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将那身沾了泥的衣衫也搓洗了一遍,挂在了树杈上迎风晾晒。
曾经的他很爱干净,如今虽不比当初体面,也无那令人发指的洁癖,但多少还有些讲究,他的懒还不至于发展到连自己都恶心。
水里逮了条鱼后,山河上岸一顿忙活,美美吃上了一顿烤鱼肉。
在吃这方面,向来讲究,也从不亏待自己,多年如此。
等他再次穿上衣衫时,一股子清幽淡香让他突感神清气爽,这衣衫是被什么香熏过的吧,着实好闻。ωωω.χΙυΜЬ.Cǒm
想来,埋他的也是个讲究的风雅人。
这时,外头传来几声交谈,由远及近,飘飘然从水潭边的道上过。
“偃师们连夜赶回来了,过两天的傀儡戏有看头了。”
“这可是傀儡大戏,若无偃师大人主持,怕是演不成。”
“今年的戏目好像也没变吧?”
……
“傀儡大戏?”山河忽地翻身起来伸了个懒腰,想来这南陵城有热闹看了。
他本不爱凑什么热闹,但人生苦漫长,凑个热闹也不失为消遣度日的好法子。
听说南陵之地盛产傀儡,城中巧匠颇多,一双慧手便能将木头雕刻得栩栩如生。
世家子弟常遣工匠造傀儡戏具,又令傀儡着宽衣大袍,因举止呆板,又听人调动指挥,因此备受欢迎。
山河在城中闲兜了圈发现,无论世家子弟还是贩夫走卒,皆爱在茶余饭后,行走坐谈间耍傀儡戏具,犹爱抱美人傀儡。
直到了山河后,那些看傀儡的专注目光就都放在了他身上,他见势不妙,赶紧溜了。
他虽也爱看美人,但仅是因美人赏心悦目,多看两眼能令自己开心罢了。
可傀儡终究是傀儡,他着实欣赏不来。
看他们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再细看那些人形傀儡,双目炯炯有神,神情逼真,倒比那些耍他们的人要精神得多了。
“想当年,我也曾斗鸡走马狗,不务正业,不过耍耍也就算数,倒不像你们这般痴迷,爱不忍释。”
寻了个少人光顾的酒肆坐下,于窗边卷起帘儿看向街角,那边聚众捧场看戏的人热情高涨,傀儡戏虽是些杂剧,不过也平易近人。
南陵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朴素而单一,若有傀儡用于嘉会,确实能消遣娱人,要是用以故事表演传颂,必然能广为流传。
适才一路上看了不少提线傀儡配以戏文所演出的好戏,有时看得专注了,也没有发现观众的目光其实不在戏上,就如同此时店家的目光一般。
倘若并无恶意,山河也就不去理会。
帘外那抹夕阳余晖恰好打在他身上,就照着鼻子一半以下及全身,光影协调,互不侵扰。
他看了好一会儿,将帘子放下了,而店家默默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也不曾问话。
山河随即又将帘子卷上,道:“我不知店家也在看戏……”
这“误会”造得好,至少双方都不尴尬。
店家回过神来,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想此人除了长相突出,醒目的还有那腰带上垂挂的鼓鼓囊袋,这囊袋用金银丝编织而成,纹饰看起来也不俗,应是何处来的富人家吧。
“我看公子外地来的吧。”店家殷切问道。
山河如是道:“从临阳城而来,初入南陵。”
店家想了想,问道:“临阳城是个大城!从那边而来,可是往南走,经过安南城,再到南陵的?”
“不是。”他答得飞快。
店家笃定道:“那定是往东走经过将地的风木城,再走商曲一路了,说起风木城……”
“也不是。”
店家陡然一惊,讶然道:“那公子……”表情过于惊讶,确认过山河的眼神之后,便不可思议地往后躲了躲。
“有何不妥?”换山河奇怪了,不由想:就算是从尸山乱葬岗翻山过来的,又会有什么问题吗?
那店家咚咚咚跑下楼,没过一会又抱着一坛酒和一个人形傀儡跑上来,将酒和傀儡放在食案上。
山河有些迷惑地看着那眉目和善的傀儡,打躬作揖尽显恭敬之态。
店家神情有些紧张,一边揭开酒封一边摧道:“公子快喝了这杯酒!”
“……这是?”
店家将一杯酒递给了山河,很认真道:“驱邪!”
山河双眉微拢,接过问道:“敢问店家,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店家的眉头皱得更深,心想:这人真命大!
“公子没听说那尸山乱葬岗的事吗?”
“……的什么事呢?”
“一年前的那件事,没听说?”店家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年前的他,可是在星辰地种花,尸山乱葬岗出了什么事又怎会知道?何况事隔一年,也就鲜有人提起了。
山河摇头道:“倒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怪事。”
店家神情有些怪异,道:“原本那里都是些陈年荒冢,无人问津,”声音忽然拔高,“可有一夜,住附近的人就莫名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叫得人心慌不已,这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店家双手不自觉地就拿起桌上的傀儡揉捏着,山河盯着他手中的动作,心疼了一下傀儡,又听店家继续说道:
“后来就有人壮着胆子上山了,发现莫名多出了许多尸体,而且堆得到处都是,当场就有人吓晕过去了。当时附近也没有人办丧,更没有人失踪。最后找来术士,结果发现那些尸体,都不见了……”
山河表面上听着,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莫非那些术士正因此事,才频繁光顾尸山乱葬岗?可一年前的事,按理早该尘埃落定了,何况是玄门术士出手……
店家绘声绘色,越说越紧张,越扯越夸张,但故事说完了,也不见得对方神色有什么大变化,不由得十分震惊地盯着他。
可能吓傻了吧,要不再问问?店家寻思着。
“公子,公子……可是被吓到了?”
“哦。”山河有那么一瞬走神了,没跟上店家的节奏。
“我看公子还是喝口酒压压惊吧。”店家看他一口酒愣是没喝上,都有些替他着急了。
山河喝了一杯酒后,指着食案上的傀儡,问道:“早听说南陵盛产傀儡,原来已经到了城中人手一个的盛景了。”
对比尸山乱葬岗,南陵人热衷傀儡一事,似乎更能激起他的兴趣。
而选了这么一家冷清的店,山河无非是想和不忙的店家多打听打听当地的事,只是没想到他如此热情。
店家回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南陵原本只是产木头,因为大祭师一言,我们这边的人,就都开始学习将木头雕刻成人形模样,这才有了如今的傀儡。”
山河似乎来了兴致,问道:“大祭师是?”
店家瞬时用质疑的目光看他,那眼神好像道:你很孤陋寡闻啊!
“公子连宵皇祭师都不知道?那一定是很少出门。”他一言笃定,再打量一遍这张干净的脸,又道,“不过看公子年纪轻轻,少见多怪也很正常。”
山河哭笑不得,心里想:年纪轻轻?少见多怪?论辈分,老子怎么也算得上是祖宗一辈的,见过的人可是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
心里虽有些不很痛快,但还是不动声色饮酒。
店家眉飞色舞道:“宵皇祭师是鹿无之地宵皇一脉,主掌祈禳事宜的大祭师。”
“鹿无之地?确实没有去过。”山河如实回道,往年常闯荡西南、西北一带,临台地以东却鲜有涉足,此前隔着个尸山乱葬岗,也就没想要从中穿过。
“我说吧,”他居然还有点得意,“宵皇一脉世代居住在鹿无之地,多少年了才出这么一位祭师。”
难怪一直没有听说,山河默默地又饮了一口酒。
店家侃侃而谈:“大祭师年仅十七岁就开天地新法,首创宵皇祭礼,坊间的丧礼、祭祀等各种典礼仪轨皆由他一人编制,也由他一人主掌。其他的不说,就宵皇祭师让我尤氏先祖听到后世子孙的祈求福愿,让走散的亲人重聚这点,我便一生都敬他!”
山河仿佛看到了店家眼中,那源源不断流露出的崇敬之情,话语中又夹带着几分炫耀,此宵皇祭师成了他们这里的神人,甚至是守护神,守护着他们血脉里的东西。
“真是后生可畏……”山河心中又是一番感慨,道:“如此说来,宵皇祭师果真有奇才异能。”
“可不是。五年前,大祭师开始遍访名山大川,来到我们南陵,知道我们盛产木头,便说我们南陵木适合做傀儡。我们起初也不知傀儡长什么样,大祭师就给了我们许多图案,让我们临摹雕刻就好,工匠们潜心专研,日益精进,才有了这么惟妙惟肖的人形傀儡。”
“那这傀儡怎么个用法?”
店家恨不得拉条板凳坐下:“傀儡在祭祀典礼上能驱除鬼魅、祈福酬神,况且我们这离尸山乱葬岗这么近,傀儡能替我们驱除邪煞,镇压鬼祟,所以就都人手一个天天带在身上了。”
这宵皇祭师颇有见地,也难怪南陵人会以他为尊。山河再问道:“那这鹿无之地如何走?”
店家挑眉问道:“公子是想去拜见大祭师吧?”
山河嘴角勾起,道:“经店家这么一说,在下倒是很想拜会这位宵皇祭师。”
“唉,还真别说,多少人千里赶来,只为一睹祭师风采,只可惜都无缘拜会。”店家叹了口气道。
山河疑问道:“这又是为何?”
店家道:“宵皇祭师讲究礼法规矩,只有在祭祀祈福时会出现,其余时刻都避而不见。而且主持典礼时他都戴着面具,外人根本没看过大祭师真面目。”说这话时,他竟是一脸的遗憾。
山河若有所思,想这祭师担负着人鬼、天神和地神之间沟通的使命,作为三者之间往来的介质,将神谕和人们的祈愿互相传达,自然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店家指了指窗外下的街道,说道:“沿着这赤血道一直走,再往东便是了。”
“赤血道?”山河挑起疑惑的眼神,听这名字,感觉挺热血。
店家干脆坐了下来,想必一时半会讲不完。
“公子有所不知了,这街道本来无名,后来才给起的。传说数百年前,城里突然来了一个少年,不知是人是鬼,满脸浑身都是血,皮开肉绽的还打着赤足,一路走来满地的血印,怪可怜的。”
山河蹙了蹙额,听着都觉不可思议。
“怪就怪在,这少年身上还背着一个大鼓,据说那面鼓比这个还大。”店家比划着食案。
店家说到“大鼓”二字时,山河倒酒的动作一滞,明眸闪过了一丝震惊。
他不敢确定,既期待又害怕真会是当年那个害他苦苦寻觅的人。
店家不甚在意,继续道:“我估摸着那鼓应该很重,听说那少年都被压弯了腰,说来也巧了,据说那少年也是从尸山乱葬岗来的。”
听到这时,山河心头一震!
是了,那必然是招魂鼓了……
当年为了能招回死去父母的魂灵,他走遍千山万水,追到了临阳就没了背鼓少年的下落,却从来没去想,少年会不会从尸山乱葬岗穿过……
山河咬着牙垂首听着,双手从案上移了下来,即使紧捏在一起,也忍不住略微颤抖。
“不过,可想而知,从那里出来的,怕是遇见了什么鬼怪,不然就不会遍体鳞伤了。”说这话时,店家看了山河一眼,这人倒是挺干净的,许是傀儡的功劳吧。
“戏文里头也有说啊,说这少年是因为心爱的姑娘死在了乱葬岗,魂藏进了那个鼓里,少年才背着她到处流浪,最后还送她回了故乡。这个版本年轻人比较爱听,我那婆娘也爱听,回回听回回哭。”
店家看山河无动于衷,许是太过年轻未经历过情/爱,体会不深,于是换了另外一个版本。
“还有一个版本,说的是少年要为死去的家人洗冤,背着大鼓到阴间去伸冤,所以才从尸山乱葬岗出来。从那里出来后一路进城走过了这条街,到了城外的树林刚好十里,所以我们通常叫这一路为十里赤血道,听这个版本倒还比较靠谱些……”
之后店家又陆陆续续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无意间触动了山河的软骨,就像一根倒刺扎进了他的心坎,他用这么些年努力把它埋进了心内,可这一瞬,又被慢慢地抽出来。
他喉结滚动下,沉了沉声道:“店家,肚子饿了。”声音低低,似乎有气无力,兴许是饿坏了。
店家忙道:“哟,瞧我这话说的,大半天都没上菜,我这就去吩咐上菜!”于是咚咚咚又跑下了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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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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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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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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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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