口嘲讽,利索的弯腰将鸭蛋放在地上,丢下干巴巴的一句我记错了,带着儿媳迅速逃离。
大洼队的队员们跟着灰溜溜得离开。
“呸!便宜你了,今儿个海峰回来我不跟你计较!”金花嫂对着马二妮的背影唾了口,扭头面对林海峰时,喜形于色,笑成朵花。
“海峰快把东西放下,婶来背。”
其他队员不甘示弱。
“我来我来,海峰你这次的探亲假多长?”
“呦,海峰啊,这年画团子是你女儿吧?孩子妈咋没跟着一块儿回来?”
林老娘早注意到了鹿崽,瞅着鹿崽精致的长相,笑的能看到嗓子眼,闻言,得意的挺起胸膛,“喊海峰爸,不是我孙女还能是谁?”
说着去抓林海峰的右臂,想去接抱可爱的孙女。
没成想手中抓了个空,空空的袖管从手心里滑过。
林老娘的心咚的落到了谷底,苍白着脸颤着手去捞袖子,眼见袖子再次滑掉,哇的声哭了出来。
“二、二蛋,胳、胳膊……”
哭声将兴高采烈的众人吓了一跳,待回头瞅到抱着儿子空袖管,哭的撕心裂肺的林老娘,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鹿崽急的探出小身子,给林老娘抹泪,抹着抹着自己的声音里亦带着哭腔,“不哭……不哭。”
林海峰见状直接把鹿崽塞到老娘怀里。
林老娘下意识的抱紧了鹿崽。
林海峰不在意的甩了甩空袖,笑的风轻云淡,“不是多大事,胳膊这玩意对我来说,一只两只没什么差别。”
他向女儿求证,“鹿崽,就算只有一只手,爸爸是不是也很厉害?”
“对!”
鹿崽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狠狠点着头,下巴几乎磕到锁骨处。
“二蛋爸爸很厉害的,真哒!”
“我信我信!”
金花嫂被萌的立马支着双手凑过来,见林老娘避着身子不让自己抱鹿崽,气恼的跺脚,“你个小气婆娘,让我抱会咋了?孩子还能少块肉?”
林老娘给鹿崽正了正护耳帽,再次粉无情的转了个身。
林海峰看的好笑,嘴角噙着笑,三言两语向大家说明自身情况。
“我这次回来不是探亲,是退役了,我娘抱着的是我女儿,大名叫林鹿,小名叫鹿崽,她母、母亲不在了。”
目瞪口呆的众人,随着他的话,头颅来回移动,看看鹿崽,再看看他,呐呐无言。
林海峰继而笑着问老队长,“三爷爷,队里不嫌弃我吧?”
“胡说什么哪!”三爷爷手中的拐杖重重拄了下地,咧着缺了大牙的嘴大笑,“退役咋了?你知道你这要搁过去是什么不?”
三爷爷压低了声音,“就是那战场上下来的将军,我们自豪都来不及。”
对对对。
队员们一致点头,他们只是震惊林海峰失了手臂又退役的事,哪里会嫌弃?还别说,只要一想到以后林海峰都待在队里,他们觉得自己腰杆子都挺直了三分。
林海峰笑,“三爷爷,这话以后可不能在外面说。”
“我知我知,破四旧嘛,”三爷爷捋着山羊胡,指挥众人,“海峰坐那么远的车回来,累的很,大家帮把手把东西搬回家。”
搬东西是男人的事,婶婶嫂子们则围着鹿崽,稀罕的看不停,个个都想伸手抱抱。
林海峰陪着三爷爷,缀在人群后面慢慢的走着。
三爷爷叹了口气,述说两队间的恩怨。
“刚和你娘吵架的是大洼队的马二妮,她男人是大洼队大队长,咱们两队现在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本来无仇,但前两年虚报粮食时,他报了虚数,我这报了实数,后面他队的队员饿惨时埋怨他没我会当大队长,他单方面的认为和我结了梁子,这几年他在底下拱着队员,处处找咱队的茬,咱队的汉子也不是软茬,这一来二去的,矛盾就大了,两队间时不时的干次架。”
直视前方的林海峰,黝黑的目光里飘过讥讽。
“有些人他吗的就是喜欢斗,没有敌人也要创造敌人来斗。”
“可不是,”三爷爷深以为然,“你回来的好呀,有你往这一杵,他们再不敢没事找事。”
这年头的人对军人有着天生的尊敬和畏惧。
林海峰似笑非笑,“但愿吧。”
*
说着话的时间,大家也到了林家。
林家是向阳村典型的一字房,五间黄泥坯房排成一字,正中间的是客厅,两边是睡房,不大的推窗用根棍子斜撑着,离右边睡房不远的拐弯处是秸秆棚的厨房,厨房角堆着个豁口的大水缸,缸内沿的水面线上刻着厚厚的一圈绿藻。
三爷爷招呼着想坐下聊聊的众人,“行了,有啥话以后再说,今儿个先让海峰好好休息。”
队员们只好摁下满腹的好奇,跟着三爷爷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没走多远,金花嫂回头看了眼林家,发愁,“海峰这没了只胳膊,下地挣工分可挣不了多少,以后鹿崽可要吃苦了。”
女人们点头称是。
“以前海峰当兵还有津贴,现在退役了估计也没了,没钱挣不了多少工分,这两人咋弄呦。”
“我家倒是能分点粮食出来,可也没多少,现在家家都饿着肚子吃不饱。”
“我家里条件好点,我多匀点出来,咱们每家每户凑凑,咋样也够鹿崽吃的,你们说咋样?”
面对金花嫂的提议,女人们一口应下。
男人们的想法则完全相反,他们笃定林海峰不会饿着自己女儿。
三爷爷也是这样想的,“肉有五花三层,人有三六九等,以海峰的本事,咋样都饿不着鹿崽,你们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回去打点土坯晒着,咱们回头再给海峰起间大窗户的屋子,我瞅着鹿崽那细皮嫩肉的,应该住不惯现在暗湿的屋子。”
队员们异议,女人们又有了闲心聊八卦。
“哎呦,你们说鹿崽咋长那么好?跟她一比,我家娃像被擀面杖撵过,脸又平又扁。”
“你们说,鹿崽妈是不是也长得特好看?”
……
*
这边的林海峰接过老爹手中的篮子,“爹,我回来了。”
“哎,回来好回来好。”
不善言辞的林老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天才憋出下一句,“鹿崽长得好,随你。”
“你憨啊?海峰的娃不随海峰随谁?”调整好情绪的林老娘跨过门槛。
林老实被呛了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又蹲在门槛上编篮子。
林老娘埋怨儿子,“你都这么大了,咋办事还这么不靠谱?这么多年也不和家里来封信说说鹿崽的事。”
林海峰面不改色的撒谎,“队里经常出任务,我忙的来不及写信。”
“我都没见过我儿媳的面,”林老娘现在是操不完的心,“对了,你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是个事,回头我托人给你再说一个,说个心好的不会虐待鹿崽的。”
林海峰头疼,没想到回到家还要被催婚,想都不想的一口回绝。
“为啥?”老两口异口同声的问。
林海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娘,你不想我不孕不育,子孙满堂吧?”
“啥、啥意思?”
“我伤了性别特征,以后没法做生孩子的事。”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将老两口炸了个魂不附体。
过了许久。
目瞪口呆的林老实,视线下滑,死死的盯着儿子某个部位,仿佛盯久了,里面就会生出扑腾着翅膀的新鸟来。
林老娘哆嗦着嘴皮,不可置信的向儿子求证。
“你、你意思是,二蛋变成了零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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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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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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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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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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