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紧敛,即使开了玄窍,依然捕捉不到游长晏的身影。
彼岸花艳丽夺目,月光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血色。
他曾有过幻想,幽冥鬼域里披着一袭红衣的冥王,踏着浴血彼岸花款款而来,与他一同见证血色浪漫。ωωω.χΙυΜЬ.Cǒm
可如今目睹彼岸花夺命的妖冶,他那点心思荡然无存。
“在井里。”吾名站在他肩上,指了指那口井,“身虽在枯井,血肉却已成了养料。”
听起来似乎回天乏术。
“可有什么办法?”
山河握紧了拳头,半筹莫展,将诀法掐进肉里,准备来一场大火,但若真烧了,游长晏就更无可救药了。
“山河……”朝天歌顿了下,“让我出来。”
山河闻言侧目:“你告诉我方法,我来解决。”
从朝天歌对解救的法子闭口不谈开始,他就意识到不妥,敏感如他,要是真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他断不会让朝天歌再次涉险。
吾名微仰头看过来,眸光中未名情绪弥漫:
“彼岸花中有腐灵,以蚕食魂灵为生,若是遇到活人,便更加猖狂,从肉身到意识逐一蚕食殆尽。”
山河转头与之对视:“我想起了吹灯鬼,是否只要把吃的吐出来就没事了?”
吾名沉吟片刻,摇摇头:“还是有些不同,既然已经成为了养分,那便只能将吸收的炼出来……”
朝天歌稍显迟疑,在山河疑惑的目光中仓促逃了视线。
“所以呢?”山河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踌躇深意,“你想独自冒险?你以为我会如你所愿?”
吾名垂眸抿嘴。
“只要是你,哪怕是一部分,我也不能让你有事,这个没得商量。”山河目光坚定,不容半分闪失。
“朝天歌,之前丢下我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别以为我忘了。”
他咬着牙,不是赌气,也并非执拗。
山河没有告诉朝天歌,过去的二十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失意落寞中悔恨交加,悔自己过分轻敌,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千载难逢的救赎机会,他怎么能错失?
缄默良久,朝天歌终于开口:“……须用地火熔炉炼。”
地火熔炉?
提及此,全身又似被炙烤,但感觉稍纵即逝。
山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唇角扬起:“正好,地火熔炉我进去过,并非难事。”
“正因如此……”朝天歌急口出声。
山河诧异转眸,温声截断:“正因如此,你才无须担心,何况今非昔比,你对我失去信心了么?”
“并无,我信你,但……”
“朝天歌,我认真的,不必为上次那事耿耿于怀,我倒是想依赖你,奈何实力不允许。”
本是语气肃然,下一刻又侃了起来。
安抚的话从来皆是双向,奈何自己仍旧会为往事介怀。
裹足不前的只是内心,行动上却不迟缓。
吾名沉吟片刻答应下来:“好,小心熔炉中的火舌。”
地火熔炉需要从幽冥处引出,只有冥王才能办到,眼下朝天歌只剩零星元神,勉强一试只会一损再损,得不偿失。
“我有个想法……”山河偏过头看他,似曾相识的神情,唇角弯起自信的弧度,“谴灵入你元神如何?”
灵光一闪的想法,有些破天荒,却也情理之中。
提及谴灵,朝天歌似被拨动了什么心神,连带着吾名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眼神放空了片刻,朝天歌明白了山河的用意,遂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既不纠结谁来进行任务,也能确保任务顺利完成。
待元神释放出来,山河掐诀谴灵,那团散发着光亮的球体受了谴灵牵引,向着他的眉心靠近。
四周狂风劲起,吹得满院彼岸花摇曳乱舞,连他背着的帷帽也被吹得乱晃。
元神触及山河眉心那瞬,逐渐化出挺拔身形,不多时,朝天歌红装再现,明艳热烈。
两额相抵,山河捧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垂着眸笑了。
虽是异想天开,但未尝不可。
对方脸上没有温度,捧在手心却热意滚烫。
冰冷中的温存,只他一人有福消受。
风止住了呼号,风中凌乱的长发顺垂至腰间,两道缠绵的身影也分开了些。
山河温情且贪婪的目光意犹未尽地划过近在咫尺的眉眼唇峰:“正事要紧。”
朝天歌眸光热切,竭力克制住情绪,山河的灵力在他浑身上下窜动游走,那一瞬,他似乎感受到了血液的流淌,近似肉身的存在。
那样久违又陌生。
山河将他大半灵力都谴入了朝天歌的元神,维持元神驱动灵力就变得易如反掌。
“好。”朝天歌的手滑至他耳珠轻揉了下,随即收敛目光,将他往身后一拉,“你退后些。”
蓦然间,他想起了庄胥的话,大难来时,敢为人先的,朝天歌当属第一个。
山河没有较劲,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宽慰不少。
只见朝天歌撑开手掌,祭出鬼书,鬼书在他掌中立起,又瞬间潜入地底,不多时,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山河目光微凝,这是地火熔炉打开了。
待他敛住神思,准备应对炽热烘烤时,方寸之距,朝天歌硬生生起了道结界,倏忽将他们隔开。
结界之内,感受不到半分灼热。
“朝天歌!”
山河气得咬牙切齿,朝天歌竟然取了五分他给的灵力来设结界,起了一道无坚不摧的屏障,即使是地火熔炉,一时半刻也无法烧毁。
此举想必是早有酝酿,每次都这样!
山河浑身血液似冒了火,在胸膛处沸腾乱滚,双目盯着红衣似火的坚挺背影,绷紧着嘴,一个字也冒不出来,指甲掐进肉里。
这个结界固若金汤,他须费些精力才能解开,但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计较。
地底冒出一股火星,周遭景象瞬间变得扭曲,满院彼岸花被旋风般恶毒的火舌吞没。
兴许是为了让身后的人安心,朝天歌岿然不动,似座孤独的坚城。
山河紧紧盯着,冥王调动了地火熔炉之焰,须全程坐镇,以便控制火焰狂妄肆虐。
熔炉之焰虽不高,但窜起的火星高达数十丈,若不是有结界阻挡,恐怕这火能烧了整片清尘境。
火舌灵动席卷,发疯似地扫荡枯井周遭,彼岸花在不断拔高的火舌中愈发妖冶,逐渐吐出灵息,那一点点灵息汇成一股红流,注入枯井中。
山河双目跳动着火焰,火焰裹挟着吐艳的花,前头是那个沉静又笔直的背影,遮住了一半火光。
那一半视线正是枯井所在范围。
不时有星火试图靠近朝天歌,皆被冥王之威拦阻在外,偶有趁其不备触及衣袖,一触即燃。
山河心头一凛,正要张嘴,朝天歌看都不看当即断了袖。
想当初他闯地火熔炉之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起了个水火不侵的结界,却熬不过片时,险些葬身火海。
朝天歌毕竟有冥王身份,地火熔炉虽成形千百年,但幽冥之物大抵也凭他调遣。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被热浪撩起的长发下隐约可见的彼岸花纹,竟然也在激烈回应着,艳丽得呼之欲出。
“朝天歌!”
山河目光被火色灼得发烫,谴灵微动,朝天歌便侧目看来:“无碍。”
一如当年,未必真的无碍。
攀爬在朝天歌脖颈的彼岸花跟着释灵,是因地火熔炉本是克制之物,还是因朝天歌无力压制?
山河隔着结界看得真切,朝天歌虽挺立不动,双肩却在发颤。
即使很轻微,依然逃不过他双眼。
正要谴灵,朝天歌却及时压着喘息沉声道:“别动,再等等便好。”
“……”山河气结,紧皱的眉头一刻不得舒展。
大抵在做一切事之前,朝天歌心间皆有数,这兴许是他不想让山河动手的真正原因。
地火熔炉焚烧彼岸花,必然会对朝天歌自身有损,换作山河,真下不去手。
这损伤到底有多大,山河无法预估,一面提心吊胆,一面破除结界。
双目始终不离朝天歌,不时上下扫量,但凡有个什么情况,他就硬着头皮冲破结界。
满院彼岸花终于灰飞烟灭,朝天歌依旧纹丝不动,山河提着的心也缓缓下沉。
等朝天歌终于挪动了身子,山河才松了口气,至少他身上的彼岸花仍在。
井边的彼岸花相继萎靡,随后化作星火飞散,井口血水上涌,上有一人,似半浮着,又似被托举而起。
朝天歌手一挥,血水下沉,昏迷那人被移至井边。
这满身血污的人便是游长晏了吧。
山河扫了眼,只觉那张惨白的脸透着的死气像足了朝天歌。
原在那破庙遇见风清微时,朝天歌就已经怀疑这个游长晏是寻找的下一个目标。
“因为缚魂铃与缚魂心咒。”朝天歌解释。
缚魂铃本是稀有之物,更别说缚魂心咒,自古会使用之人少之又少,偏偏这个游长晏能娴熟运用,这不禁让人惊奇。
得知对方会招魂,山河也开始有些怀疑,直至看到对方设下的结界,他才得以确定,游长晏体内必然也有朝天歌的一部分元神。
当朝天歌将鬼书镇下枯井,身形晃了几晃,山河凛然一怔,暴力破除他的结界,急惶惶扶住他。
朝天歌一张素白的脸透着死光,身上的灵力迅速枯竭,稳住脚步后,推开山河为他释灵的手。
“他伤得不轻,只有你……”朝天歌的话没说完,冷不防就被一拳砸了过来,逼得他后退了几步。
“朝天歌你这个……”山河憋得满脸通红,熔炉余温仍在,即使站着不动,他仍汗流不止,发着抖的拳头紧攥着,气愤地盯着对方,眼泪似要涌出。
看他抬眸正视想要解释,却又皱眉抿唇不语,气得山河连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愤然转身快步走向游长晏。
游长晏头发凌乱,面若死灰,白衣身上透满大片血污,触目惊心。
山河蹲下身,把了把脉,脉搏深藏,难以触及,应是失血过多导致。
扯开对方衣襟,山河不由一怔。
游长晏胸膛处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如丝的抓痕,血迹尚未干透,隐隐向外渗着血。
他敛着口气,伸手触碰对方胸膛,那细微的磨砂感,还是让他愕然收回手去。
“是长发精?”他转头向朝天歌。
朝天歌眉目一蹙,当即解了对方的束袖,游长晏臂上血脉黑紫凸起,指甲缝里藏着干透的血污,那长发精便是从指甲缝里钻入。
“生拉硬扯出来吗?”
山河沉声问,脑际不时浮现朝天歌当年在幽冥被长发精趁虚而入的画面,心间隐隐不畅。
他不是鬼道士,鬼道士与他们并无情感基础,可以眼睛不带眨地将头发从别人身体上抽出。
山河多少有些不忍心下手。
他自己也曾被长发精钻过,如今倒也忘了感觉。
朝天歌点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等他动手,山河抢先一步,指尖蕴力,摁在游长晏手臂上往指梢推去。
直到在其指甲缝处看到了发丝钻出,山河才绕指一拉,将细密柔韧的长发精徐徐抽出。
游长晏浑身痉挛抽搐,山河眉目紧缩,脸上汗涔涔,视线朝身侧一顿,问道:
“被这玩意儿缠上痛不痛?”
看似不经意一问,实则意有所指。
朝天歌被身上的花纹火辣刺着,片刻愣神后回道:“痛。”
毕竟经历痛苦的不止他一个。
预想中的答案,山河眼睛一涩:“知道痛,就别自己扛着,那样我好歹能做点什么事。”
刚刚的愤怒似场大风,在心间呼啸而过。
不气了,他气不起来。
朝天歌微微颔首:“好。”
抽出游长晏身体的发丝长发达丈余,难为他还能撑到现在。
长发精一经离体,便扭曲成一团,随后向四面延伸,似要找地缝钻,被山河一把火烧了。
释灵疗伤后,游长晏身上的伤也仅剩表皮的伤口。
“山庄的结界被打破,须臾山的人很快会赶过来。”
山河没有半点耽搁,当即谴灵入游长晏身体,寻找朝天歌元神。
不多时,便从游长晏身体里引出了一抹灵光,明光烁亮。
元神没入朝天歌眉心处后,山河才彻底卸了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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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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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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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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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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