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南华不闪不避,电光火石间那张雪白假面后的猫儿眼甚至还笑了一下。
随即耳旁呼呼风声起。
郝春只觉得眼睫下数道白光闪过,脚尖似乎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恰好敲在他脚踝骨,一阵钻心疼痛沿着小腿筋脉爬入心口。伸出去的双臂恰像是特地送予人就缚的,缠绕在一处,左右手完全被制。
“你!”
郝春怒不可遏。
月南华单手锁住郝春双臂,另一只手缓缓地将烟斗凑到嘴边,啪嗒一声,从欢喜假面后喷出一口袅袅白烟。
“不服气?”月南华隔着袅袅白烟轻笑着道,“武功还行,与本国主么……大概也就隔着十七八层楼的距离。”
狂妄至极!
郝春心里头骂了一万句粗口,无奈眼下受制于人,只能用力瞪着月南华,半晌憋出干巴巴的一句。“你、你有本事放开我,与小爷我到马车外头再打一场。”
月南华悠悠地乜了他一眼。“本国主我三岁习武,四十年无人能出我之右。哦,这句是你们应天的话,或许我说的不通。这么说吧,普天之下能凭武功胜得我的人,不幸还没出生。”
郝春一双明亮的丹凤眼内怒火熊熊。“呸!”
“哈哈哈哈,”月南华大笑,缓缓地松开郝春,却又在同时点了郝春膻中穴。“别乱动!动了,气血乱流,与你身子骨有害。我且有话问你!”
郝春在他说“别乱动”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强挣着一口真气,右手背青筋暴突,倔强地伸向月南华……的胸口。
月南华怔了怔,随即失笑。“侯爷,你这算调戏?”
随即不动声色地化解了他的攻势。
“你且乖乖儿的,”月南华说着顺势用白铜杆烟斗又封死郝春周身大穴,假面后一双琥珀色猫儿眼精光流转。“待本国主问完了话,再动手不迟。”
这下郝春全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一双丹凤眼听他往下说。
“本国主听说,永安帝一心痴迷于你们的程大司空,竟是不打算要子嗣了。”月南华闲闲地喷出口白烟,笑了一声。“本来嘛,这也是他们俩的私事,旁人无从置喙。但他是帝君,按照你们应天的规矩,帝王家不可无嗣,永安帝如今……据说不得不从宗族里头挑个合适的,以便今后继承他帝君的位置。”
郝春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
不料月南华非得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讨人嫌地轻笑道:“本国主又听说,你身上流的原本也有秦氏宗族的血。你的生身母亲,据说是秦氏皇族女。”
郝春下意识瞳仁微缩,气息凝滞了一瞬。
月南华立即了然。“果真,传闻永安帝对侯爷你甚是宠爱,想必也有这一层。”
“国主多虑了!”郝春冷着脸,硬邦邦地道:“小爷我只是个末等侯,连封地都没,国主所言,你爷爷我都不敢听哩!”
他突然间改口,从小爷到了自称月南华爷爷,摆明了挑衅。
月南华又怔了怔,斜叼着烟斗仔细审视他。足有十息后,才轻轻地嗤笑一声。“你怕。”
肯定句。
并不说为什么,也不说是郝春在害怕,但只要不是个聋的,都能听明白月南华的意思。
郝春拼命屏住呼吸,胸腔子那口气却喘不过来,眼前视线突然凝滞,仿佛有人用米胶黏住了一般。
“你看,本国主不过是随便说说,侯爷你就这样害怕!倘若到了长安城,你们那位帝君当真提起,你还不得当场昏厥?”月南华笑的十分欠揍,雪白假面后只露出双琥珀色猫儿眼与两片一翕一合的唇。“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那位帝君,怕是早就有了这念头,只是没与你提起罢了!”
郝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随便他怎么说,反正不开腔。
月南华似乎也不介意,闲闲地又道:“本来嘛,你们选谁做帝君,与我月氏国也没甚大干系,可谁叫本国主我找了个小国夫呢?他青春尚好,我却已不再年少,这去路一事,多少得规划起来。”
郝春眼珠子动了动。他倒从没关心过月氏国国主年岁几何,在永安帝登基后,这位月氏国国主曾来过几次长安,听闻其容貌美艳,看起来就像是永远的二十岁。原来已经老了吗?
郝春眼珠子不受控地飘向月南华那张碍事的雪白欢喜假面,恨不能用眼神熔个洞,以便一窥究竟。
月南华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叼着白铜杆烟斗笑了一声。“别看了,本国主我驻颜有术,但凡人生岁不满百,有些事,不得不提前规划着。”
月南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今年不满二十吧?”
郝春骄傲地扬起脸,脖子梗着,大声道:“今年刚巧二十!”
月南华注目一瞬,随即摇了摇头。“不对,你腊月底的生辰,永安帝连哄带骗召你回京,本就是为了能赶得及给你在长安加冠。”
顿了顿,月南华又自行道:“就连本国主我,也是因为接到了帖子,这才从月氏国出发去长安。你眼下不过十九!”
郝春心内剧震。永安帝惯来不爱与他通过奏章正经对答,他雪花片似的往长安飞折子,每次永安帝都只批复一个朱红色的“阅”字。就连这个“阅”字,他都没弄明白究竟是永安帝亲自批复,还是程大司空代阅的。
原来永安帝竟然还记着他的生辰么?
……为什么?
郝春不能也不愿意相信,这是永安帝打算过继他为秦氏宗族皇子的缘故。更不能相信,永安帝对他的宠爱与帝位有关。
“你、你……妄言!”郝春喘着粗气,突然间提高声音反驳。
月南华稍感意外,扬起眼,雪白假面后的琥珀色猫儿眼轻染笑意。“啊,真是个孩子呢!”
接下来几日,月南华每次都卡在郝春穴位将解开的时候又再次给他点上,期间还抽了个空,纡尊降贵地亲自替他抹了药膏。
用月南华的话说,平乐侯郝春或许将来便是要继承应天皇位的人,全身上下可不能留下伤疤。
也不知月南华给他抹的什么膏药,一个月后,待车马迤逦到了长安城外,郝春全身疤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七岁那年他流落市井被人拿钢刀砍伤的右腿都没了疤痕。
月南华对他越好,郝春心里头越是不安。
再则,这位月氏国国主的黄金马车……也未免太快着些了吧?还有龙虎贲武侯出身的沈虎头,他干嘛去了?难道不晓得偶尔打开马车帘子看一眼嘛?
郝春满心怨愤,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长安城。
“啊,又见到了长安。”月南华掀开帘子,怀内笼着只赤金狻猊盘香暖炉,施施然地假意感慨了声。
郝春被点住穴道侧身躺在他对面,闻言翻了个白眼。“既然到了长安,你总能把小爷我给放了吧?”
月南华喷了口白烟,烟袋在腰间黄金带上磕了磕,笑了一声道:“放了你,你又待如何?”
郝春顿时来了劲,浑身撺掇着的难受在这刻都达到巅峰。“你若是敢放了小爷,小爷我立刻就要与你好好儿地打上一场。若是你输了……”
“嗯?”月南华俯身,恶劣地对着他的脸喷了口白烟,笑道:“若我输了,依着侯爷的脾气,还不得把我活剐了泄愤?”
郝春也呲牙笑,仿佛被强行束缚了一个多月的人不是他。饱满如花瓣的双唇掀了掀,一双明亮的丹凤眼满是挑衅。“你敢吗?”
月南华悠悠地叼着烟斗叹了口气。“这届的年轻人啊!”
“嗯?”郝春不耐烦地连声催促。“你他妈到底敢不敢放了小爷?”
电光火石间,白铜杆烟斗再次突兀地袭入郝春视线内,肉眼可见地,解开了郝春周身限制。
“来啊,”月南华浑不在意地嗤笑。“谁怕谁啊!”
郝春甫解了穴,立刻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扑向正在叼着白铜杆烟斗轻笑的月南华。
马车倏地抖了下,随即停下。
“国主,”马车夫犹豫的声音从车栏前传来。“有人抢道。”
谁啊,这么不长眼?
郝春一耳朵听见马车夫这句,双脚习惯性地踢向月南华,也不管这脚到底成功了没,瞬间便翻出了马车。
“谁他妈这么大胆?!”
平乐侯郝春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人来熙往的长安街市骤然安静了一瞬,拦在月南华黄金马车内前的那四位衙役目瞪口呆地瞪着郝春。郝春双拳挥出,不忘抬腿踹翻看戏的路人。
“谁?谁他妈这么不长眼?”
郝春一鼓作气地越过四名清道衙役,在大脑反应过来以前,已经掀开了那台官轿的厚重棉布帘。
“給小爷我滚出来!”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张冷玉般完美无瑕的脸。那人一双点漆眸直直地落在郝春身上,薄唇微分,笑声分外凉薄。
“侯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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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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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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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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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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