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春带着陈景明直奔向蓝湄拴着黑花毛驴吃草的破庙,夜风中刚下过雨的青草香渐浓,丝缕夹杂人间烟火气。
他俩到的时候惊动了蓝湄,马蹄声促急,城隍庙门在夜风中吱嘎作响,脚步擦过及膝荒草。隔着勉强被闩住的庙门,蓝湄蹭地起身,抄起一支修长的柴火棍厉声质问道:“谁?”
郝春大笑推门。“蓝大人,别来无恙。”
蓝湄听出他声音,迟疑道:“可是平乐侯爷?”
哗啦一声,郝春直接推断了老旧不堪的门闩,大笑着进来,一身风尘仆仆,衣裳半干。“可不就是小爷我!蓝大人跑的风流倜傥,可怜我与陈大御史这一路追的辛苦。”
只字不提先前荒坡那段绮丽。
蓝湄自然也想不到郝春与陈景明这样风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居然在荒坡又亲又啃,除了没做到最后一步,差不多都快同房了。他放下那根仓促间拿来做兵器的柴火棍,笑的尴尬。“咳咳,下官惧雨、惧雨,哈哈,实在对不住两位。”
陈景明冷着脸抬脚进门,不声不响,撩起眼皮望着火堆旁一卷干草席,皱了皱眉头。
蓝湄更尴尬了。“这破庙内没甚好东西,老夫是想着,随便将就一夜。这不,老夫还特地生了火,就是等二位来。”
郝春扬眉笑的无赖。“哦?这么说,还得多谢蓝大人!”
“不敢,不敢。”蓝湄老脸涨的通红,咳嗽了几声,讪讪地道:“时辰也不早了,天亮了还要赶路。二位,一同安歇了吧?”
郝春眼角瞟向陈景明,唇角微歪,笑容只有他与陈景明才能懂。“睡,一起睡。”
蓝湄顿时如释重负,分了些柴火放在破庙东角,对郝春二人道:“既如此,且再弄两个铺头,院后还有许多干草。”
郝春呲牙笑了笑,眼神斜斜地乜着陈景明,下巴一抬。“陈大御史腰不好,夜间又受了雨,一个人怕是睡不成。小爷我路上已经答应了,要与他暖被窝。”
“……”蓝湄当场倒吸了口冷气,想起这两人婚事是永安帝亲自赐下的,尬笑了几声,含糊地打了个哈哈。“那,也成,也成。哈哈哈哈!”
陈景明垂下眼皮漠然不语。郝春也不管他,径自去屋后抱干草。他来回走了三趟,运回许多干草,显然不止能铺一个铺头。
陈景明脸色越来越黑。
“老夫年纪大了,不比二位白齿青眉的少年郎君。”蓝湄识趣地避开战场,抱着自家那卷干草席往西边角落里又挪了挪,直到贴着壁角,这才笑道:“老夫这就先睡了。侯爷、陈大人,二位自便。”
“嗯,便利着呢!”郝春随口答了句,抱着其中一摞干草在东边墙根子底下铺了个宽敞的铺头,又蹲身拨弄火星子,也不加柴,就微微地燃着点暖意。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望着不声不响木头人似的陈景明,笑着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睡不,陈大御史?”
陈景明撩起眼皮,云淡风轻地问他。“侯爷打算怎么睡?”
“堆一个铺头,”郝春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歪了歪脑袋。“至于怎么睡……头挨头吧!”
陈景明暗自松了口气,还来不及窃喜,就听见郝春又道:“主要怕你这家伙脚臭!抵足而眠什么的,万一熏的小爷我睡不着,咳咳咳……”
“你……!”陈景明登时怒目,憋了半天,听见郝春当真一下连一下的咳嗽,想起满朝文武都说这厮自幼流落民间时在育婴堂毁了身子骨,到嘴的怒骂自动消音。他垂下眼皮,话语拐了个弯,变成了:“既是同眠,且……早些安歇了吧。”
“咳咳,就是这句话,咳咳……”郝春咳嗽起来就没完,一长串咳嗽后,少年秾丽脸皮憋得通红,偏他还要龇牙咧嘴做出副调皮模样。“就,咳咳,委屈陈大御史一夜。”
陈景明听他咳嗽的像是掉了半条命,心疼地捏着拳,恨不能扑过去把人抱住,放在怀里捂一捂。
但眼下尚且不能。
陈景明勉强按捺住性子,半晌后,才垂着眼皮静静地道:“只要侯爷不觉得委屈就行。”
郝春这次迟迟没答他。
陈景明忍不住疑惑地抬起头,却见郝春靠坐在角落等他回话,等着等着,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衣裳也不曾换下,头挨着干草堆,鼻息声绵长。
从墙壁西角传来蓝湄忍笑的调侃声。“陈大人,也快歇了吧?侯爷早就先陈大人一步,去梦长安了。”
陈景明默然片刻,放轻脚步走到干草堆边,俯身静静地凝视郝春那张因为淋雨而格外苍白的脸。修长手指轻拨弄,替他将半干不湿的布衣裳褪下,又仔细地帮他将裹好的长袜条一道道解开。
郝春唔了一声,似醒非醒。
陈景明便停下动作,待他再次沉睡,才缓缓地抱着一堆湿哒哒的衣裳拢在火堆前。回头,见郝春鬓角渗出湿汗,又担忧火堆太近,热着郝春,便连同火堆都往蓝湄那头移了三尺地儿。
好容易都消停了,那头郝春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咕嘟嘟,吸溜,一连串带着气泡似的悠扬徵音,末了偏还得往上不甘心地扬起个羽七调。
就像是,这厮笑起来偏要露出两粒雪白尖尖小虎牙。
陈景明小心翼翼地躺下,并没按照郝春说的那样头挨头,他靠在郝春的脚头,将这厮一双雪白冰凉的脚捂在心口,又拿手包住,反复摩挲穴位。少年郎肌肤滑腻若奶脂,触手片刻即生温,毛孔里尘、汗、雨味具足,偏带着点意犹未尽的长安沉水香。
沉水香属于长安那座平乐侯府,也属于郝春这个人。
陈景明垂下眼,似睡非睡,手指仍轻轻地在替郝春推拿后背督脉的肺俞穴。指腹下那大片滑腻,总令他神思不属,不知何时就又做了个绮梦。
梦,也不完全似梦。
依稀仍是白玉殿堂内一丝一缕的沉水香在角落冉冉升空,他跪坐于窗边,手握书卷,却一个字儿都看不进。
郝春嘻嘻笑着来闹他。
【你看的什么书?】
陈景明垂下眼皮不吱声,那厮就劈手夺了,随后长声大笑。
【你丫没事儿又画了小爷我的模样作甚?还要画入你的春.册?】
陈景明红着脸转头去看,却见书卷内果然不可描述,是他亲笔绘的秾丽少年,穿着一袭雪白战袍,手持红缨枪,上头什么都妥帖,偏下头一片儿布都无。
春风卷帘入,沉水香在他掌下活色生香。
【侯爷……阿春……】
陈景明不知怎么就欺到了郝春身上,手指轻拢慢捻,口中痴痴地唤着这厮的乳名。一声比一声炽热,一如如今两人情状。
【……唔……】
郝春突然扬起脸,热汗沿着雪白下颌滴落,染在陈景明的眉间。
啾啾,啾!
陈景明在凌晨第一声鸟鸣到来前惊醒,身下大片狼藉,手指却仍搭在郝春不可说的位置。
……嘶!
陈景明仓惶坐起身,轻手轻脚地做贼似地离了郝春,提着亵裤站在破庙正殿中央,四下里扭头望了望。幸亏火堆早烧尽了,黑暗中蓝湄与郝春睡的正沉。
大概是这些年锦衣玉食惯了,昨儿个又是冒雨赶路又是亲自背着行李找投宿的地方,中途还与俩山贼打了一架,郝春今夜居然睡的格外沉。陈景明拿他作了个绮梦,又起夜半晌,他依然睡的毫无所觉。
呼噜噜,吸溜。
一声声悠长又疲惫的小呼噜。
呵!亏他在梦中如此卖力!陈景明清理完了,回头再看歪在干草堆里睡的一无所知的郝春,突然间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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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破庙。
陈景明一声不吭地负气裰爬起身,荒草窸窸窣窣,惊动了郝春。郝春这次分明醒了,却闭着眼儿装睡,眼角余光偷偷地瞄陈景明,看这家伙想干啥。
陈景明赤脚踏过干草,只穿着件及膝的直裰衣,一头松墨烟似的长发随意垂着。又弯腰从地上捡起外裳系好,侧脸半垂,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抹浅淡的影子。
“咳咳,咳咳咳……”
陈景明刚套了下裳,正在套布袜呢,火堆后头独自侧卧的蓝湄咳嗽着也醒了。
“哎哟喂,老胳膊老腿的,折腾了半宿才睡着。”蓝湄苦着张老脸翻过身,望着陈景明叹气。“我说陈大人啊,咱这趟去江南,若是都照这么个走法,怕是到年关也走不到啊!”
陈景明慢条斯理地套布袜,从包袱皮找出双旧年穿过的六芒鞋,轻声道:“食君俸禄,总要办差。蓝大人,且再忍耐忍耐。”
“咳咳咳,”蓝湄叫他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气的险些咯血,咳嗽了几声,突地盘腿坐在草席上,长吁短叹。“老弟啊,你说你与侯爷多大年纪?老夫我又是什么年纪?啊?我这把老骨头,骑着头毛驴能颠到江南道儿?”
昨夜陈景明与郝春在雨里胡闹,衣裳全部湿透了,在角落烘火烘了一夜,眼下干燥而热。
“要么,改走水路?”陈景明仔细地收了郝春那套衣裳,站在火堆余烬前,沉吟着问蓝湄。
郝春耳尖子动了动,立即一骨碌爬起身,瞪着双明亮的丹凤眼,大声反对。“不成,绝对不成!”
蓝湄立刻老大不高兴了。“为何啊?”
郝春心道,小爷我就是为了防备着半道上有人杀他,这才一路陪着他走,要是你个老家伙撺掇他去坐船……那、那小爷我于水路不熟啊!这要是范家的人追杀他到了江面湖道儿,就你俩这模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挑的,被人一刀就给搠成个血葫芦。到那时候,小爷我虽然能打,架不住被人弄翻了船,一把掀到水底下,那不也得陪着做个糊涂鬼?
“蓝大人啊,您这怀里揣着的舆图哪来的?”郝春冲蓝湄挤了挤眼,笑嘻嘻地道:“是绣衣卫十一大人给您的吧?”
蓝湄顿时语塞。
“这十一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得走陆路。十一大人是谁的人?那是陛下身边最近的暗卫首领,据说有从龙之功。”郝春见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就晓得自家猜对了,笑的见牙不见眼。“都摆明了的,咱就得骑着个毛驴一路颠去江南。”
“哎哟喂,我这把老骨头哦!”蓝湄敢怒不敢言,只能手抚膝盖又接着叹气。“陛下自打做了陛下,就越来越龙威难测了。这好好儿的办案,结果搞的咱跟见不得光似的。”
陈景明想起老师程怀璟话里暗示过他,如今陛下明着从宗室里头挑选承位的嗣君,实则是个局。可惜大理寺寺卿蓝湄不明白!不光蓝湄,兴许整个应天.朝都没几人能摸明白这层。便抿了抿唇,一声不吭地就着火堆,噗地一声,吹灭了那摇摇欲坠的余烬。
郝春走过来,看了眼一身布衣浑似个乡下教书先生的蓝湄,又看看扮作蓝湄弟子的陈景明,懒洋洋地嗤笑了声,浓眉一挑,露出两颗尖尖小虎牙。“得吧,如今大理寺寺卿做了个私塾先生,御史台中丞变作寒酸穷书生,那本侯爷……就勉为其难,演个武夫吧!”Χiυmъ.cοΜ
郝春开了口,陈景明就掉头来看他,蹙眉认真道:“哪有侯爷这样扎眼的武夫?”
出城前,仨人都换了打扮。平乐侯爷郝春虽然也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奈何他眉目生的实在太过秾丽,尤其那双丹凤眼,顾盼间如明珠熠熠生辉。
这样的“武夫”,走在乡间路上的确太扎眼。
“那,”郝春手指拨弄着那个蓝布碎花的包袱,呲牙咧嘴地笑道:“难不成你演个女的,小爷我扮你相公?”
“你!”陈景明顿时语塞,随即冷玉般的面皮涨成绯色。
“哎哎,都少两句。我看这么着啊,”蓝湄连忙做和事佬,苦着一张马脸,斟酌着道:“让侯爷扮武夫呢,确实不像,昨日出城门楼子时就险些露了马脚。再者,乡下私塾先生也雇不起侯爷这样威风的武夫伴当。当然让陈御史扮作女子,那更是个笑话,要么……侯爷您这眉目稍微改改?”
“怎么改?”郝春瞪圆了那双秋水微漾的丹凤眼,露出两颗小虎牙,一脸鄙夷。“难不成蓝大人还会易容术?”
“会一点,勉强会一点。”蓝湄捻着颌下三缕山羊胡,眯着眼睛笑了声。“在下常年于大理寺当差,这江湖术艺嘛,多少也会点。”
郝春上上下下扫视他,满脸不信。“得了吧,蓝大人若是当真会易容术,先前去侯府找我时怎地不易容?这么热的天儿,您当时还戴着个白纱幂离,捂出痱子没?”
蓝湄手捂着胸口,咳嗽连声,险些又被郝春这厮噎死过去。
“说起易容术,下官也会一二。”陈景明似笑非笑地望着郝春,招手道:“侯爷,你过来,保你一盏茶后,对着镜子都认不出自个儿。”
郝春更不能信了。他头昂的高高儿的,冷哼了一声。“小爷信你个鬼!”
半盏茶后。
“哎哎,你轻点儿,小爷我没胡须也给你扯出胡子来了。”郝春一边警惕地瞪着陈景明,一边牢牢护住了自家的脸。“不成,我不要做那满脸胡子的虬髯客,太恶心人了!”
蓝湄举起袖子在旁边扇风,边乘凉边看郝春笑话,时不时还要凑个趣。“哎,侯爷您别说,您安上了这假胡子啊,看起来当真威风极了。强!太强了!”
最后那句“太强了”,显然是夸赞陈景明易容手法高超。
陈景明抿了抿唇,一双点漆眸内含着点不明显的笑意,按住郝春的手,说话时气息几乎喷洒在郝春面皮。“别动!”
郝春直愣愣地盯着陈景明那双点漆眸,鬼使神差地,他又记起昨夜暴雨黑天里这家伙躺倒在荒坡,漫天流萤追着他飞……还有后来那个吻。
两人近在眉睫咫尺,从手上传来的触感温热,似乎冷玉也生了烟。郝春心内一动,莫不是陈景明这家伙当真对他动了那心思?
唔,这有点儿意思。
“咱俩的事儿,你到底怎么想的?”郝春冲陈景明挤了挤眼,小虎牙微露。
陈景明冷着脸,按住郝春乱动的手,目光仔细审视易容成果。易容后的郝春两道聚翠浓眉被他改成了粗黑一字眉,眼角黏了猪皮,硬生生改成单眼皮,鼻子以下基本都被虬髯盖住了。
唔,这幅容貌实在是……乏善可陈。
陈景明忍住眼底笑意,淡淡地重复了遍。“咱俩什么事儿?”
陈景明自认为掩饰的极好,是古训中的“七情不上脸”,但他那双眼睛却出卖了他。笑意在他深不见底的点漆眸内漾起,一粒粒,又次第荡开,如霏霏细雨大片喷洒到郝春脸上。
郝春险些醉死在陈景明的笑里。
在这之前,要是有人跟他说这世上当真有人笑容里有酒有雪,郝春铁定以为那人醉糊涂了,说的胡话。可今儿个,他自家眼下就醉醺醺,晕的厉害。
鬼使神差地,他接了句。“就是成婚后怎么过啊?你当真愿意同我过一辈子,不娶妻不纳妾?你陈家祠里头的香火怎么办?”
陈景明挑了挑长眉,似笑非笑。“谁说我不要子嗣?”
咯噔一声。
郝春只觉得心凉了大半截。不能吧?昨儿个夜里抱着他又亲又咬的那个陈大御史哪儿去了?总不能是他会错了意。
郝春一急,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吧?你只是拿这桩婚约当儿戏?”
陈景明带着点快意的恨,眼角低垂,冷笑了一声。“就算是娶了当朝公主呢,公主不育,驸马爷也能再纳个小的。侯爷你难道能生?”
“我、小爷我当然能生!”郝春不服气地高声嚷嚷道:“就许你纳妾,小爷我就不能纳个别的人?”
陈景明冷笑拂袖。“那你倒是纳一个试试!”
“你、你这家伙……你蛮不讲理!”郝春瞪着眼睛吵架,无奈眼皮被猪皮胶住了,费了半天劲,也瞪不出昔日平乐侯爷专属的气势。他哼哼了半天,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拍手大笑起来。“你纳个屁的妾,你腰不行!”
“谁说我腰力不行?”陈景明逼问到他脸上,一双点漆眸动也不动,静静地反问道:“侯爷你试过吗?没试过,你怎地知道下官不行?”
这话如果搁在从前郝春压根就不会往心里去,他又不是没见过男人!虽然没真嫖,小倌楼还是常去喝酒的,脂浓粉香,什么无耻的调情话他没听过?
但昨夜两人在暴雨里又亲又抱,又在破庙荒草堆里挤了一夜,头挨着头、脚蹭着脚,好歹也是睡过的交情了。
郝春吃不准陈景明到底是不是真喜欢他,有多欢喜?
完全不当真,似乎有点伤心。可他若是当了真,回头陈景明就能给他拉个小妾进门,美其名曰替陈家传宗接代,那他平乐侯郝春岂不是活成了个笑话?
郝春挑动长眉,饱满唇角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双手不知廉耻地掂了掂陈景明屁股。“小爷我要知道你腰做什么,晓得你这儿,行不行就够了。”
“咳咳,咳咳咳!”这番惊世骇俗的对话惊吓到了蓝湄,可怜蓝湄咳嗽的快断气,头都不敢回地抬脚往破庙外走。“雨停了,本官……咳咳,先出去探探路,顺便校正下舆图。”
郝春回头,刚想叮嘱句,蓝湄却在跨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侯爷,”陈景明把他身子拧回来,眼睛盯着眼睛,又问了遍。“你还没答我。”
“啊,答你什么?”郝春嬉皮笑脸地望着他。
陈景明生的实在太好看,郝春这么随意看了几眼,就觉得自家呼吸有点不顺畅。他眯起眼,故意把话题引向歪路。“虽然蓝大人是避嫌出去了,但荒郊野外的,你这儿软不软,小爷我现在也试不了啊!”
陈景明盯着郝春那双虽然被猪皮胶住却依然格外明亮的眼,足有十息,突然嗤笑一声,懒洋洋掉开视线,起身从角落里抱起一堆荒草。荒草窸窸窣窣的,散乱放在两人说话的地方。
“你做什么?”郝春没话找话。
“下了雨,地上有些潮气,怕侯爷一会儿冻着。”
郝春更加莫名其妙了,大狗一样蹲在地上,抬头问他:“啥意思?为啥小爷我会冻着?”
陈景明站着,淡淡地道:“你不是要验货吗?待会儿,等侯爷躺平了,下官愿意让你仔细儿地多验几次。”
郝春不可置信地望着陈景明,嘶嘶地倒抽冷气。不是吧?这家伙不是号称冷面阎王么?怎地这样奔放,在荒郊野外的破庙里头,就敢与他这般那样!
“不是,我说陈大御史……喂!”
陈景明压根懒得搭理他,憋着一口气,冷着脸又走到角落里抱起一堆荒草,哗啦一声放在草堆里。
郝春见他看起来居然很认真,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挑眉怪叫道:“你丫当真的?”
“不然呢?”陈景明又抱着一堆荒草回头,冷冷地笑道:“难道下官要一忍再忍,忍到侯爷连妾室都纳了回来、给你生十七八个儿子不成?”
……什么跟什么嘛。
郝春发觉陈景明不讲理就是真不讲理,他瞪着眼不服气地抗议道:“分明是你这家伙要纳妾生子,怎地又赖到小爷我头上来了?”
陈景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又不搭理他了。
郝春急的不行,来回踱步,口中嚷嚷道:“喂,我说你这家伙别动不动就耍小性儿成不成?要不是为了……”
嗖!
一支冷箭破空而入,打断了郝春的话。
郝春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抱住陈景明,双手从膝往上,直到套住陈景明细腰,一拧身,便扑入旁边的柱子后头。
噗噗噗,刚才他们待的地方,荒草堆被扎成了刺猬。
郝春眉目凝重,刚黏上假胡须的脸此刻看起来甚至有些凶悍。他悍然抱住陈景明就往破庙后头跑,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大批人持刀涌入城隍庙。刀磕在腰腿间,啪啪作响。
“你放我下来!”
郝春理都不理陈景明这声微弱的抗议,走了几步,嫌碍事,索性把陈景明拦腰夹在腋下。但两人身高本来也就只差几寸,这么一来,脚步反倒慢了。
后头追兵脚步声已经近了。
“真他娘的麻烦!”郝春嘟囔了句,果断放下陈景明,身子一蹲。“快,我背你。”
“你……”陈景明显然还在犹豫。
郝春回头,低低地怒吼了一声。“快,你他娘的不要命我还要命!”
真要命,大可以丢下他不管。
陈景明抿了抿唇,突然大跨步爬上郝春后背。郝春一只手托住他屁股,另一只手丢出块刚从地上胡乱抓的碎石子。一把碎石子,噼里啪啦,分别落在不同的方向。
郝春趁着追兵忙不迭判断方向的时候,敏锐地从庙后伙房奔到了院墙。墙头倒是不高,郝春立即纵身一跃,刚探出个脑袋,就见黑压压的下头全是弓箭手。
嗖嗖嗖!
郝春骂骂咧咧地背着陈景明在墙头乱跳,几个跳跃后,他又不得不退回院墙内,噗通落地。
破庙内如今也站满了人。
二三十个破衣烂衫打扮像流寇的汉子手持钢刀,狞笑着围拢过来。
“喂,喂喂!打架也得先有个理由吧?”郝春挑动眉毛,嬉皮笑脸地道:“这么个麻雀卵似的破城隍庙,不知吹的是哪路风,怎地就引着各位英雄了?这一进来,就喊打喊杀的,好歹给个理由先?”
“呸!”当中有个身高魁梧的虬髯客朝地啐了一口,不屑地道:“老子们没饭吃,见你们两个还算有几两肉,想宰了炖汤喝酒不行?”
“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杀人还要讲究什么理由?”
“老子们肚皮饿了就是天理!”
陈景明皱紧眉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郝春又笑嘻嘻地道:“各位英雄真想吃肉,为何不先搜搜被你们扎成刺猬的荒草堆?那下头,可埋着个黄金百两的包袱皮儿。”
几个贼人互相看了眼,当先说话那个虬髯客拿钢刀指着郝春。“你说有黄金百两?”
“是是是,不信你们去看看。”郝春笑的满脸怂样,耷拉着眼角,假胡须一颤一颤的。“你看,叫你们围着,现在我们也跑不掉。”
流寇中有人突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阿山哥,你听这人声音,像不像昨晚……”
从人群后头有个身形削长脸皮奇白的吊梢眼少年挤到虬髯客身边,叽叽咕咕咬耳朵。虬髯客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大手捏了把那吊梢眼少年的屁股蛋子,嘿嘿笑了两声,嘴里不干不净地开了腔。“可不是,昨晚那马儿被他俩偷了,害的老子都没能爽利。”
郝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不能这么霉吧?偏他昨晚搅扰了一对儿野鸳鸯,又偷了人家的马,今儿个就叫这两人领着兵堵在了破城隍庙?
那吊梢眼少年告完了状,斜乜了眼郝春,又死死地盯着陈景明。见陈景明格外俊美,顿时浑身哪哪儿都不舒爽,扭股麻花儿似的缠住虬髯客。“不成,不能留活口。这人生的这样好,阿山哥你可别见一个爱一个,回头就把人家给踢了。”
“那就都先捆起来!”虬髯客也笑了,任由那吊梢眼少年扭来扭去,蹭的他下头火热。他色.心一起,顿时就不怎么在意郝春谈的条件了。再则,人都杀了,那些黄金不还是他的?
虬髯客笑得格外凶悍,搂住吊梢眼少年,大声招呼左右。“把这两人活剐了片肉吃,比炖死肉更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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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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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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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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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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